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之行01
與李旦約定的時間是夜裏子時，施青打起了瞌睡。
反正莊白就在她旁邊，睡一會兒總也誤不了事。
過了不知多久，施青忽然感覺一陣細冷的陰風吹過，頸後爬起一層雞皮疙瘩。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瘆人的嗓音憑空響起，拉着唱歌的調子由遠及近，行進極快，第一個字的時候還飄渺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最後一個字就已經到了窗前。
“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施青猛地醒過來，莊白道：“李旦派人來接了。”
窗外正端立着八個小鬼，個個頭小個子小，可身上的肌肉卻結實得如同盤逑的樹根，肩上擔着碗口粗的油光水滑的黑木，黑木中間是一頂黑轎，轎子的門簾上，用金線繡着一個大大的“四”字。
這轎子雖然看上去低調，但實在有些霸氣。
“上去吧。”莊白走到橫木前，托着施青的手臂，讓她先登了上去，随後自己也上來。
這轎子是四殿主專用，外面清一色的黑，裏面卻寬敞奢靡，金榻、金絲軟枕、金熏爐、金冰鑒……冰鑒裏還冰着幾壇酒，施青掃了一眼，沒敢動，也沒敢坐在榻上，直接盤膝坐在了桌前。
轎子平穩地向上升起，随即快速前進起來，施青掀開簾子，只見外面一片黃沙和黑夜的殘影，還有飄忽的透明游魂，轎子行進得很快，施青放下簾子。
“要先下了城隍，才能到地府。”
施青想起來，似乎确實有這樣的說法，在身死之後，人們要到生前所屬的城隍爺那裏銷了人間的戶，才能真正下到地府。
果不其然，過了大概一刻鐘，轎子的速度慢下來了，施青再次掀開簾子，這次外面的場景就有了很大的不同，面前橫亘着的土色圍牆一直延伸到視野不能及的地方，這圍牆的中央，也是在他們的正前方，是一個巨大的黃色門樓，大門緊閉，只有兩旁的小側門開着，兩邊都排着長長的隊伍，老的少的游魂正一個個地在門口接受鬼差盤問，登記信息。
施青原本以為他們也要排進隊伍裏，卻只見小鬼們步履未停，而城隍守門人紛紛垂首恭立，緊閉的大門被緩緩向兩側拉開，發出沉悶的聲響，他們就從這大門中穿了過去。
等待得麻木的游魂瞪大眼睛看着洞開的往生之路，還未來得及蜂擁而上，“咚”的一聲，門扇又被沉重地合上，驚起并不存在的塵土。
過了這扇門，眼前便是陰間了。
說是陰間，其實與陽間的夜晚并無兩樣，一樣的夜色，一樣的頭頂一輪昏黃的月，只不過街上的建築多是木制形式，路上時常會看到面目破碎或缺胳膊少腿的行人，穿着也是一整個大亂炖，什麽朝代的打扮都有。
街上的路人們擡頭看到這樣一頂挂着“四”字的黑轎，都大驚失色，紛紛往一旁躲避，施青讪讪放下簾子：“……李旦還真是積威甚重啊。”
沒過多久，轎子停了下來，只見周邊的景色又大為不同，熱鬧的街市已經消失，也沒有了摩肩擦踵的人流，只有黑漆漆的灌木與荊棘叢，而他們正站在一曲類似沼澤的地方。
一個短發女孩正在向這邊揮手跑來，施青看她眼熟，努力回想，睜大眼睛：“醫院裏唯一沒起來的那個……駱詩！”莊白點了點頭，表示正是她。
駱詩笑道：“好久不見，李旦去換衣服了，讓我來接你們。”
“好久不見。”莊白也微笑着回應，“辛苦。”
“哎，不用那麽客氣，正好他剛剛在大殿裏審訊犯人，殿裏一股血腥味，我聞着頭疼，也出來透透氣。”駱詩這樣說着。
說話間，轎子穩穩當當地停下來，駱詩給他們拉開簾子，道：“到啦。”
莊白牽起她的手腕，帶着她出轎，輕聲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被莊白幹燥溫暖的手指攏住手腕，施青忽然想起了什麽，偏頭說道：“莊白，我問你個事。”
“什麽？”
“你是單身嗎？”
施青一個莫名其妙的直球突如其來地砸過來，把毫無準備的莊白砸了個頭暈目眩不知所措，他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施青也緊跟着停住，過了十幾秒，莊白轉頭望向施青，“為什麽問這個？”
施青頭腦一熱，攤開手道：“很簡單，因為我想追你。”
對于告白這種事，施青一向擇日不如撞日，在南天的幻境裏下定決心，出來擱置了，這時忽然想到，就直接提了出來。
聞言，莊白又愣住了，可也不是完全呆住，施青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腕被無意識地攥得更緊，其實是有點痛的，但是施青沒有掙開，她眨了眨眼，道：“你同意麽？”
還沒等莊白說出個同意不同意的所以然來，她看莊白的耳朵紅了，就貼心地道：“不同意你就松開我，同意的話可以保持沉默。”
此話一出，施青感覺自己的手腕被捏得更緊，莊白道：“……不同意。”
“哈？”施青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是不是審錯題了。”
莊白把她那只手也捉住，“沒有。”
“那這是什麽意思？”
見施青正專注地望着自己，莊白的喉頭動了動，剛要開口，就聽駱詩在外面喊道：“你們怎麽還不出來？”
“這裏說可能不大方便，”莊白閉了閉眼，對外面道：“馬上——”
“沒有什麽不方便的。”施青卻止住了他，也對外喊道：“我們有點事情要商量，不用等我們，你先回去吧。”
施青道：“沒有人催了。”
莊白的神情短短一瞬內變幻了幾次，可是最終又是施青熟悉的那個莊白，他嘆了口氣，似乎很難給出答案。
施青笑了，從莊白的手中掙脫出一只手，莊白詫異了一瞬，本不想松開，施青望着他的眼睛：“可以先放開嗎？”
聽了這句話，莊白才慢慢松開左手：“……抱歉。”
“只不過是追你而已，如果能成，我們就一起談個戀愛，最長不過幾十年，不會耽誤你漫長的神生，不用顧慮。”
施青這樣輕描淡寫地說着，莊白的神情卻變得不輕松，他定定地看着施青，眼睛一瞬不瞬，道：“我當然想要跟你在一起，但這對你不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