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之夜04
施青不知道自己的意識消失了多久,她是被嘈雜的聲響吵醒的,醒來就看見莊白半跪在自己身側,手指搭在她的頸側,一股暖洋洋的靈流順着大動脈流進四肢百骸,施青本能地被舒服得眯了眯眼睛。
“你醒了?”莊白收回手。
“哎,沒事兒。”施青不大習慣被人這樣看,立馬坐了起來,撓了撓頭,“就是事情變得難辦了。”
“煞氣爆表,陣被破了。”
“為什麽?這麽大規模的波動已經數十年沒有過了吧……”
她擡起頭來,此時已經是淩晨四點,濃重的夜色本該逐漸褪去,露出淺薄的天光,可是在紅網之內,卻完全沒有這個跡象。天穹似乎被什麽厚重的東西給擋住了,濃黑的鬼魅影子在路燈旁竄來竄去,令路燈的光忽明忽暗。
“走屍們被放出來了?”
“是。”
“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啊?沒有沒有。你人還怪好的。”施青說着就撐着地面站起來,“我要去看看。”
莊白還是半跪在原地的姿勢沒有動,方才還不害怕想要去認親的人們此時卻被青面獠牙面目全非的兇屍吓到了,驚慌地逃竄,一片混亂。施青現在顧不上莊白沒有動作,轉身便要逆着人流向外走。
莊白留在原地,注視着施青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之中。
施青擠到對面的時候,已經被兇悍的大爺大媽們推搡了個全身酸痛。
直到看到眼前的景象,施青才明白方才還天不怕地不怕連死都不怕的老人家們是怎樣被吓破了膽。地上黑血橫流,被肢解的屍塊流落了滿地,這些肢殘軀在煞氣的刺激下翻滾着,仍想傷人。
施青繞過一只彈跳着的左臂,想要進去球場,卻被江夏擋在了外面。
這位紫發女孩手裏提着一把機槍,槍口一揚,砰地一聲,一具爬到鐵絲網上試圖越獄的走屍被炸得四分五裂,紛紛揚揚地撒了一地血肉。
“阿彌陀佛。”江夏面無表情地嘟囔了一句,又迅速把槍口對準另一具快要爬出的屍體。
連續地解決了四五具發狂的走屍之後,江夏才得暇對施青說道:“陣已經破了,你再進去補救也來不及了。”
籃球場的另一邊,廣場上的老人們沒想過曾經與自己朝夕相處的親人會變成如此兇殘的模樣,可即便如此,也還是有人哀哀地哭着。
這哭聲很小,似乎被有意壓制住了,可是随着偏航的夜風,仍是傳進了施青的耳朵裏。
“他們只是些普通人。”施青按下江夏的槍口,“活到這個歲數,離死已經不遠了,還是給他們留下一點死後安寧的念想吧。”
“不這樣,那能怎麽辦?”江夏下巴上粘着槍灰,不耐煩地道,“放兇屍們出來,然後送這些人早點上西天?”
施青看着眼前這個不過十九歲的少女,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江夏,不怕死是美德,怕死也不是罪過。”
說着,施青便松開她的槍口,穿過籃球場的鐵絲門。
一進門,施青便感覺到一股逼人的煞氣撲面而來,似乎要把她的膝窩壓彎,讓她跪在地上。
眼睛被迷蒙了一瞬,施青感覺耳畔有利風,下意識地向旁躲着一偏頭。
嗆啷一聲,冷兵器相接的聲響令人頭皮發麻。
“你怎麽進來了?”
睜開眼睛後,施青看到徐圓舟幫她擋住了一具面目猙獰的女屍,這女屍死時很年輕,肌肉骨骼的韌性都還在最佳狀态,如果忽略掉白目與獠牙,活着時應當還很漂亮。
徐圓舟的劍極快,不過寒光一閃,這女屍便被攔腰砍斷。
施青低頭,看到這女屍軀體斷口處流出濃黑的血,似乎不知痛苦地在地上爬行着,沒忍心繼續看,偏過了頭。
這女孩若是仍有殘存的意識,一定也不想這麽狼狽。
“你跟着我,”施青下定決心,“我沒能力自保,你保護我。”
徐圓舟愣了一下,猜到了她想做的事,眉頭擰起,“你不要命了?”
陣法生效,依天地秩序之力,無需依靠施陣者,可是陣法若被暴力破開,便會反噬至施陣者身上,方才禁制陣被破,施青心髒停跳從空中摔下,便是如此原因。
“哎,放心,不會牽連到你。”施青友好地拍了拍徐圓舟沒沾上黑血的那半邊肩膀。
此時情态緊急,徐圓舟只是短暫地權衡了幾秒鐘,便喊道:“幹擾儀開到最大!”
