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當時凃昇挾持着梁素選擇的地方是酒店，警方認為他沒有逃跑的意願。加上梁素和他兒子的關系，還有凃昇本人的殺人動機，警方認為能通過談判解決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一直都是和他僵持着，以免減少傷亡。
但是他們忽略了另外一個不穩定的因素——趙建。
趙建一直說要用再次犯案威脅凃昇和警方，只是讓所有銀行提高了警力防備而已，沒人想到他居然會單槍匹馬沖到酒店裏來。所以，他們忽略了通往房間的另外一條通道。
趙建滿身灰塵地從房間裏下來，手裏拿着槍，對着站在門口同樣拿着槍的凃昇。
上次他們見面的時候，趙建是掠奪者，凃昇是被掠奪者，現在他們平等了，他們是對峙的關系。他們胸中燃燒的怒火，也是同樣平等的。
“她在哪裏？你把她怎麽樣了？”趙建咬牙問他，“別以為我不敢開槍，我拼着一條命我也不準你傷害她！”
“她沒事，在房間裏呆着，”凃昇冷笑，房間裏傳來梁素焦急的聲音，也讓趙建臉色一緩。但是凃昇要再次刺激他，“你愛上她也沒用，她愛的是我兒子，你害死了她未來的婆婆，她永遠不可能接受你的愛。”
“什麽？”趙建一愣。
“我說你昨天搶的錢！是我老婆的救命錢！她因為得不到及時手術死了！你就是罪魁禍首！梁素她是我兒子的對象！你殺的是她未來的婆婆！她就算不能和我兒子在一起也不可能接受你！明白了嗎！”凃昇連珠帶炮地吼出來，額頭上青筋暴突。他目前猙獰的樣子和劫匪也沒什麽兩樣。
冷秋風聽到愛神頹然長嘆，然後完全消逝了。
第一個輸掉的是愛情。
梁素趁冷秋風茫然那一刻打開了門鎖，然後沖了出去，毫不猶豫擋在了凃昇面前。
“他說的是真的？”趙建問梁素。
梁素滿臉淚痕點頭。
“你不是說你被男友抛棄了嗎？”趙建問她。
她哭着說：“我錯怪了他，我根本不了解他，他媽媽病了，他才被迫離開了我。現在她媽媽死了，我是不會讓你殺了他爸爸的！”
她又哭着抱住了凃昇的手：“大叔！我知道你很難過，別殺他！我不是為他求情！你要殺了他你就完了，小山他剛失去了媽媽，不能再讓爸爸去坐牢！”
凃昇咬牙切齒說：“現在死刑都廢除了，這家夥判刑最多是監禁！關他一輩子又能怎樣？現在那麽多人為他求減刑，他關了幾年就放出來了！他同樣會來騷擾你！”
“我不怕！我不怕！”梁素哭着說，“請您別沖動！求求你別沖動！看在小山的面子上！”
凃昇盯着趙建怒吼：“你的愛情是愛情，難道我對我老婆的就不是真愛嗎！你這樣任意剝奪她活下去的機會！你還有臉說愛這個字嗎？你就是個罪犯！你滿手都是血！”
趙建一時間似乎接受不了這麽大的信息量，他有點茫然地朝前走，凃昇拿着槍的手在後退，慢慢後退。凃昇畢竟原本就是個善良的人，他的痛苦得到了梁素的分擔，似乎緩解了那憤怒的情緒。但是他好像還聽見派先生在耳邊輕聲說：開槍……開槍……這是剝奪他生命的機會，就像他剝奪你妻子生命一樣……
梁素一直抱着他的手，擋在他面前哭着求他不要開槍。
所以他依然在後退，趙建依然在前進。
他們已經退到大廳了。
冷秋風剛好開門出來，看見凃昇的手在發抖，但是趙建的手卻很穩地舉着槍。
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他打算從後面抱住趙建，奪下他的槍。
剛想這麽撲上過去的時候，趙建的槍突然“趴”地一聲，掉在了房間的地毯上。
——是他自己松手的。
他根本不看凃昇了，只是看着滿臉淚痕的梁素。
