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西這邊說妥了, 王太師便讓王張氏去廣濟庵跟黛玉說這事。走進了庵門, 王張氏瞧着寂寥的院落,再一看黛玉,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要是就這麽一直給圈在裏面,那可是作孽呀。
黛玉看到了王張氏眼裏的同情,心裏一酸,垂下了眼, 骨子裏便帶上了些傲氣, 不想讓人小瞧。黛玉福了兩福,面上帶着笑, 客氣地請着王張氏屋子裏坐。
王張氏更不是滋味, 原本是鐘鼎之家、書香門第家的千金小姐,那得多嬌寵, 怎麽就淪落如此地步了。
來之前, 怎麽跟黛玉說這事,王張氏是琢磨過的。小姑娘家臉皮薄,若是說不好,好好的姻緣也可能就吹了。更何況黛玉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再加上長得好又有才學, 這性子定然就傲了。
王張氏便不能打着太師府的招牌,只能以王濟之和林如海師誼這樣的情份來說話。先扯了幾句閑話,便笑道:“原本我是早想來你這坐坐,也好偷個懶。可最近家裏事兒多, 我連提都不能提,到今日才求了我們老夫人。也就是說來看妹妹,老夫人才準了。”
這話頓時拉近了倆人的關系,黛玉笑道:“這幾日要過節,嫂子自然忙,等空了來就是了。”提到中秋,黛玉就想到去年在池塘邊跟湘雲聯句,不知道今年她們如何過了,怕還是得熱鬧番吧。
紫鵑瞧黛玉出神,怕因過節想起了從前的種種,回頭又傷起心,把點心和茶水放到了炕桌上:“大奶奶,我們這也沒有好茶點。這茶葉還是從園子裏帶出來的,姑娘吃的。點心是昂得魯使團送來的,大奶奶嘗嘗,別嫌棄。”
王張氏笑了:“我哪能嫌棄,你們姑娘是多精細的人。我就光坐在這,什麽也不吃,就已經是享了天大的福氣。”
黛玉抿着嘴不好意思了:“看嫂子說什麽話呢。我這可是什麽也沒有。就算這點心,說起來也得謝謝梁大人和賈大人呢,我才跟着沾光。”
王張氏抿了口茶:“我可不謝這倆位,我呀只謝昂得魯使團的那位達大人。我這幾日忙,倒不是為了過節。我們家別看是太師府,可就那幾個人,親戚都在姑蘇呢。縱然有人,也是官場上的,不過是個過場。年年如此,能有什麽忙的。”
黛玉同意,之前在揚州就是如此。
“可這回忙的是上回跟你說得甬城開放海禁的事,你也知道那的老百姓苦。太師和梁大人就想促成這事,沒曾想給北靜王和賈雨村擋住了。”
“這原是好事,他們攔什麽。”
“可不是,我也這麽說。可人家說西洋人不知根底,哪能随便就開了海禁。古時還講究個和親,為得就是看住那些蠻夷,省得算計咱們。”
黛玉噗嗤就笑了:“大嫂子把這說得怎麽這麽俏皮,這和親自古都是悲苦的事。”
王張氏也笑了,又嘆了口氣:“就是這麽說。偏偏皇上正好也要在公侯府的小姐們中挑一個去鞑靼那邊和親,那昂得魯這也和親似乎也就順理成章了。”說到這裏王張氏瞧了眼黛玉。
黛玉聽着話裏有話,再一瞧王張氏的眼神,似有深意,心跳了起來。可卻不說話,只聽着王張氏繼續往下說。
王張氏瞧着黛玉,之前肚子裏準備的話有些說不出。前面鋪墊了那麽多,不過是想沖淡些說親的味道,現在倒覺得給沖得沒了,這媒人不好做了,憋了半天,王張氏問出:“達大人這個人,你覺得怎麽樣?”
