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搭窩的男友怎麽哄回家 — 第 69 章 寶月琉璃03

寶月琉璃03

施青悚然。

她回頭去看床榻上呼吸愈加微弱的女孩,心中驚疑難定。一直抱着膝蓋坐在地上的莊白從臂彎裏擡起頭,直起身子,拖起女孩,無聲無息地從後門走了出去。

後門門口有一輛破舊的板車,莊白很費勁地抱住女孩的腿和腰,把她搬了上去,然後一言不發地拖起車把,向前走去。

施青默默地跟在了後面,莊白肯定聽到了外面的對話,只是這天高路遠,剩下的時間又不多,即使再有出走的派頭和勇氣,也是無可奈何的。

黑夜快要過去,星星暗淡下來,天頭顯出隐隐的白光,攀過兩座山之後,莊白終于停了下來,将板車停在山洞外,費力地将皮膚溫度已經變涼的女孩拖了進去。

他年齡還太小,個子不高,而且因為虛弱也沒有什麽力氣,可偏偏又不忍心讓姐姐被粗糙的地面劃髒,所以只能很慢很小心地拖。

莊白滿頭都是汗,跪在姐姐身邊,偏下頭去,聽到微弱的呼吸時,似乎安心了一點。

施青看着這樣的莊白,心中已經十分的不忍。

莊白跑了出去,沒過多久,端着一片樹葉回來,給女孩喂了水。

她現在當然是喝不下的,大多都順着嘴角流了出來,莊白沒有辦法,只能抱膝坐在一邊,無可奈何地看着。

施青也沉默地站在一邊,此時她已經完全不能回到這個女孩的身體裏去了,可見這具身體的消亡只是時間問題。

果然,這個女孩甚至沒有撐到太陽出來,她饑寒交迫地死在了一個普通的秋夜。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毫無波瀾地死在了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

施青心口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凡人無力至此,不過是春華秋實中的一粒灰。

莊白像是沒有發覺那道微弱呼吸已經停止這個事實,依然坐在旁邊,日頭升上去,再次降落,人間又一天過去了。

施青不明白自己此時為什麽沒有去到下一個記憶尚未消除的前世,她此時沒有辦法,只能坐在睡着的莊白身邊,伸出手輕輕去摸他的頭發。

三天過去,莊白終于撐不下去,昏睡了過去。他似乎在夢裏才終于意識到人間最為無可奈何的死亡是怎麽回事,施青伸手試圖抹去這個小孩子夢中滿臉的潮濕淚水。

這一覺的時間很長,快要十二個小時的時候,施青簡直以為他也要死了。

當她把手放到莊白鼻下時,被熱度吓了一跳,施青努力想去搖醒他,可惜她自己現在就是一個沒有實物的靈體,正當她不知所措之時,忽然聽到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順着聲音來源望去,一只瘦瘦弱弱的小雞崽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雖然弱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但是它抖着白得像雪一樣的羽毛,頂着額頭上三道火紅的紋路,一雙還未褪去嫩膜的神目流光溢彩。

施青簡直以為自己看錯了,莊白的法相,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

沒有随着春天第一縷搖蕩的江波誕生,也沒有在風雲激蕩中應萬衆期盼而問世,它只不過伴生于一場饑荒中最普通不過的死亡。

莊白睜開泛紅的眼睫,瞳孔一片赤紅。

望着地上毫無生氣的屍體,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伸出手,那法相來不及驚呼,便被迫吸到莊白的掌心,被他握住了脆弱的頸間。

剛出世的可憐的法相還來不及親昵自己的本體,便被莊白咬開了脖頸,溫熱的血瞬間溢了出來。

法相與本體本為一體,法相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而莊白卻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他抹了滿掌心的血,以女孩的屍體為中心,畫了一個陣。

與法相伴生的陣法,再聯系到之前莊白的種種回憶和說辭,兩個字蹦進施青的腦海:

——認主。

随着最後一筆被莊白面無表情地落成,陣中燦爛的金光大熾。

幾乎是在同時,施青的心中忽然湧上一股巨大的情緒,這情緒如同大海的浪頭,一浪接着一浪,生老病死愛恨怨憎,一浪又強過一浪,打得施青頭昏眼花。

她感覺自己心中像是無端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陌生的情緒頃刻就灌了進去,那一刻簡直是有如滅頂之災的驚悚,她奮力想要把頭仰出水面呼吸,卻怎麽也逃不出去。

這下完蛋了。

在頭腦一昏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施青腦子裏只有這一個想法。

伴随着隐秘的喀嚓聲響,寶月琉璃忽然出現了細密的裂紋,像是一只冰瓷碗,只不過它的碎紋仍在不斷擴生。

李旦伸出手,握住寶月琉璃,隐隐的黑氣從他指尖迅速蔓延出去,包裹住整只琉璃,阻止裂紋加深。他皺着眉問:“怎麽回事?”

