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先便宜了我們”上官肇衡接口
視線對上他的臉,鐘淩心口撲通撲通的亂跳,前輩子鐘子芳不受寵,在他的後院裏被擠對得無處立身,現在看到他,她有種面對不及格考卷的尴尬感
她轉開眼,把上宮肇衡抛到腦後,站在上官肇澧身側,笑咪咪地看着衆人吃相,甜點會帶給人幸福,所以每個人都吃得眉眼眯眯,然後她相信,這幾個貴人也會給她的營業額帶來幸福感
“小丫頭,怎麽會想到京城裏開鋪子?”
皇帝的問題問出她的失落感,如果娘沒死,生活維持原樣,她會來京城嗎?
肯定不會,娘求安穩,她也沒有當女強人的,只是計劃永遠追不上變化,她也想平平穩穩過完一輩子,偏偏……
她的回答是聳聳肩,加上一聲長嘆
上官肇澧輕咳一聲,打斷她的恍神
她扁嘴,瞠大一雙眼,把快要掉出來的眼淚擠回去,她想笑,卻是勉強
“怎麽?不好說?”皇帝追問
鐘淩搖搖頭,回答道:“我爹生前希望弟弟完成自己的夢想,好好讀書、考狀元、當大官,娘便想攢銀子,在京城裏買屋宅、購良田,娘說:‘咱們底子厚,不缺錢花,弟弟當了官就不會一心想貪,當官是要為朝廷、為百姓做事的,不是為了替自己積攢身家’所以我就進京做生意,希望生意能夠比在井風城好一點”
“一個鄉下婦人竟有這等見識,了不起!可否請你母親出來一見?”皇帝起了興致,心想有這樣的母親,難怪能養出這般女兒
“我娘不多久前過世了,弟弟很努力念書,想完成父親的遺志,我也要努力完成娘的想望,替弟弟攢足身家,讓他不缺吃用,一心一意當個好官,給鐘家光耀門楣”說謊話是門大學問,要半真半假才能取信于人
丙然她的謊話講得不差,皇帝龍心大悅
皇帝嘆道:“如果人人都像你們這樣,天底下哪還有貪官?”
“爹爹說,這就是困難的地方,自私的人太多,他們習慣把自己的利益擺在百姓前面,如果所有的臣官都和皇帝一樣,把天下百姓擺在第一,就不會有戰禍,不會有官逼民反”
“誰告訴你,皇帝把天底下百姓擺在第一位?”天底下的皇帝都喜歡聽好話,他也不例外
“不是嗎?”她不答反問半晌,她看上官肇澧再看看上官肇陽後,續言道:“如果不是,我一個弱女子怎能輕易在京城立足?如果不是,為什麽民生富足、百姓安居樂業?如果不是,為什麽連鄉下的窮小子也能讀書?
“我不懂得朝堂大事,只曉得皇帝打一個噴涕,百姓就會跌一跤,現在天下太平、歲月靜好,百姓的生活反應的就是皇帝的作為啊!”
上官肇澧挑眉,這丫頭捧人馬屁是越捧越上手了,瞧皇帝一臉的滿足樣兒,這樣的“弱女子”還真不容小觑
見皇帝滿心樂,上官肇衡湊趣接話,“芳丫頭,聽你的口氣,好像挺佩服咱們皇帝的?”
倏地,鐘淩身上爬滿雞皮疙瘩,一個自來熟的上官肇陽已經讓人心驚膽顫,再來一個自來熟的“前夫”,還讓不讓人活啊!
悄悄地,刷掉手臂上的疙瘩,她擠出一絲微笑
“爹爹生前叮囑過,不是明君不侍朝堂;潛山先生也說了,當今聖上是明君,要阿靜好好念書,将一身學問貢獻給帝王潛山先生是再聰明不過的人,他能這樣講,可以見得咱們的皇帝是這個好皇帝!”說着,她驕傲地比出大拇指,那态度仿佛皇帝給他們家“光宗耀祖”了
“潛山先生?是許吉泰嗎?”皇帝問
“回老爺,是的,鐘姑娘的弟弟鐘子靜在許大人門下學習”上官肇澧回話
“能讓許吉泰看上眼,肯定是株好苗子”
鐘淩猛搖頭,答道:“不對、不對,我弟弟天資平庸,只是禀承父志,比旁的孩子多一份使命罷了我猜想,先生願意收阿靜,定是澧哥哥在背後使了力,不關阿靜的事”
皇帝意有所指地望了上官肇澧一眼這孩子是個知恩圖報的,他對鐘家這樣周到,是因為感恩吧?
