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沒在宮裏, 在離宮外不遠的五龍亭。這是專門為離死還有幾天的嫔妃準備的。自然有的嫔妃搬來, 瞅着要死,又沒死,在這住了幾個月的也有。元春搬這已經有段日子了。
元春跪在地上,聽着太監跟自己說娘家的事。
後宮裏要聽到娘家的事,那是開恩。這陣元春卻老有這種恩,抄家、流徙、杖刑聽得一件不拉。
太監說完賈家的家事, 不忘添句:“像寧榮二府也是太嬌縱跋扈了,若是不警示下怕還要鬧出更大的事來,皇上說這也是為娘娘好, 省得娘娘老惦記這事。”
元春磕了個頭:“謝皇上恩賜。”
“皇後娘娘說讓娘娘好生養着, 說不定身體好了,還能回宮。再說不定哪天皇上還會來看娘娘, 到時娘娘想着懷個龍種才是正事。”
元春又磕了個頭:“謝皇後娘娘教誨。”
太監趾高氣揚地走了,這地他也不想再來了。
侍琴不是扶,是把元春拽起來的。
元春軟軟件的身體上了床,望着跪過的青磚, 她也不用再這樣癱着跪了。
太醫來了, 診過了脈, 開了藥房, 跪着進藥。侍琴試了下藥, 端了過來:“娘娘,吃藥吧。”
是什麽樣的父母會把女兒送進這見不得人的地方呢?元春把藥喝了,以後也不用再吃藥了。藥不沒咽下去就吐了出來。
也就是黛玉到甬城的那天, 元春薨逝了。
皇帝問過:“元妃在京裏還有娘家人嗎?”
戴權低頭笑着:“皇上,賈娘娘的父母都在往北邊去的路上呢。京裏還有幾個人,不過罪臣家,怎麽也不能進宮來替賈娘娘守靈的。”
“這是自然,那就等過陣再說吧。”皇帝嘆了口氣,“他們家真有那麽大的罪?”
賈家一年後才知道元春沒了,那時賈家還指望元春能讓賈家再複爵呢。
到了甬城,黛玉就問巧姐:“那事你還定了?”
巧姐的眼睛悄悄瞥向了裝自己的箱子:“我去了姑媽家,不用再進箱子了吧?”
“等船走遠了,你就不用了。”黛玉也看了眼箱子,進去裏面應該是黑乎乎,沒有一點光亮,一定很不舒服。
“那我在這裏還會給抓嗎?”
這不是個好說的事。日子久了,抓巧姐的風聲會過去。巧姐只能隐姓埋名,日後結親時,若是碰到男家好的,或許知道了也不計較,再有經天緯地之才的說不準還能幫岳家翻案,那就是戲折子上的佳話了。
可要是遇到不好的,給男家欺侮也只能忍氣吞聲。女子到底不是男子,怎麽也能想法子去幹番事業出來的。
黛玉只能挑着些說出來。
“我父親他……”巧姐低下了頭,“會不會很苦?”
“你父親那有平兒照顧呢。”
“姑媽,你剛才說等風頭過了就不會來抓我了,是吧?”巧姐看到黛玉點了點頭,“這樣行嗎?我先跟姑媽去避下風頭,等過幾年我再回來找我父親去。”
“這是自然可以。興許那時,舅舅已經沒事。這天下大赦的事又不是沒有的。”黛玉笑着,想着天下大赦那就是新帝登基了。只是眼下這位皇帝還是春秋正盛,這大赦的事怕是沒影。
巧姐便決定先跟着黛玉去英吉利,過幾年再來找賈琏了。
黛玉便去跟達西說了,說得時候半分無奈半分撒嬌地說:“這下可得帶着了,你說怎麽辦?“
“應該帶着,除非她自己不樂意。琏二奶奶把她拜托給你,若是你不帶着走,豈不是食言了。“
“巧姐倒有些像鳳姐,不光長相,就是性子也像。”黛玉拍了拍達西的胳膊,“她也不想讨人嫌,說了只在我們那幾年就回來。”
“她成年了,一切由她來決定。”
黛玉扒拉指頭算了算:“成年可是二十一歲,要是沒有婆家豈不麻煩了。這事回頭看來還是讓寶二奶奶來管吧。到底巧姐是賈家的姑娘,咱們總不能越了賈家去。”
達西沒接茬。
從甬城上船的時候,裝船的箱子、筐子好些過,甬城的文武官員盯着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麽來。要說這裏好多還是他們準備的。
裝巧姐的箱子也就在其中裝上了船。雪雁和春纖要先上船去整理黛玉的房間,也上了船。青螺和富貴那更是應該早上船。
箱子直接擡進了黛玉的房間。
雪雁特意提醒着搬箱子的苦力:“小心些,這裏面可裝着皇上賜給郡主的東西。”
苦力不敢反對,這箱子也說不上重多少,就算比別的奇怪些,也許是皇上的賜品緣故。箱子放進了艙房。
艙房外走來走去不少的人。雪雁對春纖說了句:“別站着,趕緊收拾屋子。”春纖過來時把艙門關上了。
春纖答應走了過來,悄悄問:“巧姑娘現在就出來?”
