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之後被班主任留下來一頓好罵,然後才歸還了手機。走出學校的時候,發現路燈都亮起來了,上晚自習的同學都已經吃了晚飯回來了。王心慧嘆了口氣,她家住得遠,都不會參加學校的晚自習。她在公交車站等了半天都沒看見自己要等的公交車開過來,正在郁悶的時候,身後傳來趙成宇的聲音:“別等了,公交車改道從今天就開始執行了,聽說那邊道路已經開始施工了。”
“你怎麽在這裏?你還沒走?”她回頭看見趙成宇背着書包站在路燈下,身上依舊穿着學校的校服。
“剛才遇見了個人談了點事情。”趙成宇指了指地鐵口方向,“走吧。”
“你家和我同一個方向?”她問。
“算是吧。”他說着,表情有點不自然。
“我不想坐這條線路的地鐵!”她突然沒來由的煩躁起來。
“你要打車回去?現在是出租車交班時間,你打不到車的。”
“我就是不想坐地鐵!我讨厭這種密閉的空間。”
“走啦!”他催促她。
她看看趙成宇,只能跟在他後面走了。趙成宇對她很好,對其他人也很好,到底是對她特別好呢,還是對別人好都是他的習慣?比如說,他今天難道是特意等自己一起回家?她不禁這樣猜測起來。
他側過了臉帶着點嘲弄地朝天空笑笑,細長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仿佛她一切猜測都顯得庸俗而可笑。他這種笑容很少見,看起來不太想平時的他。王心慧暗自懊惱,怕是自己多心了。她趕上前幾步,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後肩,打得他龇牙咧嘴,這樣才把自己內心的心虛沖散了一些。
下班高峰期已經過了,地鐵裏人不算特別擁擠,但是今天人稍微多點。他們往下走的時候,她發現他腳步出奇地慢。
“怎麽了?”她問。
他突然站住,慢慢回頭,指着她書包上的小兔子挂件問她:“你表哥對你很好?”
她臉紅了一下:“啊,這個也是他買的。他是對我很好,小時候一直帶我去買糖,還教我做算術。不過上了大學之後越來越沉默,很少過來找我了。就我上高中之後讓他媽媽給我送了飯盒和小兔子挂墜……”
“他現在還好嗎?”他問她。
“嗯……”她想戳他書包轉移話題,他趕緊讓開護住書包不讓她戳。她笑道:“你呢?你有沒有對你特別好的親戚?”
“我親戚有限得很,對我最好的自然是我爸爸媽媽,”他歪頭想了想,“我爸我媽其實都是很開明的人。我一直在國外讀書,不想聽我爸媽的話回國,我媽媽開玩笑說,兒子那麽獨立,他們哪天不在了也能相信他能照顧好自己。”他說着說着忍不住輕輕微笑起來。
“你媽媽真開明!”
“可惜我長得不太像她,”趙成宇溫柔地說,“她很漂亮。”
他們已經站在了地鐵候車區了,王心慧看見遠處好像是餘波那幾個大呼小叫的男生,便厭惡地拉着趙成宇要到遠一點的地方排隊。這時候車子來了,王心慧想上車,趙成宇卻沒有動,她奇怪地看着他護住書包躲避人流的樣子:“車來了呀。”
他眼睛裏不知道在掙紮什麽。她看看遠處的餘波他們,他們居然也看着她,也沒有動,真是讨厭。
“我不上,我和你一起走。”她仰頭對他說。
“你要和我一起?”趙成宇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一樣,挑起眉毛,“你确定?”
“喂,你自己說要和我一起走的啊!”她被他今天忽冷忽熱的樣子搞毛了,“反正我要和你一起走。”真是的,自己今天心裏的确有事說不出口,她就賴着,他不上她也不上。
地鐵的門關上了,車開走了,人流漸漸散去的站臺,只剩下幾個人,但是新的人流繼續會朝這邊走來,餘波他們還是沒有走,他們仿佛在等待着什麽,一副蠢蠢欲動的表情讓王心慧看了生厭。
趙成宇突然伸手拍了拍王心慧肩膀:“你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走,我馬上回來。”他背着書包突然很快地回去了,一直朝出站口跑過去,很快消失在人群裏。王心慧站在站臺上,為了忽視遠處的餘波,她擡頭看旁邊的電視。電視新聞剛好說到的是去年地鐵二號線爆炸案的事情,那個攜帶炸彈上地鐵危害公共安全造成無辜乘客死亡的人去年被判決了死刑,剛好是今天執行。
新聞很短,很快就切到別的國際新聞去了,但是這個新聞讓王心慧內心非常不舒服,非常非常的不舒服……二號線……被詛咒的二號線……她發誓再也不想乘坐二號線……那個可怕的案件發生之後,她真的就再也沒有乘坐過二號線,但是今天又不得不走進了二號線地鐵站。
要不上去看看能不能繞路回去……打車也沒關系……她這麽想着,卻邁不動腳,她覺得周圍好像有奇怪的眼神在看着她。她擡頭的時候,周圍人都對她一臉漠然,只有遠處的餘波那幾個盯着她竊竊私語。
他們知道了什麽?整個地鐵站的空氣讓她覺得很渾濁,她害怕自己內心的秘密被人窺探,但是恰恰覺得所有人都看穿了她!