“芳丫頭太謙虛了”上官肇衡道
“不是謙虛啦,我講的是事實,不信的話,下回大叔到秀水村去問問先生,他定也會這樣告訴您”
皇帝呵呵笑開,對上官肇澧說:“倒是個實誠孩子”
見皇帝歡喜,上官肇陽有意尋話題,引鐘淩多說幾句話“上回肇澧到港縣辦事,你貢獻了一堆法子,說說,那個吹箭你是怎麽想出來的?”
“阿芳小時候調皮,見着什麽都想玩,有一回和玩伴們拿着竹管塞濕棉花,用力一吹,看誰吹得遠就算贏,後來玩着玩着,拿來當武器攻擊對方,上回和澧哥哥談起港縣山上有盜匪,便想起山上有竹子,就地取材,拿來攻擊敵人也是一個好法子”
聽着鐘淩的話,上官肇陽張大嘴巴難不成她是把戰争當成游戲?偏肇澧還當真,做出幾十把吹箭?不過他還真不能多說什麽,畢竟吹箭确實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幾十個哨兵,悄悄模上山
偏碰到肇澧這個護短的,在父皇面前誇張了鐘子芳的功勞,幾十個人轉眼變成幾百人折于吹箭之下,這不,讓父皇對她起了興致
這下子好了,把戰事當成游戲,一個弄不好,雷霆大怒,看她怎麽消受?
上官肇澧也沒想過鐘淩會這樣回答,心裏想的和上官肇陽相差不多,兩人緊盯皇上的表情生怕他會怪罪下來
鐘淩倒是鎮定,歷史小說看那麽多,好歹理解幾分帝王心
這當皇帝的嘛,希望臣子能幹,卻不能比自己厲害,希望臣子腦袋好,卻不能聰明過自己,最好是笨笨的,卻胡裏胡塗地把皇帝交辦的事一件件做到淋漓盡致
笨蛋還能辦好事,這意謂什麽?意謂皇帝有老天爺照應着呢,要不這樣,韋小寶能在康熙面前紅成那副德性
瞧!看清楚皇帝是不是笑了?是不是魚尾紋深了?就說嘛,一個小丫頭的小小游戲都能把一場戰事贏得那麽美麗,足見得天上的神佛全都站在皇帝那邊
皇帝興致勃勃道:“大叔還以為你熟讀兵書”
“兵書?我連《三字經》都解不出來,大叔,你在嘲笑我嗎?我不過是腦袋裏裝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嘟起嘴巴裝萌,眼睛張得又圓又大,天真到她自己想吐
她的話引得皇帝回想起,肇陽說她為弟弟解釋《三字經》的情況,一個控制不住,大笑出聲
皇帝的表情,解釋了不少事
鐘淩火大,因為澧哥哥出賣她,出賣得不遺餘力,可她還是得裝出一臉天真無知,不曉得皇帝為什麽笑得像神經病,唉,演技啊演技
上官肇澧不知道她的想法,否則真要大呼冤枉了,當時在牆外偷聽的不只有他,還有那個喜歡惡整人的上官肇陽啊!
“行,大叔不嘲笑你,既然你腦子裏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那麽給大叔說說,假設在滴水成冰的天氣,五萬大軍要攻打一個堅固異常的城池,但對方閉門不出,任憑大軍在門外呼嘯叫嚣,不肯出面應戰,這仗還能打嗎?說說看,說得好,有賞!”皇帝笑道
這純粹是說笑,皇帝喜歡小丫頭,想逗她多說幾句話罷了,因此上官肇澧沒幫她,拿起一塊蛋糕,享受甜食帶來的幸福感
鐘淩哪裏不知道這是皇帝的小樂趣,她大可以撒撒嬌,說些痞話給混過去,但她不願意,她想提供意見,只要能夠幫到澧哥哥一點點,就值!因為這場戰役關系着澧哥哥的性命
态度極其認真,她問道:“當所有人都相信滴水成冰的天氣不利戰争,是不是對方定也會認定我方不會在此刻出兵?那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最壞的時機有沒有可能變成轉機?”
