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探萬屍窟03
施青重新坐了回去。
王箴起身,再次給他們做了飲料,看得出除了施青,其他三個人都對咖啡接受不良,于是從冰箱了拿了罐裝可樂。
王箴關上冰箱門,冰箱內的燈光從他的眼鏡片上消失,他道:“做萬屍窟的研究,是從四年前開始的。我之前做的是唐文獻學的研究。”
施青接過咖啡,道謝後接着話茬問道:“有什麽契機嗎?”
“我妻子在五年前,檢查出了胰腺癌。”
“不用露出那種客套的表情。”王箴笑了笑,“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她痊愈了。”
“她的痊愈連醫生都覺得是個奇跡。”王箴将可樂遞給莊白他們,重新坐回椅子裏,取下眼鏡,捏着自己的鼻梁道:“不過我當時高興不起來,因為在那之前,我發現了一個秘密。我發現她經常半夜開車出門。”
“稍等,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施青做了個手勢,“她當時生病,應該住院才對,半夜溜出去應該沒那麽容易吧?”
“那時候她确實還在患病期間,不過因為我們都知道胰腺癌的治愈率極低,她發現的時候已經到了中晚期,所以經過仔細考量之後,她決定只保守治療,所以只會定期去醫院,平時還是住在家裏。”
施青點點頭:“在盛年時能做出這種抉擇,不是很常見。”
“沒有辦法,她是個工作狂。”王箴苦笑道:“當時她的研究正在出成果,她舍不得前功盡棄。”
一直沒開口的莊白此時溫和地問道:“她當時在研究什麽?”
王箴看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鏡:“……萬屍窟遺址。”
施青将身體微微前傾,擺出認真聆聽的常用姿勢。王箴繼續說道:“這個話題稍後再說,你們跳得太快了,我需要把前因講清楚。”
施青點點頭,王箴說道:“當時我們還都在職業上升期,早出晚歸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她跟我說她覺得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要努力把手上這個課題給完成。一開始我也沒太在意,只是勸她多注意身體。但是有一次,我的車在停車場被人剮蹭,我就調出了行車記錄儀,無意中發現我妻子這段時間經常去萬屍窟。”
施青道:“她研究的就是萬屍窟,經常去也沒什麽不正常吧?”
王箴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首先,我們都去過萬屍窟,那裏不過就是一座普通的荒山,當時甚至連博物館都還沒建起來,隔三差五就去一趟實在是沒有意義。其次,以她的身體狀況,來回三個小時車程實在是辛苦,如果是為了學術研究,她完全可以帶着博士生一起,但她從來都是一個人去。再次,她每一次獨自去萬屍窟,都是在半夜。萬屍窟是什麽地方,就算不談怪力亂神,它也處在H市的荒郊,夜裏是不可能有其他正常人還在那裏活動的……”
施青預感他還會再說些什麽,果不其然,王箴來了一個“再再次”:“……最後一點,也是讓我覺得最不對勁的一點。”
“是什麽?”
“每次她半夜出去,淩晨回來的時候,雖然稱不上容光煥發,但身體狀态都會好很多,比去醫院裏化療效果還要好。”
聽到這裏,施青他們已經有了許多推測,李旦甚至還發出一聲不易察覺的冷笑。
“因為擔心她誤入歧途,所以我估算着她三天去一次萬屍窟的頻率,跟她說那天我要出去開會,但其實是提前打車去了萬屍窟,在山上等着。”
施青簡直不知道應該說這是學者刨根問底的職業病,還是這夫妻兩人都不知道危險為何物。
“然後我發現我錯了。”王箴的聲音忽然低下來,“萬屍窟上不是沒有人。”
“我看到了一個少女。”
他刻意壓低聲音,讓氣氛有些毛骨悚然,故清清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往李旦身上靠,又被李旦用一根手指抵着腦袋讓他離遠點。
“能不能具體說說當時的情境。”
“可以是可以。”王箴忽然換了一個腔調,“不過我覺得你們還有隐瞞,要坦誠也要兩邊都坦誠,你們先來。你們是誰,告訴你們能解決什麽問題?”
施青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看得出如果她們對他毫無用處,王箴也就只會奉告到此。她很快地笑了一下,随即從把衣兜摸了個遍,沒找着,又拿過自己的包,翻了一通依然沒翻着。
莊白在一旁溫和地問道:“你找什麽呢?”