黛玉的臉紅了,眼睛躲閃。
“妹妹,我是真心問你。你這一門心思想往西邊去,達大人他們正好是從西洋來的。你若是個男了,跟着一道走也就是了。可妹妹咱們做女子的哪能就這麽走了。我們老太爺和老太太便想倒不如趁這個機會,你打着和親的名頭,嫁了達大人去西洋。要是那鞑靼國那種蠻夷,嫂子斷不會跟你說。可是嫂子瞧這達大人也是個知書達禮的人,且他們那是只娶一位妻子,斷不會再有別的。嫂子才動了這個心。妹妹,你若是覺得不好,就當嫂子沒提。可斷不能委屈了你。”
王張氏這番話可是肺腑之言,黛玉怎麽能不懂。就算前面和親的,也不過是給個臺階。若拒了和親,旁人不能說什麽。若是答應了,怕是日後還能像詠明妃那樣詠自己。
王太師、王老夫人、梁大人、梁夫人為自己操碎了心,自己再不領情,那可就太過分了。再說父母托夢就是要自己往西邊去,這樣子不正好成全了自己。
到于達西這個人,黛玉知道這是位正人君子,若跟着去了斷不會為難自己。只是怕達大人可不是真心願意的,是為形勢所逼吧。黛玉輕輕嘆了口氣。
瞧着黛玉嘆了氣,王張氏估摸着黛玉不樂意,便道:“我知道了,回去就跟我們老太爺和老太太說。”
黛玉低着頭,聲音輕着:“大嫂子,是不是我若是嫁了達大人,甬城的海禁就能開?”
“是吧。”王張氏這可不敢确定,可黛玉這麽問了,那回去就得跟王濟之說,這海禁可得開。人家林姑娘可是把終身的幸福都壓上了。
“大嫂子,我有個要求……”黛玉擡起了頭,看着王張氏。
“什麽要求,你盡管說,只要能做到的大嫂子一定幫你辦了。”王張氏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保證了。
“事也不大,就是這……”黛玉眼睛又垂了下去,面色微紅,略為難堪,“婚事眼下不辦,等到了西洋以後再說。”
王張氏明白了,這可不是害羞,是覺得對不住那位達大人了。林姑娘看不上達大人,也是,誰讓這達大人還要考慮,給逼成了那樣才肯答應。活該!
回了太師府,王張氏就把這跟王濟之和王老夫人說了。
王濟之一聽就擊掌叫絕:“好,看不上才好呢。這樣子也好,若是這一路上那位達特使對林姑娘不好,這婚事自然不用結了。也讓那位趾高氣昂的達大人,受受冷淡才好。”
“哎喲,那老太爺可得多派些人保護林姑娘。你們這些男人可都是見個略有姿色的,就跟貓見腥似的要撲上去。”王老夫人叫了起來。
王濟子搖了搖頭:“又在胡說什麽。什麽男人都是,我是嗎?”
王老夫人忙道:“老太爺自然不是了。我這不是怕林姑娘受委屈,瞧着那孩子就招人疼。”
王張氏低下頭偷樂,侍候的婆子丫環也一個個忍着笑。王濟子目光一轉全看到了,又不好發作,“撲哧,撲哧”吹得胡子一揚一揚的,往書房去了。
不辦婚事的事,隔天才由梁構亭告訴了達西。達西沒想到不用自己開口,還省得麻煩了。這婚事就是為了把林小姐帶到西洋的借口。怕這不是王濟之和梁構亭的意思,是林小姐的意思。
梁構亭看着略顯吃驚的達西:“有件事,還得達特使操下心。”梁構亭瞧着達西,也不能咱們一個女子就這麽随便給了你。
看達西專心在聽,梁構亭繼續道:“這事就是仙逝的林大人林公夫婦留給林姑娘的財産,這也是林姑娘的嫁妝。之前由榮國府保管,既然林姑娘要跟着達特使去西洋,自然得由林姑娘自己保管了。”
梁構亭自然知道這事是個麻煩事,要人家把嘴裏的肉再吐出來,那可是不容易。且瞧着這位怎麽辦吧。若是辦不成,也能煞煞這位洋大人的氣勢。
達西自然同意,這本來也是他想做的:“梁大人,這個可有單據?”
“這個恐怕你得去問林姑娘了。”梁構亭擺起了架子,都我幫你做好了,還要你做什麽。
達西明白,唇角翹了翹,不就是想看自己笑話,也不在意:“梁大人,甬城海禁的事還得請梁大人多操心。若是季風過了,怕就得明年才能起程。廣濟庵到底狹小簡陋,林姑娘住得也不舒服。至于林姑娘名下財産的事,我自會負責。”
梁構亭的嘴張大了,哎喲,這一同意婚事就厲害起來了。還沒成親呢,誰承認你是王太師弟子的女婿了。再說林姑娘看不上你,別得意了。
達西站了起來,沖梁構亭欠了欠身,便去了廣濟庵。
黛玉沒想到達西會來,按着規矩,訂了親的是不能見面。達大人來,且這麽光明正大,這怕是昂得魯的習慣了。黛玉坐在窗下的炕上,沒請達西進來,只讓紫鵑去問達西有什麽事。
紫鵑便挑了簾子出屋:“達大人,姑娘讓我問問有什麽事?”
