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獄的時候還沒過我的二十歲生日,有時候和磚頭在房間裏聊天。
聊多了會發現他其實就是看起來兇悍,實際上不過是個大男孩,一開始總是吹噓,後來則變成了聽我說故事。
有一回提起生日,這家夥笑哈哈地說過去慶生,手下小弟要來好幾百個。還說,以後幫我過生日,宴開一百多桌。
那時候我躺在床上就笑笑,覺得磚頭或許都不知道一百多桌是什麽概念。
雖然只認識了還不到一個月,但我覺得他不是壞人。或許迫于生計,曾經走錯了路。可誰說蹲過號子的人就一定是壞的。
我在進來之前,以為只要坐過牢人生就有污點。可或許是磚頭影響了我吧,漸漸地我發現,這不過是走了一次歧路。将來我們還能走回來。還能靠自己的雙手改變命運。
但我忘記了,人最不能對抗的命運其實就是生死。
你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死,走過一次便沒辦法回頭。
蹲在屍體旁邊。磚頭的眼睛還睜着,漸漸沒了動靜,慢慢變地冰冷,我看見一道灰色的影子從身體上飄了出來。伸出手想抓住這道灰色的影子,可它卻從我的指縫間飄散,消失無蹤。
魂魄已經出竅,磚頭已經走了。
我捂着嘴,坐倒在狄航,看着眼前的磚頭,他怎麽就走了呢?死亡發生的太快,快到我甚至來不及悲傷。
身後的獄警跑了過來,将我按倒在地,接着有兩個人從磚頭的屍體旁拿走了警棍。
“凡人八五三二已經被擊斃,警棍已經回收,我們下一步怎麽辦?”
獄警開口說道。
後方監獄長慢慢走了過來,看了看地上死去的磚頭,随後站在我的面前說道:“我要你驅鬼,給了你那麽多有利的條件,幫你完成了那麽多條件。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鬼跑了!人死了!”
我發呆地看着磚頭的屍體,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
“把他給我關到禁閉室去,然後把屍體給清理了。通知死者家屬。”
監獄長拿出一塊手絹捂住了嘴,嫌惡地看了看磚頭的屍體。我仿佛沒了所有力氣,被獄警拖入了禁閉室內,鐵門轟然關閉,我陷入了漆黑之中。蹲下身子,耳邊卻很吵鬧,傳來磚頭的聲音。還有死前的慘叫。
閉上眼後明明應該一片黑暗,但此時卻越來越紅,像是有一攤血在我眼中韻開……
自己也不知道在黑暗裏坐了多久,或許一個小時,或許兩個小時,我沒有去算,因為根本就沒那個心。
門口傳來獄警的聲音,低聲說道:“那個大傻子是不是瘋了?搶了警棍去和惡鬼打?真是找死。”
“也不是。勇氣倒是可嘉,可惜不動腦子。不過我聽說,那惡鬼逃走的時候有些犯人看見好像受了傷,樣子好像非常痛苦。聽說是逃入了舊庫區裏,不過監獄長不讓開舊倉庫的門,也不知道這事兒什麽時候結束,我家裏人都說讓我別在這大牢裏幹,說不吉利。”
“我也聽說了,好像是受傷的樣子,那大傻哥還挺厲害的嘛……”
就在此時,兩個獄警身後忽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一下比一下更沉。
“我操,瘋了啊!別敲了!”
獄警大喊起來。随後打開了禁閉室鐵門上的蓋子,低頭看了進來,此刻的我站在黑暗中低着頭說道:“我要見監獄長。”
“你真瘋了啊,獄長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
獄警有些不悅地呼喝起來。
“你告訴他,這一次我一定能幫他把那頭鬼去掉,而且我有萬無一失的方法。”
我臉沖着外面說道,面色如同死人一般蒼白,說話的時候眼睛發直。獄警被我這幅樣子給吓着了,臉色大變,急忙說道:“你等着,我幫你去問問。”
繼續在禁閉室內等待。過了約莫五六分鐘後,禁閉室的門被打開了,我看見監獄長那老頭站在禁閉室外看着我,雙眼一片冰冷。開口說道:“聽說你要見我?”
