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鎮
施青道：“還好我走前你回來了，一會兒車就來了。”
莊白在一只小板凳上坐下來，施青見莊白頭發和外套都微微濕了，問道：“你不去換個衣服嗎？”
“沒事的，烤烤火就好了。”
一旁呷茶的言向雲說道：“放心，他沒那麽嬌貴啦，生不了病的。”
兩人都這麽說，施青也就不再提了，莊白從炭盆上拿了一只橘子，放在手心裏剝，微微側頭看向施青的手腕，施青注意到他的目光，把衣服袖子挽上去一點，給莊白看她兩只手腕上分別戴着的黃玉芙蓉：“言叔送給我的，是不是很好看？”
莊白點點頭：“芙蓉鎮，清夢凝神。”
施青：“安魂撫魄。”
莊白頓了一下：“你已經知道了？”
“這有什麽需要藏着掖着的，我心态好得很。”施青這樣說着，興致勃勃地掀開褲腳，給他看挂在腳踝上的芙蓉鎮，然後自顧自欣賞起來：“……真的好漂亮。”
芙蓉鎮漂亮是真的漂亮，可是魂魄不穩的人最多佩兩個芙蓉鎮就已經足夠了，四個芙蓉鎮，說明此人的魂魄基本上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雖然莊白從來沒想過從施青身上找前世的影子，但他不得不承認，也許有些性格是牢牢地刻在三魂七魄裏的，不管是姐姐還是謝靈山，抑或是現在的施青，她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不合時宜的樂觀。
莊白點點頭，對上施青笑起來的眼睛，說道：“是的，很漂亮。”
施青笑眯眯地放下褲腳，“有眼光。”
“對了，剛剛說車要來了，什麽車？”
“是這樣的。”施青把手裏的茶杯放下，“因為我這個情況比較複雜嘛，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治好，所以這段時間就準備給自己放個小長假，好好休息一下。”
“好。”莊白毫不猶疑地接受了，接着問道：“要去哪裏？”
“南山，回老家住一段時間。”
“那地方很好的。”言向雲靠在搖椅裏，閑散舒适地搓掉核桃的碎皮，氣定神閑地道：“施老爺子點的地建的宅，風水不會比我們這裏差，沒準還更适合施家人一點，這段時間回去住也挺好的。”
莊白想了想，施青已經佩上了四枚芙蓉鎮，這段時間應當不會出岔子，于是說道：“李旦那邊已經開始準備了，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到時可以直接從南山啓程去地府。”
施青原本連連點頭，直到聽到最後一句話，去拿茶杯的手頓在了原地：“我們？你也去？”
莊白：“……我原本以為你的重點會放在‘去地府’。”
施青擺擺手，先是心平氣和地跟莊白解釋：“言老已經跟我講過了。”随即她音量提高了一點，以表示自己的重視，“不過我是去休息的，不是去工作，山裏很無聊，你沒必要跟着去的。”
言向雲瞅瞅欲言又止的莊白，又瞅瞅神情誠懇的施青，清了清嗓子，說道：“我覺得還是有必要。”他收到了莊白感激的眼神，繼續解釋道：“雖然你戴上了芙蓉鎮，但它也只是強行把你的魂魄鎮守在身體裏而已，你還是會非常容易困倦，一個人生活不太方便，需要一個人照顧你，你一個女孩子家，請個人也不方便，還是讓莊白跟着你去吧。”
施青：“？”不是她不信任莊白，但是為什麽一個女孩子家請別人照顧不方便，請莊白照顧就很方便，那可是神仙啊，言向雲到底是什麽奇奇怪怪的腦回路？
她下意識地去看莊白，想看他對這番話有沒有非常反感，沒想到剛一轉頭，就見莊白點了點頭，篤定地說道：“是這樣的。”
施青沒脾氣了，木然說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莊白自己帶的行李很少，出租車直接開到了施青樓下。
施青按開門，把莊白請到沙發上，從冰箱裏拿了瓶水給他，遞給莊白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麽，又把水收了回來。
莊白的手停在半空，問道：“怎麽了？”
施青有點為難：“那本飼養，呸，那本手冊上不是說你們只飲醴泉嗎，我這裏只有純淨水。”
莊白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雖然不明白他在笑什麽，但是施青看到他的眼睛彎起來，就莫名覺得心裏很歡喜。
只聽莊白說道：“沒關系的。”
“可能是因為寫書的人本身就是神靈，條件比較好，他養的鳥也就挑剔一點，不用把他的話全當真。”
施青聽了，莊白明明是在說他自己什麽都能接受，也沒那麽挑剔，但她心裏就是有些不舒服。
不知道怎麽回事，施青感覺自己現在莫名有些多管閑事，還有一點妄想，她希望莊白的主人也給了他最好的，不要讓莊白從小過得慘兮兮。
想到這裏，施青走到儲物間，從最高處的櫃子裏取了一個小盒子，拿了一塊茶餅出來，明明心裏在意得很，但還是假裝随口問出來：“那你的主人呢，對你好麽？”
“當然很好了。”莊白看着施青的背影說道，看她忙忙碌碌的，很自覺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施青旁邊：“我來吧。”
莊白說得過于自然，讓施青都忍不住瞅了他一眼：“人間的規矩你還是得學，哪有讓客人自己泡茶自己喝的道理。”
“我是客人嗎，”莊白提醒道，“我不是以後要在你手下做事麽？”
他不提這件事還好，一提施青就有點頭疼，她當時提出這個建議，主要有兩個原因，一當然是想給愧疚的莊白一個臺階下，把她受傷這件事輕輕揭過；二則是一種本能，她在人間摸爬滾打二十多年，早已練就了下意識抓住機會的條件反射，沒想到這位大神這麽容易就上鈎了，等她清醒過來才意識到。
做神仙的老板，自己會折壽的吧！
施青正自己在心裏暗暗地想着，只聽莊白含笑說：“沒關系的，跟神仙在一起，增福增壽。”
“話是這麽說——”施青眉頭都還沒來得及皺起來，頓了一下，道：“不對，我沒說出來，你怎麽知道我是怎麽想的？”
莊白笑了笑，這是當然的，雖然這一世認主的通道是單向的，他能感知到的東西大概類似于閹割版的游戲體驗，但施青模模糊糊的心情他還是能接收到的。
但他當然不能這麽說，只能含混道：“我猜的。”
“那你很有學心理學的天賦啊。”施青見莊白已經自然而然地接手了泡茶的工作，于是離開島臺，去一旁收拾自己的東西，背對着莊白說道：“其實我學得就不怎麽樣，如果你認真學，應該比我學得要好。”
雖然施青一直很低調，但即使是莊白這樣斷網的人，也知道她有些名氣，他擡頭望了一眼施青：“妄自菲薄了。”
“我那是靠陣法投機取巧，”施青并不很在意，坦誠地說道：“我能借外力幫他們解決困境，但其實我不太能理解，可能還是沒有足夠慈悲的心懷。”
莊白點點頭：“确實是庸人自擾。”
喂，這是神仙能說出的話嗎，說好的濟渡世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