她握緊了書包帶子,趙成宇怎麽還不來……趙成宇去哪裏了……列車又來了一輛,又走了一輛……但是餘波他們就是不走,她也不走,他們就這樣對峙着。然後她回頭看見好像在站臺盡頭有個似曾相識的背影:咦,那不是陳晨嗎?
“我回來了。”趙成宇背着書包帶子,跑得有點喘,“不好意思。”
“真是的去了好久!”她想埋怨幾句,但是發現自己說話有點顫抖,可能是站得太久了。他拍拍她肩膀,然後帶她上了地鐵。
這個時候地鐵應該沒有那麽多乘客,可能是因為修路的原因,車上連座位也都滿了。趙成宇習慣性在前面開路,試圖想幫王心慧找個位置坐,王心慧扯扯他的書包帶子表示無所謂。他倆就在兩節車廂的連接處站住了。
“我不喜歡地鐵,”王心慧皺眉說,“太悶。”
“你連電影院都覺得悶,上次全班一起去看電影,你一直投訴人家沒開通風系統,”趙成宇笑道,“我懷疑你有幽閉空間恐懼症。”
“這種小事你還記得?”王心慧嘴巴上說着,但是心神不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害怕這種封閉的空間,還是二號線地鐵的詛咒對她來說有陰影。她平時盡量避免坐二號線,而且關于二號線地鐵的詛咒之說,其實也不是“據說”,而是那個夢境中看見的地鐵上的黑衣人……這段時間在自己夢境中反複出現……
“趙成宇,我最近老是夢見一個男人……”她小聲說,“那個男人很俊美,自稱派先生。”
“派先生?”趙成宇心裏咯噔一下,抓緊了扶手。
“哎呀——”一聲怪異而尖利的聲音打破了她的沉思,一個叫花子模樣的人端着碗大笑着走過了車廂,“歡迎你們坐二號線地鐵啊!坐上了這地鐵的人們多多少少會有驚喜啊!你們有沒有感覺特別氣悶特別想發火啊……”他突然高舉雙手歡呼:“那就釋放出你們的壓力來吧!還等什麽,哈哈哈!”
站着的人紛紛避開了他,他戴着一頂破氈帽,穿着褴褛的衣裳,臉上髒兮兮的,咧嘴笑着,露出一口不太相稱的健康白牙。他搖搖擺擺朝王心慧這邊走過來,王心慧皺起眉頭心中一陣煩悶,恨不得在他過來的時候踹開他,不料趙成宇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推到一邊,自己擋住了叫花子的方向。那叫花子哈哈笑着,敲打着手裏的空碗,走向下一個車廂了。
“真是的,地鐵不是禁止乞讨的嗎,這個人怎麽混上來的呢?”有人皺眉小聲說。
那個叫花子走過的時候,王心慧聞到了一股和他非常不協調的香味,甜膩的香味,像夏夜裏花園裏那種濃郁的氣味。
那種煩悶的心情又來了,她忍不住抓緊了趙成宇的手臂。趙成宇拍拍她的肩膀,列車開始進站了。
熬了那麽久,才過了一站。
一個女人低着頭拎着個大紙袋上了地鐵,王心慧看見那個紙袋便感覺到心情煩悶起來,因為那個袋子和虐貓視頻裏看見的那個紙袋一模一樣——是的,前不久在二號地鐵上發現一個多紙袋裏裝着小動物碎屍和虐貓光盤,就是這個樣子的紙袋。
那女人走過身邊的時候,王心慧覺得全身發冷,有點作嘔的感覺,仿佛那個紙袋随時都會掉下動物殘骸。趙成宇看她神色不對,便拉住她說:“怎麽了?”