“徐圓舟給我開的證明。”施青把包裏的東西全倒出來,嘟囔道:“平時不用的時候總是妨礙我,現在要用了倒——”
她話還沒說完,莊白從王箴桌上的花瓶裏取出一支含苞待放的白色康乃馨,指尖撚着花莖轉了一圈,嬌嫩的白色花瓣上就緩緩燒起了一層暖黃色的火焰,像是流動的光華。
王箴的眼睛瞪大了,不過也就兩三秒的時間,莊白又把康乃馨插回了花瓶裏,火焰熄滅,但那朵花層層花瓣綻放,露出細嫩的蕊,卻是已經全然盛開了。
莊白擡眼問道:“現在可以了麽?”
王箴将劃下來的眼鏡重新推上去,道:“可以可以!當然可以!”
“不過其實我沒太看清那個小姑娘的樣子,她當時背對着我,穿着紅衣服,只能看到她身量大概跟初中生差不多,頭發到肩膀這裏,剪得很齊。”他伸出手,在自己脖子旁邊的位置比劃。
“我看到我妻子接過一張紙,跟那個小姑娘核對了什麽東西,具體的因為距離太遠,沒有聽清,只聽到模模糊糊的‘極樂’‘命該如此’之類的,我當時還以為我妻子入了什麽□□……”
李旦忽然插話道:“關于那個少女,除了身高和發型,還有沒有什麽其他信息?”
“其他的,我想想……”王箴手指點着額頭,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半晌後忽然一拍腦門,道:“她的眼睛好像有點問題!”
“怎麽這麽說?”
“因為夜裏雖然很黑,但是萬屍窟到底是郊外,沒有光污染,當晚又有很大的月亮,所以其實算不上黑,走夜路也能看得很清楚。但是那個小姑娘走路的時候很小心,一直在垂着頭看地面,好像不大能看清楚的樣子,後來我妻子還去扶着她走,所以我覺得她眼睛應該是有點問題。”
施青觑着李旦的神情問道:“你認識這樣的人?”
李旦:“地府裏瞎眼的人可太多了。”
“這倒是,而且其實如果只是來做交易的中間人,是人是鬼都存疑。”
王箴聽他們神色如常地這麽講話,一時有點頭暈。施青讓他繼續,他喝掉杯子裏冷掉的茶,眼神在幾人中間逡巡了好幾圈才開口。
“……那次其實是我妻子外出的最後一次了,因為那次與以往會變得健康不同,她都沒來得及回到家裏,我記得很清楚,那個小姑娘都走了很久了,到淩晨天快亮的時候,她才重新回到車裏,沒有發動車子,而是在車子裏睡着了,然後就被我送進了醫院。”
施青不解道:“剛才不是說她痊愈了麽?”
王箴苦笑一下,“是痊愈了。其實我懷疑她沒有回家,而是選擇在車裏發病,就是因為不希望被送進醫院裏做檢查,只是很碰巧的是,那晚因為我是打車去的,需要等她走了再下山打車回家,她一直沒有走,我就只能一直留在那裏,後來實在等着急了,車子還沒動,我就很小心地去看是怎麽回事,然後發現她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迷了,情急之下我只能暴露,把她放到副駕駛,我開車送她去醫院。
“去到醫院之後,醫生就開始給她做各種檢查。一開始還下了病危通知,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這裏這個形容并不是以天計算,而是以小時計算,每過兩三個小時,她的檢查指标就會正常一個等級,連醫生都覺得很奇怪了。”
雖然妻子的各項指标都趨于正常,但王箴的表情和語氣卻未見欣喜,反而平平的:“不過短短二十四個小時之內,她痊愈了。”
辦公室裏沉寂了半晌,打破沉寂的居然是一直聽故事玩的故清清,他長嘆一口氣,道:“……又多了一個替死的冤死鬼啊。”
施青問道:“那您妻子呢,現在怎麽樣了?”
“我不知道,她早就跑了。”王箴攤開手掌,“她的痊愈是無論如何都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我估計她當時留在那裏,也是不想被撞破這個秘密。只是不巧被我撞上了,破壞了她的計劃也未可知。她在醫院裏一直昏迷,直到我回家拿換洗衣服,回來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逃走了。”
雖然王箴表述如此,但看得出,其實他也沒有辦法面對一個藏着巨大秘密的妻子,妻子的逃走可能反而令他如釋重負。
“現在這個社會,一個人想要完全銷聲匿跡是不可能的。”
“是這樣。”王箴肯定了施青的說法,“不過只要兩個人心照不宣,就沒那麽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