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引 — 第 105 章 可信否?

降龍尊者松開手,微低下頭細細打量我一番,我咧嘴裝笑眼睛朝他眨了幾下,他挺直腰語氣難得有波動道:“拾荒,你慌了,這是怎了?”

“嘿嘿嘿,不曾,尊者你多慮了。”我後退幹笑幾聲,用餘光看石亭裏的人,卻看到青柚獨自一人在亭內負手看着我們,似乎已有一段時間。

降龍順着我的目光看過去,清風拂面,一股清淡的綠豆糕的味道從降龍身上傳來。我雙眼發亮的湊到他跟前,借勢用身子擋住他的視線,舔着嘴唇道:“尊者,好香的味道。”

降龍也不在意,随手将身上的糕點遞給我,“伏虎給的,你吃吧。”

不等我做出反應就塞到我懷裏,一本正經的盯着我眼睛,不許我閃躲,片刻後,他詢問道:“你和太子有過節?”

我無辜的眨眼,用力擠出笑容,誠懇道:“不曾不敢,尊者莫要冤枉拾荒。”

降龍也不勉強,原垂在身子兩側的手挽着佛珠朝遠處的青柚點頭,青柚笑得和往日一般如同一股清風,我卻厭惡的皺眉低下頭。

大致是我的反應令降龍有些不解,他語氣中帶着幾分疑惑詢問道:“怎了?”

“拾荒有事需處理,就不打擾尊者了,告辭。”不願在此多作逗留,胡編借口如同逃一般離開。

匆忙離開的我,卻未曾注意到降龍看我的背影,如同在看某個故人一般。

昨日青空一咋,往事歸零不可追。清風拂過楊柳枝,卻度不了玉門關。

月稍過半,浮塵天裏靜悄悄的。往日裏,清音早就鬧騰不已。我從夢中清醒,渾身冷汗直冒,微微發抖的身子讓我萬般無奈。

我做了個夢,夢裏有十裏桃花,有滿天的繁星,還有伏笹。伏笹含笑俯下身子,伸手掐着坐在草坪上我的臉。

他絲毫不控制力道,我忍着疼看他那滿眼的笑意,他輕輕啓唇,“胧芷,你可知我舍不得什麽?”

還沒等我回答,他便松開手緩緩起身,倨傲帶着笑得模樣格外讓我不喜,我眉毛未皺他卻蹙眉眯眼道:“我啊,舍不得所有人,卻舍得你,唯獨你。”

夢中自己臉色驟然慘白,卻故作鎮定的模樣也格外讓人讨厭,“為何?”

我聽到了自己聲音在微顫。

他眼裏的笑意溢出了眼角,點綴着繁星,在明月的襯托下如百花綻放般奪目,“為何?因為我覺得你很惡心。”

如今夢醒了,我按着發疼不已的胸口,臉色慘白的喃喃自語:“幸而是一場夢而已。”

扭頭看着窗外的明月,視線剛觸及到窗外,便看到伏笹如同夢中一般含着讓我膽顫不已的笑。他臉色慘白如雪,整個人像透明一般。

我狼狽的收回視線,手下意識的揉着被角。

是夢。

是夢嗎?

不是夢。

不是夢嗎?

我又擡頭看向窗外,他卻不知所蹤了。

是夢非夢?

我也不得而知。

掙紮片刻,腦袋突然刺痛不已。我抱着頭用力抵着床被,眼淚止不住的砸了下來。

“上仙,您是在哭嗎?”窗邊傳來稀稀疏疏的風聲,我愣了一下,這聲音怎沒聽過?我連忙擡頭從窗外望去,一棵樹葉及其茂盛的榕樹正随着風兒搖擺不止。

啊,原是我從凡間帶上來的小樹精問我呢。這些日子事情雜亂,将她交給重蕪等人照料,若不是她今晚問我,我才意識到我竟将她忘得個幹淨了呢,能長得這般茂盛着實不易。

我趴在窗口上,小樹精因傷勢頗重,且戾氣過重到現在還沒有緩過神來,沒辦法化為人形。将她放于浮塵樹旁,一是為了壓抑住她體內的戾氣以及傷勢,二是她于我似乎挺有眼緣的,有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我呼了口氣,一手撐着腮幫子,目光幽幽的落在迎風搖擺的樹枝上,“小樹精,你喚什麽名呢?”

