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01
施青沒想到他會把實話說出來,王箴笑道:“……我這個人一向是很坦誠的。”
王箴的妻子那天與他打了時間差,王箴回家的時候,她尾随着離開了醫院,而當王箴回到醫院發現她不見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家中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她帶走了她所有的私人物品,包括但不限于個人衣物、物品、書籍資料,像是完全不留餘地地從這個家蒸發了一樣。
“……不過她還留下了這個。”
王箴站起身,從腰間取下一串鑰匙,打開頭頂上一只櫃子的門,在裏面摸索了半天,摸索出一個普普通通的本子,遞給施青。
施青接過來,王箴道:“你看最後一頁。”
這個本子前面是空白的,只有最後一頁上記着一頁名字,字跡潦草,像是随手記下來的。
“這是她唯一忘記收走的東西了。估計是後來謄抄過正式版本,不記得自己在這兒寫過東西了。”此時已是不能再濃重的深夜,寂靜中能聽到外面的老師們在陸陸續續地下班離開。
王箴又坐下來,神色疲倦地掐了掐自己的鼻梁:“我不過是個老師,想要知道什麽東西也只能依仗書山史海,做了這幾年萬屍窟的研究,知道的、推測的也就是這些,唯一有價值的突破就是古刑場的設定,不過仍然很粗疏罷了。”
“這些信息已經足夠了。”施青微微笑着說道:“接下來交給我們就好。”
“這個東西還是你們拿着,或許有用,或許沒用,但是萬一有用呢。”王箴将那個本子塞給施青,“等你們把事情調查清楚了,來告知我一個答案就好。”王箴起身送客。
出來之後,故清清已經疲憊不堪,鬧着要回家睡覺。
“稍等稍等,馬上就好。”施青将本子上那一頁名字拍了照,發給徐圓舟,編輯了一段話,讓他幫忙查明本子上的這些人。
消息發出去之後,施青一踩油門,車子駛回輕雲觀。
徐圓舟可能正在執行任務,一直沒有回複消息,直到第二天早上,施青起床都還沒回,直到下午五點鐘,她午覺都又起來了,打開手機,一條郵件在幾分鐘前才發送過來,大意是已經把這張照片發給同事,預計今天能出結果。
徐圓舟這個人不喜歡發正式的郵件,他通常能發消息就發消息。施青随意瞄了一眼發件人,發信人果然不是徐圓舟,但居然是鄭郁。
她把那個名字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然後打開手機,撥通了鄭郁的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施青不可置信道:“真的是你?”
“是我,施老師。”
“你不是明年要參加高考嗎,怎麽現在在給徐圓舟工作?我告訴你啊,不管徐圓舟說了什麽,別聽他給你畫的餅,好好回去讀書去,聽見沒?”
鄭郁那邊笑了起來:“知道了施老師,謝謝你,不過我不需要高考了。”
施青松了口氣:“哦,準備出國?”
“沒有。”鄭郁的聲音微微頓了一下,但随即很快接上了:“……上次那件事之後,我認真思考了一段時間,我想走一條自己的路。”
施青很警覺地說道:“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是別被徐圓舟給忽悠了,你才多大,不讀書就進異管局以後後悔了都沒辦法逃離他的魔爪。”
“哈哈,被我師父知道您這麽說他他又該跳腳了。”
聽鄭郁都開始叫徐圓舟師父了,施青以手撐額,但聽鄭郁很快道:“不是不上學了,我拿到了A大少年班名額,距離入學還有一段時間,正好就想來這裏體驗一下生活。”
雖然施青很想吐槽來異管局這種單位體驗的怎麽能叫“生活”,但還是艱難地咽下去了,幹澀地道了兩聲恭喜。
鄭郁禮貌地哈哈笑,轉而問道:“對了,施老師,這個名單你是從哪裏拿到的?”
“嗯……暫時是個秘密,名單有什麽問題嗎?”
聽施青不願意透露來源,鄭郁沒追問,只是道:“目前名單上的那些人已經确認了一部分,其中十幾個已經死亡,都不是善終,是各式各樣的意外死亡。”
“時間呢?”
“這些人離世的時間分布也比較廣,不過都在近五年之內,最近一個死亡的還是在昨天。”
施青從床上坐了起來:“誰?在哪兒?怎麽死的?”