“我一直讓你那麽難過，真抱歉。”他低聲對着梁素說，然後轉身走向陽臺，推開窗戶跳了下去。
冷秋風聽見了人的身體重重砸在了地上的聲音，非常大聲，然後是下面衆人的驚呼。
任憑記者再怎麽苦心想找出新聞爆點，也不會想到是這樣的結局，犯人跳樓自殺了。
梁素吃驚地沖到窗前捂着嘴巴看着下面姿勢扭曲的人體，眼淚再次盈滿。
那一刻，她是不是也被趙建感動過？冷秋風心裏想，盡管趙建的愛那麽畸形和莫名其妙，但是愛情……也許……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的。
“自首吧，大叔，現在還來得及。”冷秋風回頭勸發呆的凃昇。
最後，在警察的注視下，在媒體的閃光燈下，梁素完好無損地走出了酒店，同時她扶着好像突然老了十歲的凃昇。
冷秋風默默地跟在了後面，救護車已經把跳樓的趙建送往了醫院。
還好……冷秋風心裏想，死神沒有來得及奪走一切，凡事還來得及。
封城今年居然下起了雪。
不算大的一場雪，但是是封城十五年來的第一場雪，整個城市包裹在銀裝之中，非常美麗。
冷秋風搬去了新住處，他在東區附近住了一套房子，和別人合租。雖然房租比原來貴了近一倍，但是住在聚集着各行各業精英的東區，也可以刺激他奮發向上。
早上他穿着運動服去跑步，在雪景裏跑步對他來說真是不可多得的體驗。
路過社區花園的時候，他遇見了一身黑衣的派先生。派先生依舊俊美，優雅地對他微笑，讓他想裝作沒看見跑過去都不行。
“趙建沒死，真是命大。”冷秋風試圖找個話題，但是又不想和他說太多。
“哦，愛神在他墜落那一刻還是守護了他的信徒。”派先生說。
“那愛神應該沒算輸，你輸了。”冷秋風壯膽說。
派先生一點都沒有沮喪的樣子，看周圍的雪景。他笑笑說：“我也不算輸得太厲害，沒看見包括凃昇那樣的老實人在內，當天那麽多人陪我一起瘋麽？”
“你是個變态，”冷秋風直言不諱，“不過還好死神沒有贏。”
“死神是最後的贏家。”派先生笑得很得意，“不過他從未能從我們手裏直接贏取任何一樣東西。”
“那你們這次是平局了？”冷秋風問。
派先生擡頭眯眼看了看明淨的天空，然後輕聲說：“不，有人贏了。”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将手收進呢大衣的口袋裏，轉身走了，黑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只剩下一片白色的雪景了。
難道最後贏的是……天使兜兜？那個看起來最羸弱的？
冷秋風站在原地覺得全身發冷，不得不又跑動起來。
人類啊，就是特別愚蠢的一種生物，經常會傷害了別人不自知，卻有時候又同情心泛濫，難怪派先生總是露出一副輕蔑的神情吧。
但是那一刻，趙建放棄了對愛情的執念，凃昇也放棄了對仇恨的執念，所以情況沒有變得更糟糕。梁素……梁素雖然也有不懂事的時候，最後還算是保全了該保全的人，如果她一開始就放棄勸說呢？或者說，如果一開始就不是她主動站出來做人質呢？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所以，最後兜兜贏了，看起來最弱的人贏了。
也許在命運的牌局，在神靈們的威逼下，作為人類，其實還是有選擇權的。你可以選擇不去傷害別人，可以選擇往後退卻一步。于是，更多的東西被保全了下來，随着時間的流逝，你所做選擇的價值，在往後會得到證實。
冷秋風想通了這一點，腳步在雪地裏漸漸輕快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