“梁大人已經把林小姐財産的事跟我說了,我只想來問下可有單據。”達西目光看着窗戶透出來的黛玉影子說。
紫鵑便轉了屋去跟黛玉說。
黛玉想了下,這事事關重大。自己日後也是要去西洋的。總不能到了那,還一味守着這裏的規矩。都說入鄉随俗,到了那裏自然得按那裏的規矩辦事。現在不好請達大人進來,可話還是能說的。便對着窗外說:“這事有勞達大人了,當年爹爹是給了我份單據。只是現在還有件事,紫鵑一家子、春纖的契據還在外祖母家裏。少不得按着他們的意思,是留在賈府還是走。若是走,就得贖了出來。這些都得麻煩達大人了。”
“林小姐可以先抄一份把單據給我,回頭讓人送來就是。”達西欠了欠身就走了。
紫鵑嘆了口氣:“真沒想到,這就能走了。”
“是呀,你回頭去問問你老子娘,還有富貴。怎麽好怎麽來,可別怕麻煩。現在可是達大人在管這事呢。”黛玉促狹地道。
“姑娘這就會使喚上人了。”雪雁笑了起來,“不過我看達大人倒是能幫得了咱們。以後是不是得喊姑爺了?”
春纖也問:“那以後是喊達姑爺嗎?”
“你們就混說了,是不是眼下我管不得你們了。”黛玉扭過了身,又羞又惱道,“你們以前怎麽喊以後還怎麽喊。”
單據,黛玉抄好了一份就讓春纖送了過去。春纖也不從庵門出去再進廣濟寺,直接就到壞了的那堵牆看達西是不是在。要是不在,再從大門那走。
達西倒是在。春纖知道自己是代表黛玉的,也不敢毛躁,先規規矩矩福了福,垂着頭恭敬地把單據雙手奉上:“這是我們姑娘讓給達大人的。”
達西接了過去,打開瞧了眼:“我知道了。”
春纖好奇地看着達西,又趕緊垂下了頭,心裏想着難不成這位達大人,不光會說咱們的話,還識得字?
“你回去跟林小姐說,有事我會再找她的。”
春纖不好再站着,便一步一回頭的走了。心裏還想着,這黃毛怪真要成姑爺了?
達西當日便由通事官陪着到了寧榮街。達西看着榮國府門前的石獅子。來往的轎馬也是擠擠攘攘,再看大門上的紅漆已經掉了不少,有些斑駁。知道這家怕是已經敗落,不然再怎麽樣也不能不顧門面。對于扣住黛玉的財産,也就不奇怪了。
通事官下了馬,把達西的名片和自己的名刺遞給了坐在角門那條凳上看着像領頭的一位男仆。那男仆只打量着達西。昂得魯使團的事已經聽說了不少,黛玉在廣濟庵的事也略知一二。現在看達西,怕就是為了黛玉的事來的。
黛玉的事府裏早有交待,不許讓寶玉知道。便想趕緊把達西哄走了,也省得自己麻煩,就對着通事官說:“老爺不在,還請倆位先回去了。”
通事官瞧了瞧大門上挂着的“敕造榮國府”,知道人家是不給進。宰相門前七官,也不奇怪。
達西聽着通事官說賈政不在,就問:“你知道怎麽打財産官司嗎?”
通事官聽了吓一跳,沒想到達西上來就要打官司了:“這個我沒打過。我家沒幾個銅子,犯不着打官司。”
達西撥馬就走。可他那句話還是讓坐角那的那十來個男仆聽到了,一個個笑了起來:“這西洋鬼子真是,跑來就說要打官司。他跟咱們家能有什麽關系,難不成咱們家還會欠了他的錢。”
正好林之孝的從角門那出來,聽到便問了。也不多說,回身就去找賈琏:“二爺,剛才有個西洋人來見老爺,被門口那幫糊塗東西給攔住了。這西洋人就說要打官司,我估摸着就是那位昂得魯使團的特使,可是為了林姑娘的事來的?”
賈琏想了想:“這事你再去打聽,是不是真是為林妹妹來的。我現在去跟老爺說下。眼下那幫昂得魯使團有王太師幫着,對咱們可是不利。”
賈政聽到了,吓了一激靈。這些下人不知道,賈家如今在朝堂上可是如履薄冰,最近這兩日正有禦史為了黛玉的事在參他。如今再來個西洋人要跟賈家打官司,這不是雪上加霜了。
“趕緊着,你跟我去廣濟寺。”賈政帶着賈琏去了廣濟寺找達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