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搭窩的男友怎麽哄回家 — 第 33 章 珍貴之物02

珍貴之物02

謝靈山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眼睛望向變幻的山岚,反問道:“莊白,你喜不喜歡人間?”

莊白不知道問題怎麽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但還是點點頭說道:“喜歡。”

“那你為什麽喜歡?”

莊白一時語塞。此時正值亂世,烽煙四起,百姓被迫流離失所,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樣的人間又有什麽可愛的呢?

他一開始留在人間,不過是為了找尋當年那個姐姐的蹤跡,他在人間游蕩了三百多年,那個姐姐才轉世,這一世她叫謝靈山。莊白原本想說“因為你在這裏”,可是他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來。

這些日子以來,雖然戰事緊急,可謝靈山總能找到機會帶着他四處走走看看,他跟着謝靈山去到過斑駁潮濕的灘塗,也在浩蕩的蘆葦蕩裏短暫地瞥見過秋天,見過冰雪消融的初春的大江,接到過農人遞來的盛夏的西瓜,去過狹窄逼仄但味道極好熱氣騰騰的涮肉鋪,買過漂亮得很吃起來卻粘牙的梅子糖……

喜歡人間,似乎不僅僅是因為謝靈山。

謝靈山似乎看穿了他所想,微微笑了,她說:“在人間,你總能找到些珍貴的東西。”

莊白低頭想了想,果真如此。

謝靈山:“因為人間的東西,好的也好壞的也罷,都是有期限的。”

“有期限就好麽?”

謝靈山微微側過身,看向莊白,或許是因為飲了些酒,他的眼睛不自覺地回到法相态,是光化流轉的金色,但因為心情低落而斂了大部分的光芒,這金色的瞳顯得他年紀很小的樣子。

“是的,”謝靈山輕輕地開了口,“世人總說無欲無求的人才能成仙,但或許真的成為神仙之後,反而會枷鎖臨身。如果一個人擁有近乎無窮的時間,他就一定會生出私心來填滿他的時間,這是很可怕的,因為沒人能給神仙的野心清零。

“所以莊白,死亡是很有必要的……”謝靈山說完這句話便陷入了沉默,不止歇的山風吹起她寬大的衣袍,過了許久,她才開口說道:“我的萬鳥歸巢是個錯誤,我必須要彌補這個錯誤。”

莊白的心揪了起來,他不知道謝靈山打算如何做,他覺得自己的嗓子很幹:“你打算做什麽?”

謝靈山只是沖他笑,說道:“秘密。”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莊白幾乎是急切地說道:“我幫你!”

少年湊上來時,一股清冽又凜然的味道飄進謝靈山的鼻尖,她拍了拍莊白的手背:“沒什麽的,對我來說非常簡單,你不用這麽緊張。”

可是莊白沒有辦法不緊張,他看着謝靈山淺淡的魂魄,忽然有一種一切都在進入倒計時的感覺,他無師自通了那條不饒過所有人的河是如何的逝者如斯,他想:為什麽啊,時間怎麽會沒有了呢?

時間不應該像玉清宮的泉,從此出來,到彼處去,還又複歸此處麽?

他不得不承認,謝靈山說的是對的,當他擁有漫長的時間時,他的私心如同久居黑暗的野草,見到光便開始兇猛地生長,他瘋狂地希望謝靈山可以擁有與天齊的時間,可是謝靈山如同一把鋒利的鍘刀,毫不留情地斬斷了這份念想。

莊白沒覺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但他居然醉了,等他醒過來時,天邊已經洩出一絲白光,天亮了。謝靈山的魂魄早已不見蹤影。

謝靈山的決絕已經令莊白品嘗了一次什麽叫做心灰意冷,但即便如此,除了舍不得,莊白也還是接受了她的選擇。

她願意一遍遍地淌過輪回,那莊白也可以一世世地去找她,莊白認過主,只要她的魂魄有動靜,無論在哪裏,他都能找得到。

莊白原本以為這已經是所有結果中最壞的結果了,直到謝靈山的魂魄做了一件事,也是這件事令李旦突破了謝靈山給他的禁制,大開殺戒。

謝靈山用近乎獻祭的方式,強行解除了萬鳥歸巢。

那一天,萬鬼齊出,由于被迫離開了陣法,他們被曝露在天地間,原本在陣中已經愈合的傷口再度爆開,長出的殘肢齊根脫落,萬鬼哀嚎,城中被亂竄的黑色霧氣擋住天光,凄厲慘絕的鬼哭聲響徹回蕩。