莊白的手捂在胸口,神色中有不可置信,這洶湧而至的與主人完全貫通的感覺已經幾百年沒有過了,他道:“……認主,認的是姐姐,施青是轉世後的新人,在那個時代不該有感應的。”

李旦咬牙切齒道:“不該、不該!那現在是怎麽回事!你趕緊滾進去處理!”

不待李旦說完,莊白已經化身一道光箭,進入寶月琉璃之中。

此時寶月琉璃裏已經不再是方才的畫面,它吞噬了施青,不再展示施青魂魄中前世的記憶,而是又恢複了原本的混沌。

時間的長河倒灌,四野皆是濃霧茫茫,冰涼的雨滴在地面、河面濺出水花,上下一片茫茫漫漫。莊白化為神鳥形态,在天地間找尋一粒活人的影子,然而遍尋不得。

忽然之間,莊白發現前面有一塊地方烏雲退散,金光缭繞,連綿綿的雨水都避開了,莊白落至地面,只聽得有袅袅的誦經聲,熟悉的檀香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他重新化為人形,順着誦經聲走去,遠遠居然有看到一座輕雲觀。

只是此處的輕雲觀沒有身處鬧市,而是在一處極其陡峭的懸崖之上,旁邊就是飛流直下的瀑布,只是水聲嘩啦啦的震耳欲聾,方才居然沒有蓋過隐隐的誦經聲。

莊白走入觀中,推開木門,看到端立于庭院中的一道身影,腳步頓在原地。

那道身影聽到腳步聲,已經轉過身來,微微笑道:“來了。”

他用的是非常鎮定自若的肯定句,可莊白卻委實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言叔,你怎麽會在這兒?”

言向雲難得穿了一整套神仙品服,還束了平時最讨厭束的頭冠,顯然是早有準備,他按着莊白坐下:“我就不坐了,這衣服容易皺。”

莊白:“言叔,您是不是知道發生了什麽?”

言向雲:“我知道。”

“那——”不待莊白問出來,言向雲先打斷他:“關于施青的事,你大可放心,不過我們現在先不談她。”

聽言向雲這樣說,莊白自然知道施青現在是沒事的,心中的焦急去了大半,不想言向雲拉着莊白往殿裏走。

庭院與現實中真實的輕雲觀幾乎一模一樣,到了殿中,連神像都是一樣的,鳳目長眉,慈悲模樣。

言向雲端望着,道:“好看嗎?”

人間匠人沒見過神仙,都是憑着自己想象雕刻的,長相樣貌自然與真實的神仙不符,所以也沒有神仙會在意神像的模樣,所以聽言向雲這樣說,莊白略有不解,但看他面目間有懷念之色,仍是道:“……好看。”

言向雲道:“這是楚玉。”

他接着道:“你們這兩天,是不是遇到過這個名字。”

莊白答:“是。”

“唉。”言向雲嘆了口氣,“因果不虛,其實從施青出世那天起,這樁舊賬就開始倒計時了,總歸要解決的。”

他話說得語焉不詳,莊白輕輕皺起眉:“什麽意思?”

“你應該已經從寶月琉璃裏知道,你初生時遇到的救你的姐姐,并不是她的第一世。她遇到楚玉,比遇到你要再早一世。

“那是第一次大天災,其實天災這種東西,每隔一段時間總會出現,天道循環,都是規律罷了,只不過那次錯就錯在,楚玉到了人間,而我沒有跟着。”

言向雲面上露出些懷念的神色,眼神像是深深地陷入了記憶裏:“楚玉很喜歡人間,也喜歡熱鬧,每隔十幾年就要下凡一次,聽曲兒游山玩水……”

莊白忽然想起了施青講給他的夢,問道:“你們第一次見面是不是在戲樓裏?”

沒想到莊白連這個都知道了,言向雲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道:“是啊,我當時還是個凡人,每天都過着苦日子,差點就被打壓得活不下去了,想着找個有錢人勒索一下,沒想到倒是綁架了故清清。

“楚玉看我有些根骨,偶爾會指點我兩句,後來我飛升,倒是成了一起去人間玩樂的朋友。”

說道這裏,言向雲望着神像的眼神變得無可奈何了一些:“像我這樣上來便心術不正想要綁架勒索的人,他都能不計前嫌點撥修煉,可見他是個心腸太好耳根太軟腦子卻不大好的神仙。像這樣的人,我應該看得更緊一些的……

“我應該在下凡之前,先看看人間是個什麽情況,如果是個爛攤子,就拖住他幾年,或者跟他一起下凡,免得他再犯英雄主義,為了一個天道的規律,傻乎乎地赴湯蹈火,多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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