“外面還在搬東西呢。你沒看那個守備在到處轉着。”雪雁給床換着床單。
春纖走到了另一頭拉着:“可巧姑娘在裏面已經待了兩、三個時辰了吧。要是想小解怎麽辦?”
雪雁瞪了眼春纖:“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的,不會是你自己想吧。”
“我是想。多吓人呀。”春纖又跑到舷窗那往外望,甲板上的人在少了,這撥苦力放上來下船了。
雪雁罵了春纖,可也是擔心巧姐別出什麽事。現在可是她當家呢,招呼了下春纖:“你看着,我悄悄打開箱子看一下。”
春纖答應着。
雪雁小心地揭開封條,再開了鎖,把箱子蓋擡了起來,撥拉開上面放的東西,到了那層隔板,手去動開關,打開了條縫,輕輕喚了聲:“巧姑娘?”
“嗯。”巧姐回了聲,“我現在可以出來嗎?”
雪雁放下了心:“等下,守備還在船上呢,那些兵士也沒有下船。我就是怕你在裏面害怕,才特意打開來跟你說聲。”
“我不怕的。”巧姐這麽說着,可聲音一直帶着顫音。
春纖走了過來:“巧姑娘,哪可能不害怕。我跟你說,但凡有個官府的過來,紫鵑姐姐和雪雁姐姐都會怕呢。”
“我哪怕了?”雪雁瞪了眼春纖,“是你怕而已。”
門外突然有聲音,一個說得是漢語,一個說得是英吉利話。說英吉利話的是約翰,說漢語的聽着挺威風。
雪雁手裏正翹起隔板,吓了一跳,隔板落了回去,發出了聲“砰!”,還蹭了下手,吓得更厲害,手忙腳亂往上面堆東西。
春纖也幫着。
約翰敲着門:“雪雁,怎麽了。”
雪雁定了定神,走到艙門那,把門打開一條縫,目光往那個瓷器國的武将看,四十多歲,唇上兩撇胡子,正從門縫往裏看。
“沒拿穩箱子,碰了手。”雪雁把手指伸了出去,果然食指是紅的。
“要搬箱子跟我說。”約翰看着那位武将。可惜他和雪雁說得都是英語,那位武将從了看到雪雁的指頭紅了,別的不知道。
雪雁對那位武将說:“這位大人,這裏是郡主的房間,你一個男人,就算是官家大爺,往這跑做什麽?”
武将瞪着雪雁,唇上的小胡子蹦了蹦:“我是奉命尋查。有消息說賈家有人上了船。”
約翰聽不懂,就看雪雁。
雪雁欺負武将聽不懂英國話:“他說姑娘在船上呢,你把他攆走。”
約翰對着武将擺出請的姿勢:“這裏是我們公主的卧室,請先生跟我來。”
武将奇怪地看着約翰:“你在說什麽?”
