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燼如霜]金風玉露 — 第 24 章

邝露道:“是的,而已。陛下……令我傷心。”

她揚袖,虛空一抓,手裏多了一段紅繩。

“月下仙人給我此線,本是讓我為陛下牽鵲橋。”她靜靜看着紅線,目光挪到潤玉臉上,“陛下口中凡女,我看過畫像,白如凝脂,有羞花容顏。只是我知,您抗拒情緣,故從未在那女子身上施展。月下仙人察覺,勸我自己用。”

她一頓,輕聲說:“我想過。”

潤玉手握緊,目光變幻不定。魇獸皮毛發亮,照亮二人臉龐,更襯出羽睫下兩雙瞳仁之黑。

邝露沉色一斂,莞爾道:“我沒用,陛下說是為何。”

“……你一向守禮。”

“一向守禮。”邝露小聲笑,笑聲漸大,肩膀抖動。她捂住嘴,眼睛濛濛的,淚從眼角滴落。

“邝露。”

潤玉一聲喊,像關上她的笑匣,她停下,手刮開淚滴後垂下,面色冷凝。

“我對陛下之心,千年未變。你之所願,我亦當成我之所願。可大殿怎能不分青紅皂白,認定我會騙你。”她口中稱呼颠三倒四,眼睛看着潤玉,瞳仁裏流過的卻不知是哪段時光。

怕給他添麻煩,她曾決定守着與大殿的回憶過活,避到夜間,仍會忍不住去窺探天帝的變化。下凡确認他無事,唯恐月老壞他諾言,縱然自己再心動,也留住了這根紅線,可還是會被他所吸引。

她收攏手指,紅繩化為飛灰,從指縫飄出,仿佛一蓬淡紅的霧。

遠方缥缈仙樂傳來,如夢似幻,魇獸覺得好玩,用角去拱。邝露離開它身側,抓住潤玉的手,踮起腳,兩唇相觸。

潤玉一時未動,她模糊的側臉輪廓,占據他整片心神。魇獸扭開頭去,輕咬紅霧。

聽見牙齒磕碰聲,他退開,嘴上微涼,方覺那一刻溫熱柔軟。

心跳如鼓。

“陛下為何會誤會我。”她擡頭仰向他,面容溫柔,眼裏光閃爍。像一把露頭的尖錐,随時準備戳破數月、百年乃至三千年來,橫亘二人之間的那層若有似乎的安全膈膜。

“陛下想清楚。”

她轉身離去,魇獸随她步回仙居,偶爾回頭,還看見枯萎流光樹下天帝的影,因着黑暗渲染,略顯僵硬。

邝露睡了飽足一覺,翌日醒來,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遲來的緋紅燒遍面頰,她捂住臉,倒回床榻無聲尖叫。

事情已經發生,也沒辦法。人間常言,往者不可追,西天也道,一切有為法,似夢幻泡影。她背了一整個白晝的四海八荒金句,見暮色四合,渾渾噩噩前往觀星臺。這般過了三五日,某次途經天河,看見十幾位仙神對星光嘶吼。

緣機也在,雙手交疊不住地嘆氣。

邝露不由分心:“這是怎麽回事?”

“廣元上仙?”緣機張口,衆仙閉嘴。

見邝露不走,緣機解釋:“沒什麽大事,就是陛下心情不好,大夥來發洩一下。”

“陛下罵你們?”

“沒有,沒有。”

衆仙否認,搖了兩下頭,開始哀嚎:“比罵還恐怖,不動手也不動嘴,就盯着——廣元上仙沒經歷過?”

“我……”最近都沒面見天帝。

“一定是廣元上仙有什麽奇招。”

“不愧是夜神之尊。”

“廣元上仙,夜神尊上,若不然您幫我們求求情。就說我們曉得錯了,悟已往之不谏,知來者之可追,讓陛下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這句話她背過,邝露霎時臉黑。衆仙尚不知戳中她心事,膩在周圍喊:“廣元上仙。”

“好了。”

邝露手擡在腰腹前,任廣袖被天風鼓動,端正臉:“我且問諸位,諸位錯在哪?”

衆仙嗯來嗯去,搖搖腦袋:“沒有。”

邝露咬牙:“那為何要認錯。”

因為他是天帝啊。

“我不會去,哪位覺得自己錯了,自去他面前請罪罷。”她告辭一聲,翩然遠走。天河畔衆仙面面相觑,良久,緣機猜:“會不會上仙才是被……最慘的一個。”

別人不曉得,她和狐貍卻知道邝露在人間——唉。

緣機太息出聲,十數位仙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紛紛點頭:“是啊,都魔怔了。”

但冥冥之中,他們的話對邝露産生了影響。這天子夜,她挂星回府,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破曉頂着幹紅的眼出門晃蕩,竟在天池橋上看見梨妖。

“呂盈秀?”

“上仙。”

呂盈秀笑着跑過來。邝露才問一句,她就幹脆利落地抛出底。人間桑田碧海,承恩府已在時光中湮滅。侯夫人駕鶴後,她和招兒死遁,随土地公婆修行近百年。她再過九百年,招兒再過兩千年,便能渡劫成仙。此次是土地公婆上天界述職,聽聞她對天宮向往已久,特讓嗜睡的招兒守廟,帶她來看看。

“于是你在這?”

呂盈秀說:“那邊太擠,隊伍排到南天門。我出來透透氣,不小心就逛到了這裏。我還打聽你的名字,問邝露是誰,沒想到你是廣元上仙。”

“廣元”她不知道什麽意思,但聽到“上仙”二字,震撼無比。再遇邝露,身份天差地別,廣元上仙态度卻一如當初。

呂盈秀感慨,望向邝露的眼裏盡是崇拜。

“你還打聽了什麽?”

“沒有了。仙侍見我沒有仙籍,不願多說。”她還想幫土地公婆活動呢,無奈铩羽而歸。

邝露輕唔。

她應聲心不在焉,呂盈秀不免看她臉色,怪道:“上仙怎麽沒精打采?”

“我。”

邝露起了個頭,話進咽喉。她憋了許多天,合該找個人傾訴,無奈天界仙神對三千年前的事情太熟悉,她透個話風,估計不到一月,寰宇內就會飄蕩起她和天帝的謠傳。大殿勤勉這麽多年,立身端正,怎可染上不輕不楚的桃色風言。

呂盈秀則什麽都不懂。且梨妖與水妖那一段——梨妖并非不懂風花雪月,雖然過去了近百年,還是能理解她吧?

話到嘴邊,邝露又說了一個“我”,出口卻是:“我有一個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LXY、清風唯夢、鹿搖芝麻粒三位小天使的雷,剛和在沿海地區的閨蜜聊臺風的事忘記打了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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