小樹精搖晃着樹枝,任由風兒卷着她細嫩的枝幹莎莎作響,她的嗓音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服感,“我喚述執,陳述的述,執固的執。”

我笑了笑,述執,這名字頗有深意呢。

“上仙,你方才是哭了嗎?”述執提及之前的問題,語氣有些茫然。

我将視線挪開,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潔如雪,仿佛無所污穢惡劣的事情都會被這月色所洗滌幹淨一般。

“述執,你說這世上何物最為重要?”我話非所問,視線定在述執身後的人影上,我不由笑得有些苦澀。

我話剛落,那道人影輕微晃動幾下,随即消失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我心中刺痛,緩緩垂下眼簾,一股失望在心裏泛濫開。

述執抖了抖樹幹,“上仙,對于述執而言,這世上最為重要的是自由自在的活着。”

我疑惑不解,反問道:“自由自在的活着?”

“嗯,活着,身為修為不足的小妖,自由自在的活着便是最大的心願。”述執的語氣分外的低沉和悲傷,大致是回想起某些難過的事情了。

我笑了笑,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某個人的身影,聲音輕淡道:“嗯,那你便努力自由自在的活着。”

聽到我的話後,我感覺述執看了我許久,突然詢問道:“上仙,你會護着我嗎?”

述執的話讓我愣住了,護?心中悶悶的,我張了張嘴,将視線挪開道:“護與不護,有何意義呢。”

“上仙有所不知,凡間中有拐賣稚子與婦女的事情,在妖界也有呢。”

述執的話讓我呆住了,拐賣人口?可妖界拐賣人口并無人間那便是為了錢財,圖的是什麽?

述執沉重的嘆氣,樹枝搖晃不已,言道:“人心叵測,性本善這話千百年來早已扭曲了。”

我不知如何安慰這小樹妖,讪讪笑道:“因果輪回,終究會迎來報應。”

我話音剛落,述執情緒極其激動說道:“可受害人并不需因果輪回!”她似乎回想起什麽事一般,語氣緩緩降低,滿是痛楚,“就算,就算所謂的報應來了,可好好的人生也被毀了。”

我不知所措,“這個,我,”

“不是嗎?”述執打斷我的話,聲音空洞的反問道。

不知為何,我感覺這話她也在問她自己。

“妖魔仙人,應是本性惡吧。”述執掙紮小會,緩緩吐出的話讓我久久不能回神。

本性惡啊。

“所以,上仙,這世間萬物,唯有自由的活着方為重要。”述執說完,樹枝抖落了幾片枯葉,葉片随着風兒輕卷掉落在地面上。

月色皎潔,浮塵樹上方的血蓮花被襯托的如同聖物般耀眼奪目,就連下方的述執本身也被襯托的純潔幹淨。

我收回視線,原本微微揚起的嘴角抿緊,“本性惡,述執,大致你的話是錯的。夜深了,今夜之事權當是你我兩人之間的秘密。”

述執不解,“可今晚的話并無半分不妥,上仙為何”

我将窗關上一面,露出半邊臉,“照我說的即可,好生修煉早日即可。”說完,關上窗,臉上的笑全然收斂。

妖界,妖界之事,我并不知曉。所識的妖啊,似乎不曾記得呢。

凡間拐賣人口不擇手段,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用在此處極其好。所謂的法不責衆,讓許多觸犯法的群衆依舊逍遙的過着日子,但正如述執所言,好好的一生就這樣被毀了。

與其卑微滿是痛楚的活着,不如一死一了百了。

等待救贖,從滿心期待到空洞絕望。拐賣手段,下迷.藥或者騙至人煙稀少地打暈拖走。最為致命的為下迷.藥,是藥三分毒,犯人為了預防貨物偷走,下多藥會導致人癡傻甚至死亡。

不知為何,述執提及的拐賣之事,我總覺得和阿香有所關系。

阿香的印記,法力高深的尊者。

尊者?