“曹美琴,女,五十二歲。昨天接到鄰居報案,她在家中燒炭自殺了。”鄭郁微微停頓了一瞬,似乎猶豫了一下什麽,但還是說道:“另外還有一件不太尋常的點,曹美琴的女兒也在名單上。”
“……而且她還活着,現在。也是目前唯一一個幸存者。”
四個小時前。
“徐隊長,真是不好意思,像這種事情還把你們叫過來。”
樓下的綠化帶旁,一名老警察非常恭敬地遞了一支煙,又很殷勤地用手攏着火給他點着,道:“沒辦法,現在上面查得很嚴,像搞出這種陣仗的,都必須得報你們先審查一遍,我們才能繼續接下來的流程。不過徐隊長也真是夠意思,居然還親自來了。”
徐圓舟擡頭向樓上望了一眼,笑了笑:“應該的,死前搞了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擺了個陣,确實唬人。”
“對對對,誰說不是呢。”老警察說完,嘆了口氣道:“這位不管信神信佛還是信基督,自殺都是不對的吧,還真以為裝神弄鬼一通死後就能進天堂嗎?”
徐圓舟舉起手吸了一口煙,把煙頭撚滅丢進垃圾桶,道:“可能她真這麽想吧。”
他這句話說得很輕,又被煙霧模糊了,那位老警察并沒有聽清,但仍然哼哼哈哈地把話給接下去了。
徐圓舟的手指在衣袋裏無意識地咚咚敲了一陣手機外殼,上面有昨天晚上施青發過來的一張名單照片,曹美琴的名字就在其中,不過他今天不是為了死掉的曹美琴來,而是為了曹美琴的女兒——曹欣悅而來。
他知道此刻直接去問施青,施青也會對這張名單的來源閃爍其詞,他們之間會互相隐瞞并不稀奇。
施青瞞他,是因為怕他亂來,施青一直不贊同他查八年前的那樁案子,認為那案子已經死了,他再查也是以卵擊石,估計也是怕他最後會落得跟那樁案子裏數十名受害人一樣死無全屍的下場。
但徐圓舟不可能停手,那些人沉寂了八年,終于再次浮上水面。
他終于再次在死者的眼睛裏看到了那幅傳說中的畫面。他不能讓當年那批異管局的先鋒們白死。
而他隐瞞施青,大概也是同樣的道理。
施青看起來是個慣會知難而退的人,但徐圓舟知道她到底有多軸,她越勸徐圓舟不要沾當年的案子,就越說明她想自己一個人查。
可明明是個靈脈衰微的小弱雞,唯一的優勢就是孤家寡人不怕死。
但誰還不是個孤家寡人來着。
反正他半年前就跟上一任女朋友分手了。
徐圓舟對鄭郁的一句“不用理她”已經打在了對話框裏,手指在發送鍵上方卻猶豫了。
但是現在好像情況發生了一些變化,施青身邊多了一個莊白,雖然不知道莊白究竟是哪位神祇,但看言向雲的态度,來頭必然不算小。
既然如此,或許透露一些東西也未為不可,因為他隐隐有些感覺,從莊白出現在她身邊開始,現在這一連串的事情,都與施青本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這是一種直覺,但直覺能救命。
他摸出手機,給鄭郁發了一條消息:可以幫她查,四個小時後再透露。
徐圓舟收起手機,伸了個懶腰,一頭長發垂得一旁的小警察眼睛都看呆了。
伸完懶腰,徐圓舟眼角的餘光落在一輛剛剛嚴絲合縫卡進車位裏的紅色跑車,紅跑的門打開,一個身着全黑緊身小西裝的年輕女人一只恨天高踩在地面上,她一矮身子,本想靈巧地鑽出來,可惜有點神思恍惚,一頭撞在了車框上。
她摸了摸頭,出來之後從副駕抱出一大袋香錢火燭,甩上車門,蹬蹬蹬地向着這邊大步走過來。
“終于來了。”徐圓舟說完,用手指戳了戳身旁的警察,“去,跟她溝通一下。”
警察提醒道:“曹欣悅昨天已經做過筆錄了。”
“再去探她的話,別暴露我的身份。”說完,徐圓舟搭着他的肩膀走到他身側,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當我是您下屬。”
果不其然,見到有警察又來跟自己談話,曹欣悅已經有點不耐煩了:“昨天能說的我都已經說清楚了,我母親是自殺,現場很明顯不是他殺,警察能幫忙來處理我母親留下的爛攤子我很感激!但是,能不能體諒一下我!”
她踩着一雙高跟還走得飛快,語氣逐漸激烈起來:“我!我是那個母親死了的人!自從知道她自殺,我昨天一夜沒睡!我去配合你們做筆錄!一個人聯系殡儀公司,還要招待客人!我他媽的,還要,招待客人!”
最後一句話她是喊出來的,喊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态,一捋頭發,平複了一下表情,露出個有點疲憊的笑來:“對不起,我情緒有點失控,我很累的麻煩你們體諒一下好嗎?”
曹欣悅的狀态确實說不上好,據了解,她是個課外補習機構的奧數老師,專門帶高中生的數學競賽,在她母親出事前,她剛剛帶完了一屆封閉式集訓。
這種集訓沒日沒夜,高強度的腦力勞動一時沒有辦法恢複,所以結束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約朋友去喝了一頓大酒。
也是在酒吧裏,她得知了母親自殺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