雪雁有些急了:“他說請你移開這裏,不然我們就去找船長來了。這可是在我們的船上,你沒權亂轉的。”
約翰聽不懂雪雁,但配合着做出雪雁說得就是對的。
果然,沒一會船長伊拉斯馬斯高厄爵士帶着通事官來了,不管發生什麽,先請這位武将離開了。
雪雁要關門,約翰擠了進來:“你讓我進來。”
“你進來有什麽用?”雪雁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拿手扇着風,“可是吓死我了。姑娘快上船吧。”
“有我在呢。”約翰拍着胸脯,走過去把箱子蓋打開來。
黛玉跟甬城的太太在甬城太守府後院就告辭,上了船。上船進了艙房,看到巧姐已經從箱子裏出來:“太守送勳爵上船了。”
巧姐小臉白,緊張地站在那裏面。
“沒事,過一會兒就下去了。勳爵帶着他參觀下‘獅子號’。”黛玉摟了摟巧姐,“若有事,就說你是我的丫環。”
巧姐笑了:“那可是我托了姑媽的福了。”
達西帶着甬城太守在船上轉,就是讓甬城太守檢查檢查,好證明船上沒有窩藏逃人。太守轉了一圈,什麽也沒有看出來,就下了船。
高厄爵士讓撥錨起航。這個達西讓約翰去告訴黛玉了。
巧姐聽到船要開了,兩只小手緊緊握着,想去舷窗看,又不敢。
黛玉拉着巧姐走到舷窗,把窗簾拉起點:“你看吧。這些船都是我們船隊的。還有好多商船也要搭着伴一起走。”
巧姐往下望着,碼頭上的人真小,只能從衣服樣式和顏色上才能看出哪些是官,哪些是民。
“獅子號”慢慢出港,駛向了海洋,碼頭早已瞧不到了。
黛玉松了口氣:“春纖,我看你廚房那待得也是胡鬧。日後若是青螺走了,我就再從蘇州帶個廚娘走好了。你以後就侍候巧姐吧。”
春纖給黛玉屈了屈膝,沒來給巧姐磕頭。巧姐看了看春纖卻不說話。
紫鵑笑着解釋:“西洋沒有認主子的這條規矩,巧姑娘可別覺得春纖沒規矩。春纖,你帶着巧姑娘出去看看,再指給巧姑娘的卧室。”
巧姐知道黛玉要換衣服了,便跟着巧姐出去了。如今她是寄人籬下,不比榮國府時,媽是當家的二奶奶,那些婆子丫環哪個不巴結她。
黛玉換過了衣服,也上了甲板,望着湛藍的大海,感覺到達西走了過來:“我呀,這幾年就跟作夢似的。”
“美夢還是惡夢?”達西也看着大海。
“都有吧。不過總是惡夢短,美夢長。惡夢開始,美夢就來結束,說起來還是美夢吧。”
“那就好。”
“好什麽呀,可有件事,我就不明白。為什麽你要把林全家給的那罐子水給我藏起來?”
達西摸了摸額頭:“我只是覺得那井水好像有問題。”
“就是摻了蜜的水?”黛玉笑了。
“你都知道了,為什麽還要喝呢?”
“我總希望那是真的吧。媽的話總不會錯的,也許就算是加蜜的井水,也是有用的。也許當年媽就是上了這個當才有了我呢。”
“所以你才給她賞錢。”
黛玉笑了:“沖人家往井水裏滲蜜的蜜錢,我那十兩銀子也值了吧。”
達西也笑了:“是挺值的。”
湯姆沖黛玉這邊招了招手,又開始表演升帆了。巧姐和春纖站在那頭看,兩人都發出驚嘆聲。
湯姆看到觀衆多,表演得更帶勁了。船帆升得很高,很高,向着英吉利飛馳而去。
巧姐指着海裏一群不時跳躍出來的白色的魚問:“那是什麽?”
春纖得意地說:“白海豚呀。船員都說這是因為‘我們的公主’這些海豚才會這麽快樂。”
“我們的公主?”巧姐看春纖,心裏某處動了動。
“就是巧姑娘的姑媽了,等姑娘以後學會了英吉利話就知道了。英吉利沒有郡主、公主的,都是公主。”春纖得意着,每次別人提到黛玉,總與有榮焉。
巧姐去看站在船舷邊上的達西和黛玉,晚霞餘晖中就像一道剪影,很美很美。
船上的日子是很枯燥,對巧姐卻是稀奇的。如果再大些,巧姐就得矜持,像位淑女,就像黛玉。如果再小些,也體會不到這些有趣。
巧姐的年齡是剛剛好,可以去問別人各種問題,不會讓人覺得唐突,還樂意回答。沒幾天,巧姐也有了個綽號“那個小姑娘”。
黛玉聽到時,正卧在床上:“這些人呀,賈小姐不就得了,還要這麽稱呼。”
達西站在那打着領結:“也是他們喜歡她吧。”
“我沒說不好。反正船上了,等到了家裏,那時李小姐就得給好好約束她了。”黛玉翻了個身,“趕緊快到英格蘭吧。我這陣子給船搖得怎麽也睡不醒,就想睡覺。”
達西走了過來,拍了拍黛玉的臉:“想睡就睡了,這裏誰能說你。”
“人家又不當我的面,也不會當你的面說,只會心裏說,‘我們的公主’可是天天不起床了。這多難聽,我還是起床吧。”黛玉要起來,胳膊才從被子裏擡起來,就打了個呵欠,“真不知道,怎麽這麽困呀。”
“估計是你這陣子太辛苦了。再睡會兒起來吧。”達西俯下頭親了親黛玉的臉。
黛玉半閉着眼睛,帶着慵懶:“這船上就我一個在睡吧?”
“要我陪你,這樣就是兩個人睡了。”達西笑着。
黛玉含糊嗯着,眼睛閉上又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山月、醬醬醬醬醬醬小天使送的營養液!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