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01
南山距離H市大概三個小時的車程,是處風景秀美的好地方,常住人口不多,比較荒僻。
随着車程的深入,他們漸漸進入大山的腹中,越向前開,莊白就越能感佩于施老先生點穴的精妙,此地藏風聚氣,龍吟鳳啼,靈氣充沛回轉,莊白感覺到自己的法相都變得蠢蠢欲動起來。
莊白按住法相的頭,不讓它興奮得顯出形來。
“就是前面了。”施青整了整鴨舌帽,隔着車窗指向不遠處的一座房子。
莊白順着她指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一個用石牆砌起的小院,從外表上看平平無奇,但若是明眼人仔細揣摩,就會發現它裏面的每一個要素都在嚴絲合縫地呼應着,甚至連排水孔的位置都是經過精心考量的。
世人都盛贊施老先生化風點水大開大合,但那顯然是沒見識過老先生這件嚴謹到令人瞠目結舌的作品。此地其實與施青那段記憶中的神鳥祠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有極兇猛霸道的壓制之力。
只不過神鳥祠是為了單純的鎮壓,不留一點放脫的餘地,但此地卻不同,雖然也有壓制的意思,但更多的是為了鎮守,處處留着生機,風來水往,回風聚散,是看守并溫養人魂魄的好地方,很可能是施老爺子早年間在施青眼睛出問題的時候就發現了她魂魄有異樣,特地為自己的孫女點了此地,建了這處住所。
“好久沒住了,得先……”施青打開門,帶起一陣細小的飛揚的塵土,激得她打了個噴嚏,“得先打掃一下。”她趕緊從包裏摸出兩只口罩,一只遞給莊白,一只自己戴上。
施青從桌子下面拖出兩只長腳凳,抹幹淨了上面的灰,算是給兩個人都找了個落腳的地方,然後才招呼莊白進來。
莊白獲準進入後,就開始四處打量,施青一邊盯着手機屏幕一邊問:“你在找什麽?”
“打掃衛生的用具。”
施青無語凝噎了一瞬,覺得自己可能遇到全世界最好說話的神了,遂熱淚盈眶地沖他招招手,“不用找了,放心吧,絕對沒有。快過來坐下。”
莊白坐到了剩下的那只幹淨的長腳凳上。
雖然這房子不大,但畢竟是個小兩層,不說施青本人非常懶怠得動彈,就算兩個人一起打掃,估計也要累個半死。
施青請來了一位阿姨,阿姨就是南山的人,帶着工具過來的,幹活非常麻利,施青笨手笨腳裝個咖啡機的工夫,人家已經清理了沙發和桌面,沙發套也換上了幹淨的。
明明在車上已經睡了一覺,但現在或許是因為裝咖啡機稍微動了點腦子,施青又感到那種難以抵禦的困倦感襲來,打個呵欠眼淚就嘩嘩流了出來,連拿毯子的時間都沒有,就直接一頭栽倒在了沙發裏。
摔下去的時候,她還殘留着一點意識,閉眼前意識到方向不太對,但也已經無濟于事,在陷入深沉的黑暗之前心裏只能平靜地嘆息着吐出幾個字:“我如花似玉的額頭啊……完了。”
保潔阿姨正在廚房收拾流理臺,只來得及手指着外面喊一聲:“哎,小心!”
她覺得自己的眼睛一瞬不瞬,但是完全沒看清莊白的動作,等她再一眨眼的時候,莊白已經單膝跪到地上,撈住了施青的肩膀,硬生生把她的頭跟桌角隔開了。
阿姨撫着自己的胸口說道:“哎呦,吓死我了,還好你接住了,不然這小姑娘頭要磕破。”
莊白把施青平放在沙發上,看她神色無異呼吸均勻,稍稍松了口氣。
“這小姑娘怎麽回事啊?”阿姨被這一出整得有點疑惑,“……這是睡着了?”
