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娘娘03
在下定決心之後,面向重重困難的恐懼不安沒有像預料之中那樣到來,施青的心頭反而奇異地升上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
就像是觸底的小球,在動蕩的低谷之後,居然在碰撞中飛揚起來了。
施青喝掉杯底的最後一口酒,看了一眼鐘,距離莊白出門已經過去了四十分鐘。
她絲毫沒猶豫,披上外套出了門。
方才施青施的小法術已經淡去了許多,施青又用了一次——不過這次對象是莊白。
痕跡顯現出來後,施青嘆了口氣,莊白也太沒有安全意識了,居然沒有特意隐藏行蹤,讓施青用這種低階法術都能追得到他。
莊白走的是上山的路線,不過上的是跟上午不同的山頭,顯然沒有開發過,只有窄窄的土路,灌木茂盛。
走了不知多久,都快抵達山頭,施青聽到了有人談話的聲音。
由于距離遠,被風送過來的聲音模模糊糊的,但其中一人聲音非常熟悉,正是莊白。
施青心道:“奇怪了,這地方荒郊野嶺的,莊白能跟誰講話,莫非是山野裏的精怪?”
施青悄悄扒開一點葉子,望向聲音的來處。
一名纖纖的白衣女子映入眼簾。
女子非常年輕,滿頭烏發垂下,僅用一支簡單的羊脂玉簪子绾着,身穿一襲白色長衣,袖口處沾着幾處墨跡,外面還披着頗為簡樸的寬松長袍,那長袍被山風吹動,頗有些仙人之姿。
只可惜這是個冰美人,眉目如畫,卻是用最淡的墨随筆勾勒的。
“好漂亮。”施青一看到這女子,心內就生出如此感慨,“如此風姿,定是仙人。”
莊白雖然也是個神仙,但待人接物卻很溫和,看得出是在人間浸過人情的。這位女子就與莊白不同,眉目間如霜似雪,說話時不茍言笑,施青盯了她快有一分鐘了,她居然一直都很嚴肅,很有些不食人間煙火我管你死活的意思。
施青盯着她袖口的墨漬,山風忽然改變了方向,從正面吹來,正好吹起了寬松的外袍,露出她腰間別着的一柄毛筆,施青眼睛瞪大,從裝束間電光石火間意識到了這位女子是誰。
——這是南天娘娘!
寺廟的神像害人啊,還能更不像一點嗎!
就在施青感慨的當下,莊白懷裏的大頭卻探出頭來,沖着施青所在的方向“瞄”的叫了一聲。
施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自己抱成了球,過了五秒鐘,見兩人還在專注地說着什麽,施青這才放下心來,貓着腰一步步向後退,然後迅速跑掉了。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就煩請南天大人費心了。”莊白把掙紮着要下地的大頭強行控制在懷裏,微微笑着颔首道。
“無妨。”南天連聲線都是清冷的,吐出的字如同珠玉落盤,“白大人相托,必當盡心盡力。”
莊白再次道了謝,視線向遠處小路旁的一叢灌木望去,說道:“我出來得太久,有人來尋我了,先告辭。”
南天:“她剛剛已經走了。”
莊白笑着:“是,所以我要趕緊去尋。”
提到那個人,莊白的笑仿佛就如同一陣春風,但南天依舊如同一塊清冰,不動聲色地微微颔首:“大人慢走。”
莊白抱着貓一路下山,步子很快——想起施青方才的神情,他怕她會誤會些什麽。
他見施青走得急,于是他也抱着貓一路小跑,但是轉過拐角,到了一路通向家中的大路上,卻見施青正懶懶散散地趴在小食店門口的櫃臺前,跟老板說着什麽。
回頭注意到莊白的出現,施青轉過頭,笑着沖神色有些焦急的莊白招了招手。
看着施青的笑臉,莊白胸腔中不安定的情緒奇異地安定下來,他大步走了過去,施青笑眯眯地把一支提前準備好的冬瓜水放到他面前,說道:“辛苦啦。”
冬瓜水是溫吞吞的,還放了蜂蜜,裝在碧綠色的玻璃瓶子裏,假裝自己是汽水,莊白忽然想起了施青煙盒裏的棒棒糖,笑了起來。
施青挑起一邊眉:“你笑什麽?”
“你的棒棒糖呢?”
“哦。”施青應了一聲,從口袋裏摸出那個皺巴巴的煙盒,放在桌上,說道:“你趕巧了,今天剛進的貨。”
不知為什麽,莊白嘴邊的笑意就沒落下去過,心情很好似的拆開一顆糖。
施青反複扭頭看了他幾眼,明明已經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設,但是現在看莊白跟南天會面之後這麽開心,心裏又飛起了老醋。
她酸溜溜地說道:“你怎麽這麽高興。”
“剛剛我見到南天了。”莊白很誠實地說道。
他這麽坦誠,施青還愣了一下。本來很想學着電視劇裏的小作精們捂住耳朵說一句“不聽不聽就不聽,我不要聽你解釋”,但是奈何她是真的很好奇,于是有點遺憾地跳過了這個環節。
距莊白的說法,南天是因為在天上收到了神仙給她的香火而下來的,南天是後天升仙,而莊白是天地靈氣孕育而成,是先天的神仙,所以莊白應當比南天的級別要高一些。莊白奉上的香火是作為加急加急再加急的“特快件”來處理的,所以南天才會下凡來找他。
莊白問道:“不生氣了吧?”
施青把喝完的飲料一推,站起身,跨到小店的遮光板外,拍了拍莊白的手臂:“我生什麽氣?走,回家吃火鍋去,好餓了!”
陽光和風都在她身上,在這一瞬間,莊白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個人的臉,謝靈山在山崗上與他喝最後一次酒,山風吹得她的魂魄顏色淺淡,似乎随時都會消散入這無垠的山河大地裏。
“在人間,你總能找到些珍貴的東西。”
施青作為一個懶人專業戶,平時在家裏吃飯不想點外賣的話,就會用火鍋來湊合。
熟能生巧,施青張羅這頓火鍋張羅得像模像樣的,給莊白碗裏撈了一勺羊肉:“以前有沒有吃過?”
沒想到莊白居然點了點頭,誠實地說道:“吃過。”
“啊?什麽?”施青臉色瞬變,她又惡狠狠地撈了一勺菜放進莊白面前的碟子裏,“什麽時候?誰給你做的?誰做的好吃?”
莊白就低低地笑,回答施青的問題:“幾百年前的某個冬天吃的,是在涮肉鋪子裏,謝靈山請吃飯,李旦當時也在。”
施青的手顫了一下,雖然早有猜測,但是聽到莊白這樣很平靜地說出來,施青還是覺得深深地松了口氣。
然而莊白的坦誠還沒有結束,他似乎是終于對施青打開了心裏某扇門,他說道:“你猜得沒錯,謝靈山是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