仿佛什麽東西順着目光流出來,兩人視線相接,都有些怔愣。
園子人多,到處時游客。戴絨花的女子、戴面具的青年,一個一個,接連從兩人身邊走過,沒誰移開眼睛。直到三個女子挽臂而來,歡聲笑語,才破壞這隐秘的氣氛。
二人不得不避開,邝露退到樹下,重新看他。
她認得他的眼睛。
眼形略長,瞳珠色深。上半張臉的其餘部分,藏在造型奇異的半臉面具下面,鼻梁挺直隆起,貼合它的起伏。
“三公子?”她不确定地問。
“況姑娘,好巧。”
方潤玉打量她面容,看到扇墜號碼,收回視線。
二人見禮,和周圍人格格不入。相顧無言,又平生尴尬。
“三公子怎會在此?”
“況姑娘如何在此?”
話音同出,幾乎同落。方潤玉腦袋清醒了些,問:“況姑娘也是來游園?”
“是,久聞李園大名,沒想到遇見三公子。三公子賢身貴體,喜好清靜,原來也會來這種地方。”
方潤玉輕笑:“熱鬧有熱鬧的好處。何不同逛?”
邝露點頭,方潤玉看了護衛一眼,擡手作請。
他們往池子去,他一手負在後,把號碼暗號遞出,同邝露走上板橋。
二人挨得近,衣衫偶爾相貼,有時人影來去,将擠到她,他欲伸手扶,她意外地和來人不相撞。
方潤玉止住手,握着收攏的折扇,往左手心一打,又一打。他和她說花燈,說冶園越說越覺得她神秘。
不論今日,還是從前,許多話題她都接得上,但對民風民俗一類,十分生疏。她的談吐,與一般商賈承嗣女的精明潑辣并不相合,透露出的閑情逸致,也委實多了些。
欣賞了會蓮燈,步到池對面,走過月洞門,是一條卵石甬道。
方潤玉說:“李園這種路,石色淺淡,我以為秋日景最佳,猶以草木将黃未枯時最有韻味。”
天宮甚少此類走道,不夠貴重明淨。邝露順他話想象了下,心下放松,随口調侃:“上回去承恩侯府,侯夫人院中就是這樣的路。難道貴府園景,乃公子督造?”
方潤玉笑:“非也。我娘親身體不好,飯後在卵石路上走走,有助康健。”
“原來如此。”
這個話題,對她來說太深了,她并非他摯友,理應不涉家事。
邝露挪開眼,團扇微舉高,掩住嘴。
手指纖長,方潤玉心一動,倒覺得正是時機。表面的東西再聊下去,馬上要無話可談,不如說些親近些的,拉進關系,探探底。
“不過我也算督造過園林。我名下有幾處別莊,園子依自己喜好設計,我畫圖紙,交由工匠建造,數年下來,有點心得。”
邝露微笑:“公子見多識廣。”
他來到凡間是對的,過得頗有趣味。
“姑娘對造園一事頗為精通,可是在府練過手?”
邝露督造過兩次,第一次她還是大殿近臣,因為升職,居太巳府或璇玑宮都不合适,于是另造仙居。第二次,她轉任夜神,又想離他遠些,索性換了洞府。
這難以與方潤玉說,邝露點頭,含糊其辭。
“督造庭院的确得趣,看着居所外景物變化、成形,偶爾會有些時移世易的感悟。”
“好像時間在眼前變慢了。”
兩人相視一笑,卵石路到盡頭。
穿過拱門,大門近在眼前。
方潤玉道:“姑娘既對此感興趣,不如到我小鐘山作客。一旬後,我要回城東別業,山腳是座桂子園,遍種桂樹。”
邝露猶豫。她隐隐感覺到他的懷疑,他似乎在縮小兩人間的距離。
她要找時機讓他忘記,而不是多次見面令他想起。
見她不答,方潤玉道:“姑娘可是顧慮清名?園子秋日開放給游人,我倒時自會讓婢女作陪,不擾姑娘清譽。”
“公子考慮周全,只是我此時不能給答複。”
“姑娘需要時間想?”
“是。”
“那姑娘需要想多久?”
“……五天。”
邝露說:“侯夫人定的繡品,今期要收尾,今日出門,也是忙裏偷閑。總得忙過這一陣。”
方潤玉笑:“我靜候姑娘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