只不過,見到此景的人還沒來得及害怕,就見滾滾的黑霧都向着遠處的山巅湧去。

謝靈山自願受萬鬼噬魂之刑罰,以此令戰場惡魂得以受到超度。

謝靈山至此,魂飛魄散,但罪孽皆消。

半個月後,人間在五月下了一場雪,這場浩大的雪持續了将近一個月,但很神奇的,這場不合時令的雪沒有帶來寒冷,也沒有帶來饑荒,它沒有凍死任何一個無家可歸的人,雪花落在皮膚上,甚至帶來溫暖的觸感,柔和得像是鳥的羽毛。

厚厚的積雪很快便融化了,在恢複官道的第一天,以大蠻為首的周邊敵國的求和書便被快馬加鞭送至京城,荒蕪的土地下探出莊稼的幼苗。

一切的不幸不知被什麽力量給推動,忽然間緊急轉了個彎,一切都不講道理地欣欣向榮發展起來。

這第二場天災剛開了個頭便戛然而止,與第一場大天災的結束異曲同工,沒有任何征兆,仿佛有神靈護佑。

士兵們不必再打仗,紛紛解甲歸田,他們返鄉前互相道別,可是不管問到誰,都沒有人找到那名醫術精湛的醫師,他就像是一場強硬地擠走噩夢的美夢,無聲無息地随着謝靈山來,謝靈山死後,他又悄無聲息地消失。

事實是,那場大雪來自于莊白自行放出的魂魄,他尋了一處人跡罕至的山洞,放出三魂七魄,強行封閉了意識,陷入黑沉無意識的深眠。

浩蕩的靈力複歸天地之間,如春風般掃蕩過山川大江,神鳥祥瑞清正的靈力遇到人間湧動的天災煞氣,竟凝出一場雪來,紛紛揚揚落了一整月。

在久違地感應到姐姐的魂魄氣息之時,莊白已經沉睡了七百多年。

她的魂魄明明在謝靈山這一世已經魂飛魄散,此時卻不知為何重聚起來,重新投生到了人間。

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認主的印記微微發燙,毫無波瀾的識海感應到主人的意識而泛起一圈圈細微的漣漪,莊白平靜的深眠被打破,心髒咚咚咚地在胸腔裏狂跳起來,莊白猛地睜開眼睛。

他無法說清當時的心情,當天大的驚喜伴随着滅頂的懷疑,就會帶來無法承受的痛苦,他立即下了山。

姐姐回來了,莊白再度蘇醒。

“你剛才問值不值得,其實如果把輪回這回事也考慮進去的畫,聽上去似乎還是不值得的對不對?”在這樣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色裏,莊白的聲音溫和。

不管多麽投緣、多麽的相見恨晚,也不過是那個人的脾氣本性與智識情懷與自己相合罷了,而如果換一世重開,那個人出生在與前世截然不同的環境裏,受到與前世截然不同的教育,成長為一個與前世截然不同的人,如果一切這樣發生,難道還有找尋故人的必要麽?

“有的。”雖然施青沒說話,但莊白似乎一眼就看出了施青的所思所想,他斬釘截鐵地給出答案。

施青忽然覺得,能讓莊白這樣光風霁月的人死心塌地地認定,莊白的主人一定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施青轉過頭,膝蓋上搭着的毯子落了下來,莊白彎下腰要去撿,施青自己先撈了回來,一邊整理薄毯一邊為他的主人覺得可惜。

今天莊白說了很多的話,施青終于感覺了解了他一些,像是掀開了神秘面紗的一角,可是不知為何,她有點不敢再繼續掀開了,她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莊白的主人似乎有着并不圓滿的結局,并且現在應當還在輪回之中。

莊白找到她,是不是希望她能幫忙找到他的主人?

施青沉思了半晌,終于開口道:“你放心,我會盡全力幫你的。”

“嗯?”莊白一時沒大聽懂。

“我說,我會幫你找到他的!”施青又大聲地說了一遍。

莊白愣了一下,明白過來施青的意思,他望着施青,施青對他露出一個表示鼓勵的大大的笑容。園中萬物生長如在春天,莊白忽然覺得施青的名字很适合她。

“好。”莊白也淡淡笑着答應道。

莊白不想讓她剛醒過來就勞心勞神想東想西,于是不着痕跡地岔開了話題,開始慢慢地跟施青聊花聊草。

秋日的午後陽光燦爛,曬得施青整個人都懶怠下來,她忽然覺得非常的疲憊,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莊白說着話,一邊困倦地揉着眼睛。

莊白注意到施青快要睡着,語速漸漸放緩,聲音也逐漸放輕,最後停了下來。

施青閉上了眼睛,想來是睡着了,莊白把輪椅停住,繞到施青面前,蹲下來想拿走她手裏還半握着的水瓶,就在這時,只見施青身上的光影不平常地晃動了一下。

莊白動作頓住,仔細地觀察那道光影,只見它蟄伏了一會,又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施青的身上浮出一團綠色的光暈——她睡着之後,魂魄要不受控制地離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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