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做了什麽？”王心慧怒道，習慣性回頭去找趙成宇。很奇怪的，趙成宇從列車停了之後一直沉默，他一直沉默看着車廂裏的一切，臉上沒有平常溫和的笑容，看起來像一個陌生人。她看着他手上的手铐，心裏突然急劇不安：他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他也有手铐？
陳晨被用力推倒，剛好倒到王心慧的腳下。
“王心慧，”趴在她腳下的陳晨仰面看着她，眼睛有點紅了。他的聲音不高，但是透過喧雜的人群聲準确地傳到她這裏，“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喜歡上你嗎？”
“啊？”王心慧回過神來，他為什麽會寫情書給自己，王心慧沒有認真看過那封信，因為內容已經在起哄聲中變得模糊。
“開學時候那群人，其實是來找我的，”陳晨也變得像一個陌生人，一直只沉浸在書本裏的眼神變得很炙熱，“是你救了我。”
“啊……”王心慧愣住。
“是你……救了我啊……”
四
王心慧其實不想回想那個早上的事情。
秋天的開學季，受到臺風影響，天一直在下雨，氣溫驟降，早上六點五十的光線還是很暗。
“喂！那邊的小子！”一個操着市郊口音的男生叫住了正在學校後牆小攤上買早餐的小男生，“你們封中的宿舍樓是哪一棟？”
小男生是高一的新生，剛剛來學校報道，他愣了一下說：“我不知道啊。”他回頭看見那個問話的男生身後站了好幾個年紀相仿面色不善的大男生，一下子感覺不妙，樣子也心虛了起來。
那個問話的男生一巴掌推了他一下：“他媽的你裝什麽蒜！故意不說？”
那個男生被推了一下沒站穩，朝後倒去，剛好撞到了後面一個正在付錢的女生身上。女生付錢的動作停住了，穿着也是封中的校服，裏面還穿了帶兜帽的衛衣，衛衣帽子蓋在頭上。那個市郊男生推人的舉動讓他的同伴上了瘾，他們都圍上來，把早餐小攤圍了個半邊，攤主一看事情不對，趕緊假裝到一邊接電話去了，旁邊路過想買早餐的封中學生也紛紛退卻，遠遠站着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着那個被圍住的小男生。
“行啊你，裝蒜是吧？不說是吧？”那個為首的男生覺得必須要拿出氣勢來，一腳将那個一年級的男生踢到小攤旁邊。
小男生慘叫一聲，捂着肚子蜷縮在地上不敢反抗。
“他不知道的，”那個一直背對着他們的女生冷冷說話了，“你沒看見他的校服是嶄新的嗎？他是個新生。”
那幾個男生一直覺得那個不聲不響站在原地的女生讓人覺得有點奇怪，即使戴着兜帽她的背影瘦小也能看出是個女孩子，帽子邊緣露出幾絲長發。她慢慢側過頭伸手指向一個方向：“宿舍樓在那邊。”
“有點意思啊。”那些男生被這個女生冷靜的态度吸引住了，他們将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有點意思啊。”
女生慢慢回頭，他們看見女生陰寒着臉，好像雙眼都看不見他們的存在一般：“這裏是封城中學，全省最好的高中，保安全部都是退伍軍人，你們進不去的。”
“見鬼！”他們像受到了羞辱一般大叫起來，“你現在站在圍牆外面，口氣那麽大，信不信我們就在這裏守着你！”
“呵。”她的眼神變得非常陰寒，裂開嘴笑了。
那些男生不知道一個看起來很平常的高中女生為什麽那麽篤定，紛紛摸不準她的來頭，也不敢動手。畢竟這裏是市中心，他們并不了解這邊的情況，他們只是過來找人算賬的，沒有預料到更多的情況。
為首的男生盯着那個女孩子看了一會，然後擺手說：“我們走吧。”那群人就呼啦啦一下走了。
就是早晨這麽一個小插曲，在學生們的口中愈來愈烈，最後變成了“惡魔一樣不要命的我們學校的學生”，因為她居然單槍匹馬單挑一群外校的不良少年。
其實沒有單挑，也沒有肢體沖突，那些男孩後來是自己走的。之後也沒有發生封中的內宿學生被外校的人找麻煩的事件。
列車稍微朝前挪動了一會，又停住了，車廂又搖晃了一下，颠簸将王心慧搖回了現實。她看着陳晨：“他們當時要找的人，是你？”
“是的，我初中學校的人。不過那次之後，好像再也沒有來找過我麻煩，”陳晨看着她，“當時我其實一直就躲在遠處看着不敢過去，你走了之後我一直跟着你，我才知道原來是你。”
“是……嗎。”
“我是不會原諒傷害你的人的。”陳晨說，然後爬起來繼續朝餘波他們撲過去。
車廂裏的燈光忽明忽暗，場面變得非常混亂，受了這裏的氣氛影響，大家都變得非常亢奮，卷入沖突的人越來越多，此起彼伏的叫罵聲充滿了整個車廂。
“盲目崇拜而誕生的‘愛’之鬥氣，”痞丐指了指陳晨，“剛開始不受重視，但是燃燒起來也很有看頭呢。”
燈光忽明忽暗，王心慧覺得難以呼吸，不斷有人碰撞到她，不斷有人将戰火引向她這裏。很多人已經不再滿足圍觀，在混亂中不斷起哄，甚至占旁邊人的便宜。餘波和那幾個男生開始和陳晨起了肢體沖突，嘴巴裏還不幹不淨連帶王心慧也一塊罵了。王心慧感覺什麽充滿自己的胸口，馬上要爆炸一樣。
