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02
“是很可憐啊。”徐圓舟悠悠地說道。
“那還要我去跟她了解情況嗎?”這位老警察問道。
“要,即使她不答,也要纏着她。”
好在做這份職業這麽多年,心理素質已經非常強了,得了指示,即使明知會被罵得狗血淋頭,老警察也義無反顧地沖上去了。
曹美琴家住四樓,此時門戶打開,她的遺體被擺在一張床上,放在客廳裏供來賓祭拜,她自己鼓搗出來的一堆符號咒文什麽的已經被清理幹淨了,只剩一碗燈油在腳邊昏慘慘地亮着。
相比于那位被迫“沖鋒陷陣”的老警察,徐圓舟這邊就表現得很像一個剛工作的、被壓迫的小年輕——雖然沒有男性公職人員會留一頭長發就是了。
不過由于曹欣悅本人喜歡雌雄莫辨的人,再加上有老警察在旁邊做襯托,曹欣悅在一派煩躁之下居然對徐圓舟還看着順眼。在徐圓舟接了個電話,稱自己“有一份報告需要緊急修改”、并且用一雙楚楚可憐的桃花眼望着她的時候,曹欣悅還是伸出援手,把他帶到自己房間,讓他用自己的電腦改報告上交。
徐圓舟再三低眉順眼地感謝,在曹欣悅背對着自己,順手掩上房門的時候,徐圓舟的表情一秒冷淡,沖在外面正在等待指示的警察點了點頭。
曹欣悅有自己的房子,這個家并不經常回,房間還保留着童年的裝修風格。
徐圓舟拖過椅子在電腦前坐下,先把那份假裝要修改的報告傳了上去,裝模作樣地打開,随即就開始檢查電腦裏的東西。
做起這些既違背紀律又違反道德的事情,徐圓舟現在選擇性地不是那把秉公執法的劍了,他查看得心安理得。
中途曹欣悅進來過一次,在抽屜裏找什麽東西,“不經意”地瞄了一眼屏幕,徐圓舟當然已經換上了那份密密麻麻的報告,在電腦前頭也不回地長籲短嘆。
曹欣悅走後,徐圓舟迅速切回搜索界面,順着點開歷史網址。
這臺電腦應該不是曹欣悅在用,而是曹美琴,由于不會關閉誤觸,電腦不知中了什麽病毒,一個個抖動的彈窗簡直目不暇接。
關掉第不知多少個“在線發牌”的廣告之後,徐圓舟面無表情地點開下一個網址,音箱中發出三聲清脆的磬音。
擡手把音量擰小,徐圓舟皺着眉頭看屏幕上緩慢加載出的一個網頁。
網站做得很拙劣,一個飽和度極高、紅底黃字的标簽還在滿屏斜着飄,上書四個大字:心誠則靈。
裏面的內容看得徐圓舟眉間直跳,這裏簡直像是個大型的許願牌,什麽人都往上面許願,在最頂上高贊高評的幾條是“接接接接男寶”“求老公回心轉意”……
徐圓舟點開一條“求男寶”的帖子,樓主很誠心,自己頂了非常多條,句句都在表達自己的願望有多強烈,說如果真的能接到,自己的老公一定會更愛自己,自己在婆婆面前也會好過一些雲雲,她願意用已有的兩個女兒來交換。
徐圓舟在心裏不帶感情地罵了一句傻逼,鼠标滾輪滾得飛快,不知道這裏是什麽養蠱場,這麽弱智低俗的言論居然還能收獲一衆粉絲,他們紛紛在帖子下面留言鼓勵她,并幫她艾特了某個人。
看着對這位“煙雨朦胧”一水的艾特,徐圓舟把鼠标移到她的簡介鏈接上,點了下去。
頁面跳轉到個人信息。
姓名:煙雨朦胧。
性別:女。
年齡:14。
其他的家庭住址、個人愛好、電話號碼等信息全都沒填,當然,就算是填了的信息,也未必是真的。
他又退回到首頁,一條一條往下翻,捏着鼻子點開了幾個,身為一個本身就很封建迷信的人,他現在只感到一股封建迷信的惡臭。
他發現,無論是哪一條帖子,下面都會有很多人艾特那個叫做“煙雨朦胧”的人,這是什麽人,願望之神的代理人麽?
從歷史浏覽記錄上的頻率來看,曹美琴是這個網站的常客,可是他點開曹美琴的個人頁面,卻沒看到她發過的什麽帖子,聯系人私信裏倒是看到了煙雨朦胧的身影,但是點開之後也是一片空白,不知道是真沒說過話,還是被删掉了。
徐圓舟記下曹美琴的ID,把網址複制下來,發給網絡信息組的同事。
就在這時,門被悄無聲息地推開。
曹欣悅的視線從屏幕上飄下來,望進徐圓舟的眼睛裏,頓了一會兒,道:“徐警官,外面的警察要走了,你還要留在這裏繼續改報告嗎?”
