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無哀樂
施青等到莊白時，絲毫不意外。
她感覺自己現在已經找到了一個定式，無可奈何的時候，只要等一等，下一刻就一定會出現一個莊白。
這種習慣當然是很不對的，但是習慣成為習慣并不是因為正确，而是因為真實。
施青擡起頭：“你來啦。”
莊白上前，沒有多說，只是道：“我帶你出去。”
施青跟在莊白身後，迷蒙的混沌被他開出一條路來，施青一邊踩着地面上模糊的影子，一邊低着頭想事情，而莊白也罕見地一直沒有說話，沉默蔓延。
終于，施青似乎終于把她頭腦中的那團亂麻理清楚了，擡起頭，望着莊白的背影，開口道：“是我對不對？”
她問得沒頭沒腦，莊白的腳步卻頓了頓，道：“是。是你。”
莊白回答的時候，沒有回頭，好像不是窮途末路下不得已的誠實，更像是迫不及待地把這個答案抛出來，然後就心安理得地等待着審判。對他的隐瞞，對他的過失。
施青兩步快走，走到莊白前面，倒着走面對着他，本來是想多問兩句，可是看到莊白蒼白的神色時，她又忘記了這回事，轉而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後面是臺階，莊白拉住倒着走的施青，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握住她的手，然後搖了搖頭：“看路。”
他面上一如既往的平靜，而且因為失了眼角總是帶着的一點笑意，甚至比往日還要更沉靜些，施青的心砰砰跳起來。
——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
莊白似乎感覺到了她心緒的起伏，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此時不遠處有光透出，在一片虛無中像是一個洞口，暖黃色的光瑩潤，像是仙人充盈的氣府。
莊白領着她站到光源外，只要再踏一步，就能進到那團光裏面。施青向裏面看了一眼，只見柔和的黃雲遮擋，裏面深不可測。
莊白站在她面前，道：“對不起，我知道你的眼睛會疼，但我們現在必須先回到你來的第一世。”
言向雲在最後向他交代：“仙山之石，今則在我。人說懷璧其罪，但不過是因為大多數人都無美玉，有人能對寶月琉璃做此手腳，定是因為不想讓施青活着出去，但越是這樣，就越是一定要把她帶出去。
“不僅僅是要帶出去，還不能讓她丢掉記憶……莊白，施青還能投生本就古怪，事情恐怕沒有我們之前想象的那麽簡單，未來發生的事未必容易，要多加保重，也要保持警惕。”
施青沒有質疑他的決定，也沒有詢問原因，她直接道：“好。”
莊白道：“還有一點，這次我們從頭開始，一直旁觀到現世結束，之前的事你就忘不掉了。”
從在寶月琉璃裏見面開始，莊白就一直非常嚴肅，施青：“你好像很愧疚。”
莊白：“……抱歉。”
施青笑：“忘不掉是件很壞的事嗎，你為什麽要抱歉。”
莊白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有些人生來一切順利，有些人卻在命途中輾轉，而施青不止輾轉一世，她好像注定不得安穩。
施青最看不得莊白露出這樣的神情，神似在悲憫，但人陷于其中，也沒那麽慘。她一腳邁入光源中，回頭說道：“在魏晉的時候，有一個很厲害的音樂家，他說‘音聲之作，其猶臭味在于天地之間。其善與不善，雖遭遇濁亂，其體自若而不變也’，我一直覺得聲無哀樂，生亦無哀樂才是。我沒你以為的那麽脆弱，再經歷幾遍都無所謂。”
莊白看着施青半個人融進金色的光華裏，對他伸出手來，微微笑着道：“不過話雖如此，如果有你陪着我還能更安心一點，你要不要來？”
莊白伸出手，也擡腿邁了進去。
在指尖相觸的一瞬，施青露出一個略微狡黠的笑來：“怎麽樣，跟我在一起很輕松吧，要不要考慮一下？”
莊白沒有回答，只是将她環抱起來，緊接着，施青感覺一陣天旋地轉，金色如同潑墨，而他們落入了一個漩渦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