“現在我們都沒退路。”
我蹲在禁閉室的門口,冷冷說道。
“什麽意思?”
監獄長皺起眉頭冷冷說。
“新的監獄長馬上就要來上任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能打敗梵邏鬼的人現在只有我。如果新上任的監獄長查出了你的這些情況,你覺得會怎麽樣?別說你的烏紗帽不保,估計很快在這座監獄裏也會有你的一間牢房。”
“你在威脅我!”
監獄長憤怒地吼道。
“我不是在威脅你,而是在提醒你,如果你現在不幫我。我們遲早都要完蛋。一條繩上的螞蚱,線斷了,都要死。”
我出奇的冷靜,但這種冷靜卻帶着讓人心驚的寒意。
監獄長緊緊地皺起眉頭。随後快步走到了我的旁邊,低頭說道:“你知道舊倉庫發生的事?”
“你不用擔心,這回我沒打算活着出來。”
我冷笑一聲回答。
“你要和那惡鬼同歸于盡?你确定能滅掉那頭惡鬼?”
監獄長低聲問,聲音裏卻有了松動。
“我有我自己的方法。你把我送進舊倉庫,我就一個人進去,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而且就算我活着出來了,外頭也還是你的天下。有些事我不會說。更何況,以我現在的狀況,多半是走不出來了。”
我咳嗽了幾聲,嘴邊上全是血沫。
“你這麽做到底為了什麽?”
監獄長望着我。眼裏滿是驚訝。
“為什麽?那還用說嗎?當然是為了給我兄弟報仇。”
說完之後,我盯着面前的監獄長,後者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頭。
監獄老區,舊倉庫一直都是不能進入的禁區。但今天,這個禁忌的地方即将被打開。黑虎老頭帶着一群兄弟站在舊倉庫前,而在後方則站滿了新區的犯人,老鼠站在第一排。抽着煙,眼神發直。
警衛在監獄長的帶領下包圍在外圈,荷槍實彈,嚴防死守。
我一個人孤獨地向舊倉庫中走,身上穿着染血的藍色牢服,向前走的時候拖着沉沉的身子,頭發淩亂地垂在眼前,眼睛眯縫着,嘴邊叼着一根沒點燃的煙。
老鼠在我身後喊道:“小山,等你出來,我給你弄兩瓶酒,五糧液,好喝的很!”
我擺了擺手卻沒回頭,走到舊倉庫門口,鐵門前黑虎老頭擋住了我的去路,縱然上了歲數,可他身上銳利的氣質卻比年輕人更盛。
“小子,如果你活着出來,以後我黑虎把你當義子。道上沒人敢碰你!”
他看着我,而我卻笑了笑仰起頭說道:“老大哥,有火嗎?”
黑虎點點頭,伸出手,旁邊一個小弟急忙接過來火柴,接着黑虎親自為我點了煙,我吸了一口笑着說道:“求您個事兒,如果我沒能活着出來,我兄弟磚頭的老母親,請您讓人照顧下。”
“我答應你。”
黑虎老頭點點頭說道。
我笑了笑,走向黑洞洞的舊倉庫,站在門口,我将煙頭丢在地上,猛地仰起頭,開口喊道:“梵邏鬼,老子來了,洗幹淨了!等老子宰了你!”
踏步走入黑暗中,幾個警衛急忙走上來将舊倉庫的門給關上了,我沒有回頭看,但地面上反射出的光卻随着鐵門的關閉而一點點消失,最終傳來“嘭”的響聲,所有的光消失無蹤。黑暗籠罩在我的身上,眼前能看見的一切景象消失。
只剩下在耳邊回蕩的陰風以及空氣裏冰冷的寒意。我拿出背包中的手電筒,光圈打了出去,擡腳向舊倉庫的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