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鳥歸巢02
濃重的夜色裏,施青驅車回家。
車裏開着廣播,電子音樂聽得施青心煩意亂,擡手換到其他頻道。
“本臺剛剛得到消息,隆盛地産董事徐禮祥于晚十點零八分因病去世,據悉,五年前徐禮祥便因癌切除了部分小腸,在與病魔頑強周旋的五年間,徐禮祥熱心公益,創辦多所小學,還創建隆盛醫療基金會,為數以千計的家庭送去生的希望……今天,這位抗癌鬥士終于得到了安歇。接下來,讓我們一起來回顧……”
車裏久久沒有聲音,施青忽然問道:“曹欣悅是什麽時候跳樓的?”
“十點鐘出頭。”
“操。”施青打開車窗,罵了一句,“這幫有錢人,真不是東西……”
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攪局,曹欣悅的魂魄成功進入萬鳥歸巢,這位地産大亨或許還真能續上命。
此時已是半夜零點,夜間濃霧漸起,施青明顯已經非常困倦了,把車速降了下來,深深呼吸了一口夜晚涼涼的空氣。
“要不換我來開。”莊白提議道。
“不要!”施青立馬拒絕,“要考駕照的。”
說完這句話,她又覺得有點好笑,普通人都在兢兢業業地恪守規則,但有些人仗着有錢有勢力,連買賣壽命的陰險買賣都敢做,偏偏從指縫裏漏下來的那點錢還讓世人稱頌他是大慈善家。
“真不是東西……”施青忍不住第二次辱罵道。
前方路口有一個轉彎和一個合流口,從左側方忽然沖出一輛客車。
施青只覺得視野一亮:“我看錯了麽?”
她降下車速,定神向前望去,把車燈打成遠光,只見前面的客車排氣管正在冒出陣陣濃煙。施青立即連按喇叭提醒。
然而為時已晚,只見客車似乎哪根管子被堵住了,邊向前沖邊彈跳了幾下,“嘭”的一聲響,有什麽東西炸開,從車上掉下來,滾落在路中央。
施青停下車,打起雙閃。
那輛客車已經着起火來,火勢很快,風一吹,尾段便熊熊燃燒。
客車中響起拍門的聲音,車裏的人們從睡夢中被驚醒,發現突發事故,尖叫吵嚷起來,紛紛要下車。
可司機再怎麽滿頭大汗地按按鈕,車門都打不開,喊道:“錘子!去拿錘子!敲開窗戶!”一邊說這話,他腳底還在猛踩剎車。
有乘客轉身拿起救生錘,用力捶打玻璃,掰出一條求生的通道來。
客車剎車失靈,仍在行進過程中,有膽子大的人牙一咬眼一閉,想要從破開的車窗裏跳車。
然而剛剛探出半個身子,他聞到空氣中濃濃的油液味道,下一刻,眼底一片燦爛的橙紅。
客車爆炸了。
巨大的聲波伴随着氣浪席卷而來,雖然緊閉着車窗,但施青仿佛還是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氣壓迎面撞來。鐵片和碎掉的玻璃飛濺,有一塊後視鏡向後飛來,擦着施青的前車蓋過去。
施青沒有下意識地閉眼,她睜大了眼睛。
雖然只是極短的一瞬間,但她分明看到——那塊碎掉的鏡子裏,有萬屍窟的景象!
“你看到了麽?”施青喃喃道。
“看到了。”
爆炸的餘波過去,莊白率先打開車門,向那輛只剩車架子的客車跑去。
莊白去燒焦的車上看還有沒有幸存者,施青則抓着手機報警,邊跑邊驚疑,之前的人,都是一個個單獨死掉的,各有各的死因,這次怎麽會直接讓一車人送了命?
是所有人都像曹欣悅一樣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而自願登上了同一輛大巴,還是說,背後的人已經有了更大的胃口?
報完警後,施青想了想,又直接致電徐圓舟,可是電話嘟嘟響,一直到斷線,沒有人接。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施青的右眼皮又開始狂跳。
由于工作性質特殊,異管局沒有對外的聯系方式,于是施青轉而又給孫宛之打了電話,孫宛之正在加班,聽了施青的敘述後表示會馬上出警。
“對了,”在孫宛之挂斷電話之前,施青搶先問道:“徐圓舟呢?他去做什麽了?”
“我們隊長?”孫宛之那邊略微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以實相告:“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執行什麽秘密任務了,他已經三天沒有來局裏了。你有事找他?”
“對。”施青快速說道:“我有事找他,你們能聯系上他之後讓他給我回電話。”
挂斷電話之後,施青仰頭,莊白從車上跳下來,搖了搖頭。
沒有幸存者。一車四十餘人,盡數被炸死。
施青半晌無言,有個別沒被炸幹淨的座椅正在燃燒着,發出劣質皮革的刺鼻味道。她蹲下身,伸手扶上一名死者的頭,他方才想從敲碎的車窗跳下來,是以上半身露在車外,而在車中的下半身則被炸斷了小腿,膝蓋處血肉模糊。
施青輕輕扶正他摔斷的頭,然後扒開他的眼皮。
沒有萬屍窟的畫面。
施青迅速起身,又到了另一具屍體面前,查看她的眼珠。
還是沒有!
