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封中有個女生,在開學第二天就單槍匹馬單挑了外校的七八個問題學生。
——她能打得過?
——她當然打不過,但是沒有動手。
是的,沒有動手,那幾個問題學生被她的鬥氣所震懾,然後知趣地走了。因為根據當時在場的人說,那個女生一臉不要命的表情,仿佛再往前一步她就要與之搏命了。面對不要命的人,任何人都會退避三舍的。
至于那些人找碴的對象,似乎并不是這位女生。只是在晨曦的微光中,沒人看清楚她的面容,也沒人知道那些人原本要找的是誰。
“聽說,有人看見那個女生後來進了我們班。”
“但是看不真切,當時那女生氣勢吓人,他們都是遠遠看着的。”
幾個男生低聲對餘波說,餘波皺起眉頭:“要說不是王心慧也不可能,全班裏腦子最秀逗的女生就是她。動不動就和人生氣,我覺得那種事情她幹得出來,只是那些人當時莫不清楚她的底細。如果知道現實中她是這樣的人,沒準真的會上的。”
平時就知道她很兇悍……他們忍不住想回頭再确認一次,但是沒有人敢回頭,因為王心慧現在像一只就等着別人主動出擊得罪她的母獅子,蟄伏在趙成宇後面。
莫非她就是那個傳聞中的人?那她太可怕了!他們紛紛裝作沒看見,開始各自掏出手機出來玩。
車廂暫時安靜了。
王心慧努力平緩一下自己的情緒,趙成宇低聲對她說了一句玩笑話:“要我給你舉牌子說第一回合不?”
陳晨在旁邊冷眼看了很久,然後忍不住插嘴說:“趙成宇,這幾天我老是看見有個男的來找你,是你哥哥嗎?”
“我?”趙成宇笑容收斂了。
“是的,穿一身黑衣的,長得很好看的男人,”陳晨望着他說,“要說是你哥哥或者親戚,你們長得不太像呀。”
趙成宇的笑容完全消失了。
三
要說陳晨不會注意到趙成宇,那是不可能的。雖然他平時努力做出一副無視他的樣子,但是心裏一直在暗暗關注他。
趙成宇有一雙細長的眼睛,長得幹幹淨淨,臉上帶着微笑,對誰都很有禮貌,這樣的人很難有人讨厭他吧。班上有人喜歡他,也有人有點妒忌他,他都好像沒覺察一樣,像一只忠犬一般跟随在王心慧左右。
有人打趣說,趙成宇就是個M體質的人,所以會跟随有女王氣質的王心慧。陳晨剛開始也是這樣覺得,他甚至覺得,如果自己能像他一樣坦率一點,開朗一點,平時就大大方方和王心慧說話,也許就不會發生信件被人家貼出來這種糗事。現在王心慧肯定很惱怒他給自己帶來的麻煩,可是他內心被一種混雜着自卑和自尊的心情困擾着,他沒辦法像趙成宇一樣落落大方地和人交談,他只能躲在角落裏繼續做他的習題,好像對身邊的事情不關心,順便暗暗妒忌和羨慕趙成宇。
然而,這一切在某個中午改變了。他是內宿生,晚自習之後都是最晚離開的。有一天下晚自習,他想出校門買點東西吃,然後看見趙成宇和一個人站在樹蔭下。
樹蔭擋住路燈的光線,他只能模糊看見那個人穿着黑色風衣,領子豎起來,身材修長如同模特。趙成宇有這樣的朋友應該也不出奇吧?他想着,路過的時候卻聽見趙成宇說:“我已經找到王心慧了。”
那個男人低聲說:“那你考慮得怎麽樣?”
