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露客居西廂,管家派來司琴照顧她起居。邝露道謝,回絕道:“我不适應婢女貼身伺候起居,在府中打擾,已十分不好意思,怎能再勞煩司琴姑娘。”
于是沒有貼身侍婢,門口留了兩個婆子。
“唯恐姑娘不安,無論如何,守夜的人是要的,還請姑娘不要推拒絕。”
邝露應下。
不比鮮果瓊液,人間食物粗糙,但方府一番好意,不忍拒絕。邝露勉強吃了一些,叫人撤下。
她休息了會,睡不着,想在廊下走走。
檐下兩串羊角風燈如星煌煌,照亮如澆如注的雨水,兩個婆子,個高的執燈籠,體寬的伴邝露說話。
這婆子樹墩子模樣,表面憨厚,內裏精明,說起話來旁敲側擊又不失體貼。
邝露少說少回,也被她探到一點底細——這位況姑娘,看着高貴,卻是沒什麽見識,說是商人之女,倒也貼切。偏長了副貴女的皮相,騙人,誤人。
兩個婆子心裏不約而同生出輕慢。
雨打進來,樹墩子低眼,掩住眼中傲岸,說:“姑娘仔細污了裙裳。”
“可有風大些的地方?最好在高處。”邝露問。
食物難克化,她發飯暈流虛汗,想吹風醒醒神。
樹墩子一驚,高處,不就指的淩雲閣。
她說:“沒有,哪有那種地方。主子們難得來一趟別館,是以高樓年久失修。”欺邝露無知,編出謊話。“姑娘還是回房吧。”
邝露回了房間,坐一會,熄滅燈燭。
她察覺到府中仆從防備她,懶得再問她們。
進府時,她遠遠看見一座高樓,既然年久失修,裏頭便無人,直接過去算不得打擾。
邝露掐訣,回憶方位,瞬息移到淩風閣頂層。
不想閣內漆黑,盡是挂軸。她側來轉去,避開朝向不一的軸畫,忽地,踩到一個圓溜溜的東西。
邝露向後滑,手下意識抓住近處物什。
呲啦——
一副畫被撕扯開,邝露連人帶半幅殘卷跌倒在地。
“誰!”
黑暗中響起一道男聲。
方潤玉喝了點酒,微醺,倒在椅上小憩。迷蒙醒來,伸手摸杯,酒壺不見蹤影,還聽到裂帛一樣的聲音。
他下意識喊出聲,神智回籠,不免後悔。閣中人,定非家仆,能躲過閣外守衛視線,指不定武功高強。
他揉了揉額頭,眼中清明。悄然起身,想着如何隐匿身形,摸到挂在牆角的佩劍,就聽一女聲道:“公子勿怕,是我。”
“……況姑娘?”
“邝露毀了公子一副畫,過意不去,還請公子給一天時間,明日必原樣奉還。”
悉悉索索,是她收拾的動靜,聽聲仿佛要遠去。
“等等。”方潤玉脫口而出。
“方公子何事?”
沒想到她真停下來。
然呼吸清淺,飄渺難捉摸,一剎那,又無法确定是否真在。
方潤玉點燃手照。
她就在廳中,蟹青衣群勾勒窈窕身形,手裏抱着畫。
沒有水。
他吩咐下人看住她,她卻出現在這裏。
她從風雨來,衣上卻幹幹淨淨。
“況姑娘為何在此。”
“……我來吹吹風,并不知此間住了人。”
“姑娘沒問過旁人麽。”
“我自是問了,貴府仆從,說此地年久失修。”
“哦?”方潤玉笑,看似往邝露行,實則繞彎子朝劍走。
“可我府上,除了況姑娘,都知道我一年修葺一次閣樓,還偶爾住在這。不知姑娘向誰打聽。”
邝露不說話。
她回想婆子言行,突然明白了方府對她的戒心,眉眼一動,卻看見方潤玉欲取劍。
他誤會了。
那裏竟有一把劍。
“公子且慢。”邝露掠過去,先一步奪下劍來。
方潤玉動作來不及收,憑着慣性,一不小心摁住壁板,把她半圈到牆與胸膛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