有了,降龍尊者的指尖血雖不如伏笹的更有保障,但是應足以讓阿香的印記浮現。但,降龍尊者願不願意幫這忙我不敢下結論,試一試也無妨。

次日清晨,重蕪起得頗早,興致勃勃的搗鼓了一些表面精致的糕點放在殿內的桌子上,我瞧着這糕點看似很好吃也不知味道如何。我看着清音急忙忙的搬來小板凳坐在我旁邊,偷瞄我幾眼後,發覺我像是走神,快速捏了塊血蓮花狀的糕點欲要放嘴裏。

我伸手捏他的小臉,直到他眼底冒出了淚花才松開手,笑眯眯的端起桌上的盤子,轉身走出殿內。

清音急了,恢複往日裏的語氣,“上仙,這般小氣會嫁不出去。”

“這樣啊,那清音你也甭想娶得小嬌娘了。”我聳肩表示無所畏懼,眯眼笑道:“想吃便跟過來不就好了,何時這般懼我了?”

清音不語,我未曾停下腳步回頭看個究竟。他懼我,無非是因茯笹那一事,我未曾怪罪他心裏那道坎卻過不去。

“上仙,你去地府時,曾與我說的話可是真的?”清音在身後幽幽開口,聲音裏裹着一層濃濃的不安之意。

我端着盤子的手微顫,故作出滿不在意的應了聲道:“我可曾騙過你半句?”

“未曾,”清音語氣依舊低沉不安,但他的話讓我頗為驕傲的點了點頭,誰知他這滿是委屈的繼續道:“上仙向來便騙的不是半句話,而且整句話。”

我被他滿腹的委屈嗆了個正着。

回頭蹲下身子,盯着清音的小臉一本正經的吓唬他道:“你可知,你這話若是讓玉帝知曉定會治你個以下犯上的嘴才罷休。”

“上仙又唬清音作甚,昨夜他未曾睡好,莫再吓唬他。”重蕪手中拿着不知何物,一手将清音拖到身後護着。

我起身看了眼站在重蕪身後的清音,他精神萎靡低着頭不知想些什麽。我仰頭,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眼上空的祥雲,視線落在重蕪身上,“清音,你只需記得你不負我的信任,我便護着你。”

清音聽到這話,小身板微抖,他挪開腳步站在我面前,依舊低着頭聲音細小,他道:“若是,若是負了呢?”

我将視線從重蕪身上挪開,心裏苦澀萬分。重蕪的神色明顯變了,有慌張有不安更有一些我看不透的情緒。

她手中的盤子微抖,我伸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我也不知我心裏究竟是想安撫她還是借此安撫自己?

我看着重蕪躲閃的目光,笑了笑,“若是負了啊,那就生死不亦相見,重蕪你看如何?”

重蕪臉色明顯變了,慘白的小臉我看着心生不忍,“上仙,你這是?”

我嘆了口氣,轉身朝外面走去,語氣故作輕緩道:“無事,逗你呢。”

這話似乎沒有起到安撫的作用,重蕪看着我走遠兩人一聲不吭的站着不動。我端着盤子,坐在浮塵樹下的石椅上嗤笑出聲。大致是因閻王那句古怪的話讓我的心有所動搖,因而産生了抵觸,從而對他們多了一份試探。

這樣的我啊,着實難看狼狽。

“上仙,你在想些什麽呢?”

清脆的聲音随着莎莎聲在耳旁響起,我捏了塊糕點緩緩放進嘴裏,細細品嘗小會才扭頭看一旁随風擺動的述執,目光悠長未曾回答突然她的話,“述執,你想回到人間,瞧一瞧故友嗎?”

“人間?真的可以嗎?”述執激動地擺動着樹幹,樹枝被她搖得吱吱響。

許些細嫩的葉片被搖晃掉落,稀稀疏疏的灑在我肩上,随後被風卷起不知吹去了何處。

“有何不可?”

“可,可我未能變回人身。”述執情緒瞬間低落,她之前得修為被我打散了一些,放在浮塵樹旁是想早些讓她早些恢複,不曾想竟這般緩慢。

我眯眼沉思,随即将手中的糕屑拍掉。起身走到述執旁,捏了捏手指,“若是我助你一臂之力呢?”說

完,不顧述執的驚呼就将手按在她的樹幹上,閉眼緩緩将身上的少許修為渡過去。

清音常與我瞎扯話本中的故事,他曾說過,欠下的總該要還的。

我默默的嘆了口氣,我竟不曾想到來的這麽快。早知今日,我就不該在佛門清靜之地動粗,更不能傷及述執的心脈。

“上仙,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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