王心慧捂住嘴巴說:“那個女人拿的紙袋和上次裝了被虐貓咪的紙袋一樣……不行我不想坐這趟車,我要下去。”
“這種紙袋到處都是啊,我剛才瞥了一眼,裏面裝是面包,你別太緊張了,”趙成宇低聲安慰她,“你怎麽越來越沒來由的煩躁起來了?再忍忍就到家了。”
是的,她自從上了地鐵之後本來心裏就煩躁,現在看見什麽都像是能加劇她不安感似的,她覺得整個地鐵裏飄蕩着一種騷動的氛圍,每個人的內心都開始不淡定起來。
列車又是一個急轉彎,有風從反方向的地方吹來了。王心慧似有所悟地擡頭,意外地看見了陳晨從另一邊車廂搖搖晃晃走過來。他怎麽也在這裏?他不上晚自習的嗎?他不是內宿生嗎?
陳晨看見王心慧也愣了一下,随即看見她身邊站得很近的趙成宇,便別過頭去了。但是趙成宇毫不芥蒂地和他打招呼:“嗨,你怎麽不上晚自習呀?”
既然對方都開口了,陳晨皺眉回答:“教室,太吵。”他慢慢走過王心慧和趙成宇的身邊,低聲對王心慧說:“我想有話對你說。”
王心慧內心一陣翻騰:他要對自己說什麽?不行,現在她狀況很差,什麽都聽不進去!
“那個,首先對給你帶來的困擾表示道歉。”陳晨說。
“那個就算了。”王心慧希望他快點走,他是計劃好今天要在地鐵上和她談事情麽?他非要堅持按照計劃和她談事情麽?他看不出她現在非常不舒服,心情非常惡劣麽?真是個執拗的書呆子!
電視又在滾動播放那條新聞,說的是去年二號地鐵線爆炸案的兇手王城今天被正式執行死刑,下午四點鐘執行完畢。
“我知道你沒有仔細看那封信,但是還有些事情我想當面問你,就是開學時候……”
“呀,你先別問!我很不舒服!”王心慧本能制止了他。 剛說完,便聽見幾個大男生大呼小叫的說笑聲,他們看見陳晨便嘻嘻哈哈走過去站在他不遠的地方,故意用他聽得見的聲音說:“喲喲喲,優等生怎麽逃晚自習呀!”“哎呀,都是你們在教室老開他玩笑啦!人家是和老師說 心情不好出去散散心的嘛!”“哎呀,不愧是縣城來得優等生呀,說什麽老師都答應呀!”“那老師是沒看見你貼在黑板上的那封信吧?”他們學着陳晨那帶着市郊口音的話說了幾句,然後紛紛大笑起來。
不……不要這樣吵鬧……王心慧內心糾結,她感到車廂裏的空氣更加悶了,不知為何這一站如此漫長。
“哎喲!女神在這裏啊!難怪啊!”為首的男生發現了王心慧,他就是那個大嘴巴餘波。其他男生也大呼小叫起來,這些噪音在侵犯了王心慧已經有點繃緊弦的個人空間,她是一個自己的空間和利益絕對不允許被侵犯的人!
“嗨,你們好。”趙成宇笑着和他們打招呼,他們看見趙成宇也剎住車一般和他打了招呼。趙成宇在班上從來不得罪人,見誰都是呵呵笑着打招呼,面對這樣一張臉,很少有人能板起臉來。
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被緩和了一樣,那幾個男生起哄的節奏被打亂了,一下子不知道說啥好,餘波只能嘴賤地加了一句:“趙成宇,你這是……公然和優等生挑戰啊?”
趙成宇呵呵笑:“你那麽激動幹什麽?”
餘波迎上了站在趙成宇身後王心慧那雙已經非常不善的眼神,他沒敢說啥。碰了一鼻子灰又不好發火,他恨恨扭過頭去。他身邊的男生小聲打趣他:“餘波,你不是被說中心事了吧。”
“閉嘴!”他低聲咬牙切齒說,“你是不知道開學不久的‘那件事’。”
“什麽事?”那男生也低聲問他。
“開學後三天,學校後牆的‘那件事’,雖然學校沒真憑實據,但是很多人看見了……”他低聲說,一想起目擊者的描述,扶着吊環的手就有點發抖。
“是‘惡魔一樣不要命的那個我們學校的學生’嗎?”男生好奇問,“到底是誰?”
“不要……随便說那個名字,雖然也有人知道了。”餘波忍不住又朝那個方向看,他們也忍不住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他們發現他的目光越過了一臉滿不在乎的趙成宇,落在了他身後那個臉色已經極其難看,眼神已經變得很陰郁的女生身上。
他們稍微一接觸那個眼神,便感覺內心一陣心虛,急忙別過臉。
那個事件傳說中的人……莫非就是王心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