趙成宇漠然說:“一切計劃一樣。”
計劃?什麽計劃?他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們又低聲說了些讓他聽不清楚的事情,然後上了路旁一輛高級轎車走了,剩下原地發呆的趙成宇。
陳晨內心各種問號,但是他從來不主動和人打招呼,便低頭走過去了。從那天開始,他就開始更為留意趙成宇,後來又被他撞到過一次趙成宇和那個男的會面。就是在前幾天,他看見那個男的又在校門外面和趙成宇說些什麽。他們呆在學校外的咖啡廳裏,那男子的側面非常精致,站起來的背影讓他确認就是那天晚上的人。
趙成宇呢,趙成宇的表情和平時完全不一樣,但是和那天晚上他看到的一樣:木然,呆滞,帶着一絲冷漠。
他好像很抗拒面前的男子,對他有一種抵觸和自我保護的樣子,但是又好像在聽從那個男子的一些話。
趙成宇絕對不止平時大家看到的那麽簡單。他心裏想,他提到過王心慧,又提到過計劃,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
——列車不知道為什麽有點颠簸,也許是在轉彎,整個車廂都稍稍傾斜,讓人感覺到它前進的速度。一陣風從車廂那頭吹來,王心慧看見從前面車廂走進來一個穿着黑色衛衣,形容很憔悴的中年男子。
那個人的背影,尤其那件後背印着白色警示标志的黑色衛衣,好像在哪裏見過。
她急忙拉扯趙成宇的書包帶子,低聲對他說:“前不久在地鐵發生的因為錯過站毆打地鐵站工作人員然後逃走的那名男子的視頻……那個打人者穿的就是在這樣的一件衣服……”
這個人為什麽還要坐地鐵,他怎麽還有臉上來?他不知道上次因為他的舉動害的地鐵一片混亂,很多人都擁堵在地鐵站,差點造成各種事故嗎?王心慧厭惡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克制住自己內心翻騰的情緒。
趙成宇本來和陳晨陷入某種對峙的沉默中,這樣一拉被她拉回了神,他低聲說:“只是衣服相同而已,那個打人的人早被抓起來了啊。”
“我們等下下車!”王心慧對他說,“這個列車上會有人無緣無故傷害無辜的人的!”
“你太緊張了,放松點。”趙成宇不為所動地站着。
“你為什麽不讓她下車?”陳晨尖銳地看着他。
他也平靜地看着陳晨:“因為沒到站。”
列車到了下一站了。王心慧沒注意身邊男孩子們的異樣,她只是告訴自己,再忍忍,馬上就到了。
列車停下來了,車廂沒有人下車,倒是上來了一批人。她焦急地盼望這趟車趕緊多點人下車,趕緊到站。她本來想提前下車的,但是這個時候反而說不出口了,車廂的空氣越來越悶,讓她越來越難以呼吸。
這時候車廂裏一個年輕白領和一個中年婦女不知道因為什麽小事吵了起來,尖利的對罵讓整個車廂的氣氛開始緊張了。中年婦女不知道說了句什麽,白領小姐一巴掌揮了過去,兩個人就開始打了起來。
王心慧皺着眉頭,開始注意到一個問題:為什麽……為什麽這些人同時擁擠到這個車廂來?就算是修路,這個時候下班高峰期已經過了,不應該有那麽多人,不應該啊……
便民網裏提示的消息明明是明天才開始啊……為什麽這個時候突然封路,就算是要施工,也不可能同時幾條路在快到晚上了同時施工啊……
她掏出手機查閱,才發現有緊急通知,本來要修的道路今天突然水管破裂,水蔓延到整條路上,自來水公司的人不得不封路搶修。非常奇怪,除了水管,還有些路是電路出現故障,還有些是這樣那樣的原因……仿佛這個城市被誰做了惡作劇,突然幾條主幹道都無法通行了,人們不得不集中到地下交通線路裏來!
如果是這樣,為什麽剛好是這個時段……她看了一眼旁邊因為一些小事大打出手的兩人,木然的看客,還有在旁邊人小聲嘲笑中臉色開始不對勁的陳晨……這些人怎麽都在這個時段集中在這裏來了……自己是因為班主任訓話被拖離了原本的生活出行時間,但是這些人又是怎麽回事?
對了……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是“這些人”其中的一個呢……
“王心慧!”餘波突然走過來,帶着一副好像不經意的表情問,“那個傳說中的‘惡魔一樣不要命的’我們學校的學生,到底是不是你?”
王心慧心髒突然緊縮起來,她像被人當衆甩了一巴掌一樣站在那裏。
“看這個表情,果然是你啊,”餘波嘿嘿一笑,回頭對那幾個男生說,“你看,我沒猜錯吧。”
“這麽豁得出去,她到底是來自于怎樣一個家庭啊……”旁邊有個男生忍不住說。
王心慧突然覺得耳邊有金屬尖利的聲音劃破,她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反應了半天才反應到是電視裏重複播放的新聞:“去年地鐵二號線爆炸案的兇犯王城今日被執行死刑……”
真讨厭!為什麽反複播放這條新聞!她用力捂住了耳朵,皺起了眉頭。
餘波發現她的不對勁,看了一眼電視:“哦,是那個變态的新聞啊。小心點哦趙成宇,王心慧哪天也會成為這樣的變态哦!”
“住口——”王心慧尖叫起來,震動了整節車廂,餘波還沒反應過來,陳晨已經一拳打中他的臉,他整個人朝後面倒去,壓到了旁邊的一個女人,随即被那個女人打了一耳光:“臭流氓!”
那幾個男生沖上來想拉住陳晨 ,但是被陳晨用力推開,他們在車廂扭打起來,同時又不斷碰撞到別人,将更多的人卷入了紛争中。
今天車廂彌漫着一種讓人發狂的氣氛!王心慧臉色蒼白,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不能呼吸了似的。整個車廂不正常!大家被某種情緒感染着,當然這種情緒的源頭應該是來自于她!她從一上來就一直知道,自己不應該上來的!