莊白随口道:“沒事,應該是這兩天太累了。”
這阿姨非常質樸,很好搪塞,再三地囑咐如果确定不需要去醫院,就讓她好好休息,不要着涼。
見阿姨離開,莊白把施青的袖口挽起一截,芙蓉鎮中的花瓣發出幽幽的光,表示施青的魂魄仍然被牢牢地鎮在身體裏,他這才從行李箱裏抽出一張薄毯給她蓋上。
施青這一覺完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意識回籠的時候,只聽到不明顯但悅耳的脆響,掀開眼皮,窗外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客廳的頂燈沒有打開,只擰亮了鵝黃色的小夜燈。
響動是從廚房那邊傳來的,廚房沒有關嚴實的門縫裏透出明亮的白色燈光。施青撐着沙發扶手慢慢坐起來,按亮手機瞅了一眼時間,已經晚上八點了。
“五個小時,我也太能睡了。”施青正抓着頭發自言自語,廚房的門被推開了。
莊白逆着光出來的,雖然換上了家居服并且看不清臉,但是膚白腿長五官深刻,走出來的時候比模特還養眼,給剛剛睡醒還迷迷糊糊的施青以極大的刺激,直接讓她大腦宕機了幾秒鐘。
“醒了?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反應過來的施青臉騰的一下紅了:“沒有!報告!一切都好!”
“發燒了?”莊白感覺到施青似乎臉色紅紅的,好像不太對勁,于是飛快地“啪”的一聲按亮客廳頂燈。
施青“嗷嗚”一聲捂住臉,把頭埋進了沙發裏,感覺自己沒臉見人。
由于認主的機制,莊白是能感覺到施青現在一部分感覺的,但是此時是單方面的,很多細節的東西都沒有辦法傳達,所以他也只能感知到一點模模糊糊的東西:類似羞愧、不好意思……好想死?
“到底怎麽了。”莊白走上前,在施青旁邊坐下。
沙發還沒來得及陷進去,施青就騰的站了起來,奔向洗手間。
“冷靜!鎮定!見點世面!”施青打開水龍頭把涼水拍在臉上,臉都拍紅了,這才稍微冷靜了一點。
她在鏡子前面撐着洗手臺,強迫自己望進瞳孔,看進那片濃黑裏,慢慢地調整呼吸。
為什麽會有這麽強烈的難為情的感覺?
自己平時也不是什麽正經人,沒少犯花癡,雖然不追星但是也很樂于欣賞一些美好的□□,呸,欣賞一些美好的面貌,不至于反應這麽大吧,更何況人家莊白穿得嚴嚴實實的。
莫非自己真的是個變态?
應該……不是吧,施青下意識地哆哆嗦嗦從口袋裏摸了一個皺皺巴巴的煙盒出來,從裏面抽出一只棒棒糖,三兩下粗魯地撕開糖紙。
甜味在口腔裏彌漫開來,施青大腦才重新恢複運轉。
推翻剛剛腦子裏亂七八糟湧出來的一切,施青重新開始思考。
人之所以會感覺到難為情,往往是因為不配得感,當潛意識裏覺得在肖想自己不配的東西時,就會産生羞愧。
譬如施青看明星,她就不會感覺不配得,因為她知道是屏幕後的明星也是平常人,缺點大概比她自己還多,所以自然能大大方方地欣賞。
但是莊白不一樣,莊白是神,與渺小的人類生來不在一個維度,即便是一百年,都足夠施青的屍骨爛成渣的時間,對神靈來說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人類的喜怒哀樂被放在神遼闊的生命領域裏,輕得如同一粒飛灰。
一粒飛灰的肖想,大概是真的不配得。
施青忽然冷靜下來,好像兜頭一盆冰水痛痛快快潑下來,讓她神清氣爽。
神清氣爽的施青又開始思考第二個問題,這幾天她可謂是跟莊白形影不離,雖然莊白确實有一張好看的臉,但這張臉好歹在自己面前晃了好幾天,雖然不能對着這張臉說波瀾不驚,但好歹應該脫敏了,怎麽今天這麽反常呢。
施青覺得自己站得累了,幹脆坐到了馬桶蓋上,她努力地想了一圈,覺得可能有這麽幾個原因:
一是她猛地到了一個新環境裏,人在這種情況下會下意識地對自己熟悉的人産生依賴的心理;
二是她魂魄不穩,意識歸位之後大概有什麽神奇的機制,再加上自己當時剛睡醒,迷迷糊糊的,所以沖擊力會格外大一些。
施青覺得自己找的理由都非常的靠譜、非常的有道理。
想通了難題的施青終于從頭到腳恢複了正常,覺得自己臉也不紅了,脖子也不粗了,深吸一口氣,推門從洗手間走了出去。
然而她沒想到莊白一直跟到了洗手間外面,現在正在門外等。
埋頭淡定的施青一頭撞到了莊白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