紅光更盛,呈現出如有實質的絲綢一般的質感,漆黑的天穹之下,似有破天的血籠罩。
走屍們身形一頓,面色痛苦,白色的眼球上黑血絲層層纏繞,可仍然無法自主地止住動作。
“不能再拖了,走!”施青當機立斷,一矮身,從徐圓舟劍光開出的路中飛奔向前,臉側都被濺上烏黑的血。
然而忽然之間,時間仿佛都被拖慢了一瞬,一道流光溢彩的金色彎彎曲曲地出現在穹頂之下,光華湧動,靈氣逼人。
“卧槽,那是什麽?”江夏不可置信地擡頭望。
此金色的紋路僅用一筆寫就,不像是古籍中記載的符咒形狀,也不屬于常見的蟲書篆體。
地面上的沙石微微顫動着,方才惡相畢露的走屍們擡起頭,仰面面向天穹中的金色咒文,纏繞着眼球的黑絲飛快地消退,用已經嚴重變形的面部肌肉流露出渴求的神色。
旁人沒有見過,可施青卻是見過與它相似的咒文的,她若有所感,轉身一看,莊白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身後。
在她回頭的那一霎那,金色的符咒光華凝滞,居然重重地砸向地面,發出一聲轟然巨響。
石板被砸得石塊亂飛,而粉塵散盡後,衆人赫然發現,那道符咒已經深深地陷入地面。
莊白走上前來,卻是直接掠過施青和徐圓舟,走進屍堆裏。
施青從側面看着他,只見他面無表情,那雙眼睛裏的神色令她有些疑惑……莊白這是,生氣了?
所以到底為什麽啊?
莊白步履輕巧地從走屍們中間穿過,似乎不是在屍群中間,而是分花拂柳地随意閑逛,這些屍體們肅然垂首站立,格外畏懼卻又不敢逃離,腳尖微動,乖乖地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莊白走走停停地從屍群中穿過,時而短暫地停下腳步,那屍體便垂着眼睛自己走到他面前,莊白打量兩眼,又繼續向前。
終于,莊白在一具少年的屍體前停了下來。
這少年應是剛死不久,連身上的壽衣都還顏色鮮豔,他身量不高,還有一種少年人獨有的瘦削。莊白沖他伸出手,這少年頓了一下,僵硬地把自己的手遞給莊白。
莊白捏着少年的指節,翻過去看了一眼完整的掌心,似乎終于選定了,衆目睽睽之下把這少年牽了出來。
他把這少年領到施青面前,施青一頭霧水問道:“這是要做什麽?”
莊白淡淡地道:“你不是要管這件事麽,我幫你。”
“幫?”施青看了一眼面前低眉順眼一臉謙卑的少年,這孩子她剛進來就注意到了,是攻擊得最殘忍、動作也最敏捷的一個,她不解道:“怎麽幫?”
“煞氣這樣波動,是因為有大人物要上來了。”莊白向施青伸出手,“我帶你去找他。”
徐圓舟警覺道:“你怎麽知道?什麽大人物?”
莊白沒有回答,只是看着施青。
“太危險了,我跟你去。”徐圓舟說道。
莊白的手沒有收回來,仍對施青說道:“相信我麽,要不要跟我去?”
施青很快地拍了下他的手心,道:“去!”
徐圓舟好像還想要說些什麽,施青還沒來得及聽,莊白就用手掌在少年頭頂上按了一下,那單薄的少年如同一支離弦的箭,猛地竄了出去。
莊白一手托着施青的手臂,帶着她奔跑起來,在跨下臺階時,莊白身後生出巨大的羽翼,施青猝不及防摔落進一片潔白蓬松的羽毛裏,“抓好。”
莊白在一片驚呼聲中振翼而起,巨大的氣流引起一陣短促的飓風,地面上沙石飛起,掀起殘破的青磚。
“我滴個神啊……”一個剛入職的異管局小年輕震驚地仰着頭張大嘴巴,“這是什麽鳥啊……”
施青只來得及手忙腳亂地攀住,神鳥便飛快地掠過天穹,燦爛的羽翼打散濃重的黑氣,所過之處流雲漫卷。
施青跪坐在莊白的背上,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心道:“我是在做夢嗎?”
那少年手腳并用,在地上奔跑得極快,一個縱躍便沖過了一條寬闊的馬路。
神鳥在高天之上,慢慢地滑翔着,跟着少年飛向H市的郊區。
剛起飛時刺骨的風已然不再,他們已飛入一片群山之中,下面荒無人煙,神鳥便飛得很低,熱量從柔軟蓬松的羽毛之中傳出,柔和的夜風撲面。
“莊白,你莫不是神仙下凡?”施青問道。
然而莊白沒有回答。
“不是吧,真生氣了啊?”施青心裏想着,因為有點恐高,手腳并用地向前爬,直到能看到神鳥的頭。
她攀住神鳥雪白的頸,想要再向前一點,但手腳一軟,差點摔下去。
神鳥清嘯一聲,偏了偏翅膀,讓她坐穩。
施青于是規規矩矩地跪着,不敢再動了。過了沒多久,那少年到達一座山的山頭,終于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