鐘淩接連幾個反問,問得在場的男人心頭一凝,臉上帶出幾分嚴肅
上官肇衡道:“問題是那堵城牆是用巨石築成,不易攻破,他們只要來個相應不理,任憑我方在城下叫嚣,凍死的是我方大好男兒”
“為什麽對方不應戰?是不是因為他們認定我方不會挑在這個笨時機打仗,于是城裏守兵比往常少?還是認為可以不動一兵一卒,只要耐心等待,讓寒冷的天氣收了我方士兵,他們就贏得此戰?他們越是這樣,咱們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
“說得好,但要怎麽反其道而行?天氣是站在他們那邊的,他們有城牆可以抵禦風雪,我們的士兵只有帳篷,何況咱們的人适應南方的天氣,對抗寒冷的能力比不上對方”
“我們分成兩方面來講第一:禦寒大叔知不知道,雞鴨的羽絨有很好的禦寒效果?如果再加上手套、圍巾、厚棉襪,就可以幫助士兵抵禦寒冷
“除此之外,保暖的方法很多,比方把鐵粉、碳、蛭石、鹽巴和在一起,以六比二比二比一的比例調配,就可以做成暖暖包,放在身上很保暖的,又比方喝姜汁來提升免疫力……
何況除非糧食供應不足,否則只要吃得飽,士兵有充足的力氣運動,身子一動,就不會受凍
“第二:戰争誰說城牆堅固就破不了?如果咱們用水龍朝城裏大量噴出水柱,會有什麽效果?正因為滴水成冰,把砍下來的牲畜四肢貼在城牆上,熱騰騰的血會不會迅速黏在牆上,成為一道道階梯,助我方士兵奪城?
“因為滴水成冰,城裏家家戶戶必要燃煤取暖,若在箭端裹上油布,登高後大量朝城裏射去,會不會引發大火?因為滴水成冰……”她邪惡地幹笑兩聲,搖頭,再搖頭,咬牙說:“不行,實在太太太惡毒了”
她越是這樣,越是勾得人心癢癢
“怎麽個惡毒法?”上官肇陽急問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想……還是別說吧!”她笑得很奸詐,連皇帝的好奇心都被勾出來了
上官肇陽很清楚她的罩門在哪裏,他比出一根手指頭,道:“你說,我買一千盒禮盒”
哇哇哇……一千盒?!
澧哥哥才應下五百個,轉眼就翻上兩倍,上蒼那個……好生之德就、就,就先擺兩邊,利益放中間
鐘淩翻過杯子,再拿出一根筷子擺在上面,“小時候我們常玩一種游戲叫作跷跷板,如果在這頭擺上一大桶燃油,另一端用重石撞擊,‘啪’的一下!燃油甩進城裏,再用火箭點燃火苗,效果肯定比使用火箭更好
“不是滴水成冰嗎?不是怕冷嗎?這會兒有火取暖,怎麽還冷得起來?待城裏起火,要不要大開城門讓百姓避禍?要是事先在城門口挖大洞,等城裏的人沖出來,再拚命往裏頭灌水,冰火九重天吶,肯定精彩得很如果好死不死,第一個逃命的是敵方大将,哈哈!買一送一大優惠”
她的樂,樂上皇帝心頭,龍嘴咧開、龍眉彎彎、龍眼眯成一條線
“怎麽說?”皇帝問
“殺敵殺将,只要武功夠強,就能辦得到,但要折辱對方大将可沒那麽容易,所以大家都說士可殺,不可辱,因為被折辱的大将,就算不死,以後要再發號施令,絕對服從的人定會大減
“身為将軍最了不起的,并非他不凡的武功戰略,而是他是全軍的精神象征,失卻權威的大将軍相當于失卻民心的帝君如果他摔進水坑裏,長年生活在寒冷的地方,肯定知道在凜冽的寒冬裏濕透全身,想活命唯一的方式是……”
赤果!答案在所有人心裏浮現
瞬間,魯鑫全身赤果,脖子綁着繩子繞城一周的場景浮上,上官肇陽抿唇一笑,道:“你還真把戰争當成兒戲”
鐘淩輕哼一聲,兒戲還聽得那麽樂?有本事就想兩個兒戲出來聽聽
她噘嘴,不滿道:“小丫頭哪懂得軍國大事,我會的不過是些游戲罷了”
“行了,小丫頭能想出這麽多法子已經不容易”皇帝笑着替她解圍
鐘淩模不清他的态度,似乎沒把她的話給放進心裏,唯有經常在皇帝身邊打轉的上官肇衡等人知道,鐘淩的話已經深植帝心
可不是嗎?誰會想得到反其道而行?誰有那麽大的膽子敢出其不意?