徐圓舟笑道:“不啦,結束了,我剛發過去。”
曹欣悅走到電腦旁,見他方才确實發送了一個doc格式的報告。徐圓舟推開椅子,關掉傳輸文件的頁面,回頭見她還在自己身邊,疑惑問道:“你還要用?”
曹欣悅點頭,先不用關。徐圓舟點點頭,站起來道:“那我就先走了,多謝。”他已經走到了門口,手按在門把手上,還是回頭說了一句:“生命寶貴。節哀順變。”
電腦前的曹欣悅僵着嘴角,沖他笑了笑。
網絡組同事的電話打進來時,徐圓舟正在攤子前吃排骨面,他吃得熱氣騰騰,嫌頭發礙事,擱下筷子把頭發随手束到腦後。
就在這時,有電話打進來了,瞥了一眼發現是網絡信息組的同事,騰出一只手按了接聽。
電話那頭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我就不問你這網站是從哪兒來的了,真的不能立馬打掉嗎?看得我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徐圓舟沖他嘿嘿一笑,道:“不行。查出什麽來了?這種程度的網站應該很好黑吧?”
畢竟看這網站的排版設計,說是大學生兼職搞的都有人信。
“好黑個鬼!你小子又讓我們加班……”那邊爽快地罵了兩句,很快正色下來,道:“第一層很容易,但是第二層防護非常嚴密,如果方便的話,你盡快回局裏,第二層的東西看起來很詭異。現在只有一條帖子挂在上面,跟一所福利院相關。”
夜晚的河灣涼風習習。
流水緩緩沖刷着露營地,樹間拉着紅色橫幅:XX集團預祝星星福利院夏令營活動圓滿成功。
一群戴着印着福利院logo紅帽的小孩子正在露營吃燒烤,這對他們來說十分新奇,顧不得吵吵鬧鬧,都眼巴巴地守着烤爐等着。
不遠處,一個紅衣少女望向這邊,好心提醒道:“打這麽多孩子的主意,你真不怕被抓起來麽?”
一個衣着昂貴,但怎麽看怎麽蹩腳的禿頭男人摸出手帕,胡亂擦了一把額邊的汗,道:“被抓我也認了,這事兒一本萬利。”
少女嗤笑一聲:“你要想清楚了,最近動作很多,現在可有警察在查。”
禿頭男人最不喜歡看她笑,每次都讓他毛骨悚然,明明是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身形柔弱得好像他一只手就能提起來,但他就是會沒有來由的害怕。
他感到自己的汗出得更多了,喉結滾動:“……那些富人們為了活命,出了大價錢,也一直派人盯着我這邊的動作,如果再不交貨,我會被他們撕了。”
“我不想死!求你了!最後一次,再做一次吧!這些小孩子死了也很好藏,到時候等他們都死了,我找人放一場大火,把福利院都停掉,老師們的錢已經給足了,不會有人說出去的!再做一次,就一次!我跪下來求你……”
說着,男人真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你不能過河拆橋!”見少女不為所動,男人膝行靠近,啞聲喊道:“心姐,你前面要試驗,是我給你建了網站,你才能找到那麽多願意替死的人!我,我我還給你找了那麽多幫手,不然你在人間也不會這麽得心應手!你不能用夠了就把我踢開——”
“為什麽不能?前面你幫我找想死的人,難道你自己就沒有把他們剩下的命賣給別人麽?裝什麽高尚。再說了,現在萬鳥歸巢已經成形,不需要再做實驗了……我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是你想賺錢,我何必幫他們續命?”
她明明需要仰着頭才能看到男人的眼睛,但裏面的寒光卻讓男人心悸。
“我把錢分你!我們一人一半!不,你七我三!不交貨我會死的!”
男人可能是昏了頭,翻來覆去就這幾句話,少女似笑非笑,好心地提醒道:“我不要錢,我是個死人,要什麽錢?”
“那你要什麽?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弄來!”
他這話像是觸動了少女的心弦,少女沉吟半晌,看她松動,男人再三地保證。
“什麽都能弄來?”少女柳葉般的眉輕輕蹙起,像是病弱的剪不斷的煙愁,一雙眼睛如同含着輕薄的霧。
她鮮少露出這種表情,男人喉結滾動,額頭上一滴汗珠滑下,但仍嘴硬道:“什麽都行!只要幫我再做這最後一單!”
“好吧。”少女從懷中取出一只粉色錢包。這錢包很有些破舊,貼着粉鑽和彩紙,像是小學生會喜歡的那種。
她打開錢包,從中取出一張照片,遞給男人。
照片上看上去是一家三口,夫妻兩人雖然面容飽經滄桑,但笑得很燦爛,幸福地摟着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
“你的最後一個任務,”少女聲音淡淡的,“找到他們,帶到我這裏來。”
“沒問題!”原本以為是多高難度的事情,聽到只是找人,男人松了口氣,一口答應下來,“您看……”
。
“最後一次,好自為之。”少女轉身向林中深處走去,“把小孩們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