潤玉道:“多一天,狗尾續貂罷了,我如今已大好。”
緣機心裏搖頭,在潤玉看不到的地方給邝露使眼色。
邝露眨眼,遞去安撫的眼神,勸道:“多一天,多一重保障。”
“你何時這般不聽話。”潤玉截斷她。
他下凡之前,雖難得見她一次,但每次遇到,他說什麽,她都點頭應是。自她到他身邊起,千年來都是這樣。也正因此,他不敢把整個天界交給她,命親衛做好掩護,按緣機安排下凡渡心。
沒想到她找到他,回天界後,更是連他的話也反駁。
何況他提前歸位,閉關很是匆忙,融合魂魄,才發覺自己竟似動過凡心。他明明囑咐緣機,不安排姻緣之事,又對自己暗示過,不婚不娶。若是再多一天——
潤玉看着邝露。
究竟哪步出了差錯,她是為何下凡?
“我意已決。邝露,你随我來。”
他轉身。邝露生奇,對緣機點頭,暗示她放心,跟上潤玉。月色如水,璇玑宮暗沉,未曾點燈。她加快腳步,走到潤玉側前。燈盞輕搖,照亮他腳下的路。
潤玉停下步子,她躊躇,也駐足。
數十息過去,他還不動。邝露提起燈,尚未照清他的表情,他振袖,又走起來。臨到臺階,邝露叫住他。
“燈太亮了。”潤玉說。
邝露疑惑,見他側過臉來,引月色流連,靈光一現。或許是方才提燈太高,光兜臉照下,刺傷他的眼。
璇玑宮中黯淡無光,邝露道:“陛下放心,我點少一些燈盞。”
她跨過門檻,潤玉看着她背影,方知她喊他一聲,并非要問他走走停停之緣由。
眼随她動:穿的淡藍衣裙,比起人間的穩重秀雅,多了分輕盈飄逸。他甚至注意到她的腰,盈盈一握,背脊直挺。潤玉發了一會呆,宮中半數燈盞亮,邁入殿中。
“坐,我有一事想問你。”潤玉坐在桌前,示意邝露坐對面。
桌上已有茶,他倒了兩盞,邝露坐下,接過一杯,放在唇邊輕啜。
“你怎知我去了人間?除了水族和鳥族的争端,天界還發生了什麽事情?”她是他的親信,遠離權力中心百年,一朝出山,想來有大事。他查過記憶,她是為他入的凡塵。
邝露說:“我也是無意中發現。”
一頓,思及月下仙人。他與大殿生疏千年,若把一切相告,叔侄倆的關系是否會更冷。但他們是親戚,這并不是她該插手的領域,她知道雙方的為人,都沒壞心,又何必平添一個謊言?
邝露如實說出,用語稍微婉轉,但兩根紅線,只提了凡女那一根。她手上那根沒用,便按下不表,說出來恐增加倆人距離。“其他事沒有的,陛下治下有方,離天二十日,一切如常。”
“你做得很好。叔父……”潤玉點頭,手指拂過杯沿。
如蔥根的手指覆上來,邝露說:“身體要緊,您勿太過憂慮。”有萬千天官分憂,還有她——
後話沒說出來,潤玉神色轉冷,抽手呵斥:“你這是做什麽。越來越不想樣子。”
他目光坦然,一剎那,仿佛回到八十天前那片雲上。她驚覺他和方潤玉的區別。他們是同一個,又不是同一個,她那一刻已經出于本能地止住了手,八十天不見,竟因人間回憶占據上風,把這點不同忽略。
她羞赧,又苦澀,倉促起身:“若無事,邝露告退。”
潤玉沒有阻止,看她翩然遠去。她側過臉前,一副委屈的表情,步子倒是決絕。耳上長墜一顫一顫,末尾像是白珠,光線微茫。
一些記憶飄來,潤玉手指扣桌。這只是他萬年回憶中的一點,轉念便能消散。
靈力在體內游走,沒有任何阻礙,他确實不需要多一天。潤玉坐了會,回床榻歇息,閉上眼睛,那顆晦暗地珠子卻斷斷續續地在腦海裏晃了一晚。
翌日,他處理完政務,讓月下仙人到璇玑宮。
由于邝露沒勸住,緣機把勸天帝閉關的使命交給他。她千叮萬囑讓他正經,沒想到狐貍一脫離她的視線,就面帶調侃地見了天帝。
“陛下搬到這來,想來我的紅線是靈驗了。”
那根紅線,牽了一半被解開,要靈也靈不到他身上。潤玉道:“叔父別一來就岔話題。我無意娶親,叔父不要再打主意。”
他難得喚他叔父,月下仙人不免怔住。但後一句,分明在質疑他拉紅線的水平。
月老不滿,跟他改了稱呼:“二侄兒何必嘴硬,你要不是心動,何必來璇玑宮回憶從前。我看你那樣子,就知你想借和小錦覓的往事壓抑自己。”
潤玉被戳中心事,道:“我已發誓……”
“發誓,發生麽誓。勸君憐取眼前人,人不能靠誓言過一輩子。”況且那誓言,是他一個人定的,并非兩廂情願哩。
潤玉欲反駁,月下仙人道:“你就從了小邝露。”
“與邝露何幹?”
“……”月下仙人說,“你這就沒意思,你倆都被老夫紅線捆在一起。”
潤玉驚訝,再次打斷:“邝露有紅線?難道沒有凡女那根?”
“有兩根啊。”月下仙人滿不在乎地擺手,“凡女那根我解了,小邝露那根我留給她。”
不對,潤玉語氣不對,小邝露那根,不會是沒用吧?可是潤玉修為已高于他,他沒法探查天帝身上是否有紅線。靈識偷偷摸過去,被一道無形屏障打回。
月下仙人“哎呦”一聲,無意瞄見潤玉臉色。好久不見這麽喜怒形色的天帝,神情複雜,嘴唇緊抿,喜、驚與怒雜糅。
“完了,好像闖禍了。”月老心說。
作者有話要說: 天宮篇,簡稱狗血篇,我愛酸爽,暴風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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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追更辛苦啦,我最近估計都這個時間,2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