接下來,吃吃喝喝,皇帝在小小的、簡陋的屋子裏品嘗到甜蜜與放松,耳裏聽着小丫頭口口聲聲喊大叔,仿佛間,他也有了平凡人家的幸福感
一行人下樓,鐘淩沒想到短短一、兩個時辰的工夫,原本空蕩蕩的鋪子裏居然擠滿了人
是皇帝微服出巡到唐軒這間小鋪的消息傳出去嗎?鐘淩沒反應過來,滿屋子的人像是有司令大喊一聲“跪下”似的,所有人全跪成一團,伏地叩首,嘴裏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鐘淩傻了,不是因為“乍然”知道大叔就是她很“崇拜”的皇帝,而是因為,當那麽多年的人類她還沒被這麽多人跪拜過,哇咧,那感覺不叫爽,而是全身有千百只蟲在蠕動
不過,皇帝錯解她的發傻,笑着對滿屋子的官員說道:“都快起來,你們吓到朕的小丫頭了”
朕的小丫頭?這幾個字代表什麽?代表鐘淩是皇帝罩的,誰敢不巴結,自己看着辦
直到這會兒,鐘淩才反應過來,演技啊演技,快點出門,輪到你表演了
然後她适時地望向皇帝,恰當地張口結舌
“大……叔……”她用力閉眼、用力搖頭“不對,是皇、皇上……”
皇帝大樂,他愛死了這種效果
“果然是吓到了,伶俐口齒全給丢啦?”他拍拍鐘淩的肩膀笑道:“丫頭,朕準你喊大叔”
接下來,就沒有鐘淩說話的機會了,衆臣子圍上來和皇帝寒暄,很顯然皇帝很喜歡搞親民愛民這一套
上官肇澧趁隙握了握鐘淩的手,輕聲在她耳邊說:“你表現得很好,接下來有得忙了,一千盒禮盒盡快備好,皇上肯定想早點品嘗”
不久,鐘淩輕飄飄地把大人物給送出門,那幾個盯着唐軒不放的彪形大漢早已失去蹤影
是咩,皇子都惹不起了,何況是皇上?!
轉身,鐘淩滿面笑容,幾位大官過來同她說話,企圖套出她是怎麽和皇上搭上線的?
鐘淩語帶保留,留給衆人無限大的想像空間,空間越大,他們買糖就越不手軟,轉眼,架子上的東西少掉一大半
名人效應啊!不管放在哪個時代,都是最好的行銷手法
她太快樂了,沒發現一雙眼睛緊盯住自己不放,那雙眼裏湧着激動,數不清的情緒隐藏其中
那是個三十幾歲的潇灑男子,身穿月牙白長袍,寬袖大襟,腰束五彩鑲琥珀腰帶,烏溜溜的長發束在半月冠裏,用一根銀簪扣住
他很有技巧地問阿興一些話,阿興也傻傻地被套話了
“白玉糖去年京城裏就有人賣,可味兒比不上你們這裏的”
“可不,我們小姐說那是山寨版,真正的好糖只有在唐軒買得到”
沒人知道山寨版是什麽意思,可小姐的話對他們來說比聖旨還重要,所以就算不懂,務必要把它給記起來
“除了這裏,其他地方也有唐軒嗎?”
“有的,我們小姐在井風城也開一間唐軒,堂少爺在那裏主持呢”阿興樂津津地回答
男子撚起一塊餅幹嘗嘗,問:“這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香味,是什麽味兒?”
“是女乃油,小姐說那是邊關百姓才會做的,咱們這裏買不到,為這東西,小姐還在秀水村蓋了牛棚,專門養牛做女乃油和起司大爺,您信我一句,踏出唐軒您絕對嘗不到這個味兒”
“秀水村?你們家小姐是秀水村的人?”
“是啊,我們小少爺還留在那裏”
“你們家小姐貴姓?”
“姓鐘”
幾句話,對方套出鐘淩的出身來歷,而在聽見她的姓氏時,他的身子微微一震,隐在袖子底下的手微微顫抖
最後,他買下十個禮盒,以及一堆的餅幹甜食後,走出唐軒,他的臉色凝重,一上馬車便給管事下令——
“你親自去一趟秀水村,我要知道關于鐘子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