莊白看到她的動作,也迅速行動起來,可是兩人把所有死者都查驗了一遍,這一次所有人的瞳孔裏都幹幹淨淨,沒有任何痕跡。
“這是怎麽回事?”施青越來越煩躁,她眼下挂着青黑,忍不住的心煩意亂:“怎麽會沒有!我剛才明明看到鏡子上的萬屍窟了!”
莊白半晌沉默不語,遠處高架橋上有紅藍光亮,嗚哩嗚哩的聲音漸近。
“沒事的。”莊白忽然開口,施青忍不住向他望去。
“萬鳥歸巢,空中無痕,本來就不會留下痕跡。他們做到這一步,只能說是剛剛成功。”
他眼睛望着遠處,眸中收了許多光來,倏地轉眼,望向施青的時候,顯得整個人很沉靜。他道:“他們用了這麽大的力氣,廢了這麽久的心機,終于要上臺了。”
“你的意思是……”
“不錯,快要結束了。”
施青看莊白這樣篤定,忍不住問道:“你怎麽知道?”
莊白轉向她:“你還記得你維持着萬鳥歸巢時是什麽樣的感覺嗎?”
先前在寶月琉璃裏,施青完整地走完了一遍謝靈山的人生,該體會的也都切身體會到了。她回想了一下,道:“力不從心。都快要累死了。”
“以謝靈山的天賦秉性,支撐萬鳥歸巢尚且不易,足以給旁人一個警醒。”
“我明白了。”施青一點就透,萬鳥裏的魂魄越多,對施術者來說負擔就越大,既然背後的人現在開始大張旗鼓地吸納死者,說明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無法長時間地養住那麽多魂,不如短時間內迅速膨脹,達到目的。
可是說到目的,他們的目的會是什麽?
從謝靈山的遭遇來看,設萬鳥歸巢怎麽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吧?
“總之接下來好做好準備,日子不會好過。”
施青忽然汗毛豎起,想起歷史上的兩次大天罰。
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人類種群已經有了很強的生存韌性——像是猜到了施青的想法,莊白道:“還不夠。”
剛從警局出來,二人又作為這次事故的目擊者回到了警局。不過僅僅過了一個多小時,門口的廣場上警車繁忙,開入開出,大樓燈火通明。
一名警察小跑着從他們身邊擦肩而過,邊跑邊舉着對講機道:“收到!馬上奔赴現場!”
“真是邪門了。”領着他們往裏走的警察大跨步邁上樓梯,擡頭紋皺在一起:“今晚怎麽事兒這麽多。”
不過是短短一段樓梯,有數十名警察跟他們逆向下樓,都在緊急出警。
當晚,全市似乎被災星的光輝籠罩,連環追尾、火災、化工廠爆炸……事故層出不窮。
醫院、警局和殡儀館在這個不平凡的夜晚裏成了最繁忙的地方,車流不息,整個城市燈火通明。
前來做筆錄的人坐滿了等候廳的椅子,施青和莊白也被安排等待,兩人尋了一處柱子,莊白去倒了熱水過來。
大廳裏挂着一臺電視,新聞頻道正在緊急播送新插進來的事故新聞。一條又一條,毫無緩沖。
看得出這裏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深深的疑惑,這是什麽樣的日子?這真的不是一場沒來得及醒過來的噩夢麽?
等候廳裏有人在低低地哭着,沒有一個人的臉色是好看的,所有人都從這個不尋常的夜晚裏嗅到了不詳的氣息。
一種隐晦的、無規律的厄運正在纏住每個人的腳腕。
施青的神色非常疲倦,她已經将近二十四個小時沒有休息了。莊白看她慢慢地喝完熱水,伸出手:“我們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
施青站起身,被扶着站起來:“走。”
他們都知道,如今這個情形,這個筆錄做或不做,意義已經不大了。
他們走出等候廳的時候,電視裏正在播放一條新聞:
“本臺剛剛得到消息,長楓市一所福利院發生重大火災事故,火災導致樓板坍塌,搜救隊和本臺記者已趕赴現場,我們來與現場進行連線。曉峰,現場情況怎麽樣?”
屏幕上出現火災畫面,風很大,數輛消防車同時作業,巨大的水流依然沒有讓火勢稍減。
“主持人你好,我們身後就是星星福利院,大家可以看到,火勢還是非常大的,目前已有六輛消防車在現場作業,也有消防人員沖入火場救人。但是目前為止,仍沒有兒童被救出……據了解,該福利院于2002年建成,消防設施非常落後,剛才經我試驗,消防栓中是沒有水的——”
他講到這裏,火場中忽然沖出三個人,兩名消防員抱着一名小女孩奔了出來。
記者立馬上前,只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滿臉焦黑,手臂、大腿和小腿上有非常嚴重的燒傷痕跡,幾乎成了一個血人,畫面過于血腥,鏡頭立馬偏開。
女孩被放在擔架上,胸口急速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但是她揮手推掉了呼吸面罩,費力地說了一句什麽。
毒煙令她的嗓子暫時失聲,人們湊上去聽,只見她額頭和脖頸上青筋暴起,道:“哥哥,徐哥哥還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