——開學的那件事情,封中學生私下傳說的“那個惡魔一樣不要命”的人,就是她……沒錯,就是她王心慧啊!
她用力揪住自己的心髒部位,想去門口那邊等下盡快下車,但是卻發現右手被什麽扣住,低頭一看,不由心涼了半截:她的手腕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手铐,铐在了原地。她驚惶扭頭,發現那個叫花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站在她身邊,朝她咧嘴笑:“你可不能走,把你們湊在一起多不容易啊。”
“你幹的?”王心慧怒道。
“你知道這個是第幾節車廂嗎?”叫花子破氈帽下露出一只精光矍铄的眼睛,“第七節車廂,熟悉嗎?”
王心慧用力拉扯着手铐,朝周圍大聲說:“這裏有個瘋子铐住我了……”但是她的聲音被那人們的對罵聲掩蓋過去了。沒有人注意到站在交接處的王心慧。
叫花子冷笑:“叫也沒有用哦,這鏈子只有你們能看見,別人是看不見的哦。”
“趙成宇!趙成宇!”她焦急地叫着趙成宇,吃驚地發現趙成宇的手也被铐住了,他默默看着自己被铐在扶手上的左手,然後看了一眼王心慧,沒有再說什麽。
“你……你能看見嗎?”她嗫嚅着說。
“能。”他說。
為什麽……為什麽趙成宇也被铐住……他也是“他們”這一類人嗎?
叫花子咧開嘴笑:“你們要感謝派先生,因為他選中了你們。”
“派先生?是誰?”王心慧問他。
“你們是他很好的食材,他看中了你們的鬥氣……”叫花子拍了拍自己的氈帽,“我就是被他選中的執行人,你可以叫我‘痞丐’,這個名字不錯吧?”
王心慧怒道:“你趕緊放開……”話還沒有說完,列車突然一陣猛烈的搖晃,然後慢慢地停了下來——列車停止運行了!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一直在吵架的中年婦女伸出指甲一把抓向那個白領小姐的面孔,引發一陣尖叫:“啊——”
痞丐大喜道:“party開始!”
列車突然停下,由于慣性作用所有人都朝前傾了一下,這個時候也是白領小姐反擊的時間,她一把抓住了中年婦女的頭發,中年婦女也發出了尖叫:“啊——”
王心慧看看那兩個莫名亢奮的女子,突然明白了什麽:難道她們的鬥氣是被自己引發出來的?
“因為點小事覺得別人侵犯自己利益就暴怒,其實也很像你平時的作風不是麽?”痞丐笑道,她搖頭想否認,但是回頭看見趙成宇冷若冰霜的眼神,她才想起自己平時的确是……
那兩個女人還在鬧,打鬥在升級,場面越來越難看,不小心又撞到身邊一個抱着孩子的女人。孩子“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孩子的母親趕緊去哄,身邊一個看起來是孩子父親模樣的男人站起來了。他看起來三十出頭,長得瘦瘦小小,個子只比女人高那麽一點,但是他臉色僵硬,抓住正在扭打的白領小姐的頭發往後一拉:“別随便碰我兒子!”
車廂又是一輪新的混亂,那個男人像瘋了一樣推開中年婦女,對着周圍的人都吼道:“你們誰碰我孩子我要你們死!”
痞丐怪笑道:“看見沒有,看見沒有,就是這種把自己時若珍寶的東西淩駕在任何人利益之上,這種所謂‘愛’而散發出來的鬥氣,可是比前面那種更加高昂呢!大凡破壞他心愛之物的人都要去死!”
“我就打你兒子怎麽樣!”孩子的父親的無理行徑終于激怒了身邊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他突然毫無理由地去搶奪母親手裏的孩子洩憤,母親吓壞了,一個沒抱住,孩子就到了那個男人手裏。孩子哇哇大哭,孩子的父親也瘋了一樣撲了上去,看樣子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車廂的場面更混亂了,這個車廂的騷動引起了旁邊車廂人的注意,大家慢慢朝這邊靠攏,人越多,空氣就越讓人窒息,不安的情緒就越蔓延!那個弱小的孩子父親顯然占了上風,他騎在那個高大的男人脖子上努力搶回自己的孩子,孩子在扭打中被掐得哇哇大哭,臉都漲紅了。
“人類雖然發明了地鐵那麽先進的交通工具,可是争鬥起來依然是醜态畢露呀。”痞丐伸長脖子看着這一切,嘻嘻笑搖頭,“不過重頭戲還沒上呢,你的鬥氣還沒釋放出來,我很期待你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