車廂的電視壞了一般，反複播放那條新聞：“去年二號線爆炸案的兇犯王城今日執行死刑”“去年二號線爆炸案的兇犯王城今日執行死刑”“去年二號線爆炸案的兇犯王城今日執行死刑”……
她握緊了拳頭，雙眼變得非常陰寒，她覺得自己立刻要做些什麽，伸手進書包想摸書包裏自己一直帶着的東西。她摸到了那樣東西，手背卻覆上了另外一個人的手。她驚覺回頭，迎上趙成宇那雙細長的眼睛，非常平靜。
趙成宇伸出手，制止了她的動作。
在這種情況下如此平靜的眼神，簡直可以稱為不正常了。
他說：“那天早上，其實剛好我也在。我就站在小攤的旁邊，當時沒穿校服，沒人注意我。”
“……”王心慧看他。
“為首的那個男生當時之所以退卻，除了被你那種不顧一切的氣勢驚到之外，還有個原因是因為你右手握了把刀吧？”他将手伸進了王心慧的書包，摸到了那把匕首，“為什麽随身要一直帶着這麽危險的東西？”
“……”王心慧依舊看着他不說話。她雙眼失焦一樣，看來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個人的情緒當中不能自拔，她的情緒想必是一種非常激烈的情緒，導致她看起來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列車又搖晃了一下，燈完全熄了，只能靠外面的廣告畫的光線才能視物，痞丐突然大聲叫了一聲：“車子出故障啦！馬上要爆炸啦！”
人們突然驚覺自己是被困在地下，然後開始驚恐起來。驚恐加上之前的焦慮暴躁的情緒，大家開始更混亂。看着人潮水一般湧過去拍打門，趙成宇趕緊将一臉木然的王心慧護住推到牆壁上。他擡頭看四周，紛亂的人群中，非常奇異的能看見一個黑衣男子微笑着站在人潮中，仿佛那些人根本碰不到他一般。
他閉上眼睛，仿佛對這讓人窒息的一切甘之如饴，食之入髓。
這難道就是……派先生？趙成宇看着他，再看看王心慧，王心慧在他懷裏還是雙眼失焦，完全回不了神的樣子。
為什麽……為什麽大家都逃的時候，你一直站在小攤前不走？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獨自一個人挑戰那些看起來強大對手？
“你應該慶幸那些男生并不是窮兇極惡之徒，”趙成宇被人群撞擊地很厲害，他咬牙護住王心慧說，“如果真的打起來，你想過場面嗎？”
王心慧這回開始有了回應，她木然說：“想過。”
她不止一次想過當時如果那些男生不走發生的事情：暴力，流血……并且不可挽回的傷害。不管是她，還是對方……她也不可能像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一樣天天坐在教室裏聽課，一切也不可能風平浪靜。
“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方式？”他問她。
她顫抖了一下，眼淚從那雙失焦已久的雙眼流了下來，“因為我非常害怕……”
是的，她害怕，她從那群人圍住那個男生的時候就開始害怕。所有人都逃走了，她怕得逃的勇氣都沒有。她只能偷偷摸出了為了消除自己恐懼感的武器，決定決一死戰。
“因為害怕而誕生的鬥氣，才是各種翹楚啊！哈哈哈！”痞丐被擁擠的人群擠走了，走之前不忘丢下這句話。
人群已經瘋了，開不了門，地鐵上的工作人員也無法通知他們保持冷靜，因為突然斷電，廣播也沒有用了。人們覺得遲早會有一輛呼嘯而過的地鐵将這趟地鐵撞扁，所有的人都會血肉橫飛，于是更加混亂的互相咒罵着，攻擊着，他們失去了理智一般攻擊根本不認識的旁人，有個人的手一下伸過來在王心慧的臉上抓了一下，她由于疼痛眯起了眼睛。
“你到底怕什麽？”趙成宇大聲朝着她說。
“你知道些什麽？你每次都只會笑呵呵，經常被人欺負也不知道還擊，你有什麽用呢？”她大聲朝他吼，“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嗎？”
“你是誰？”趙成宇又被人擠壓過來，他目光不離王心慧，“你是誰？”
“那個制造爆炸案的變态，就是我的表哥王城啊，哈哈哈哈！”她狂笑，“我表哥啊！從小帶着我去買糖的表哥啊！一直帶着我玩的表哥啊！大學畢業之後一直變得怪怪的，誰也想不到他會做出這種事情啊！也許哪天我也會變得他那樣啊！”
“像他那樣懦弱嗎？”他問。
“你說我表哥懦弱！”她怒道。
“把各種怨恨發洩到無辜的人身上，還不叫懦弱？”他居高臨下斜睨她，“他一定和你一樣，成天生活在恐懼中吧。”
“誰說我成天生活在恐懼中！”她叫道。
“每天和旁邊人劍拔弩張的，還說不生活在恐懼中？”他将她的匕首費勁地收進自己的書包，“你們這些人，虐待小動物的，沉迷某種愛好排斥一切的，癡戀偶像的，欺淩弱小的，其實都是內心惶惶不可終日的弱者。”
“哈哈！說得好！”痞丐已經被擠到了車廂那一頭，不知他如何能在嘈雜中聽到兩個人的私語，然後朝這邊用力揮手，“說得好！你的鬥氣比他們的都要高級！燃燒給他們看看！”
“你要不要聽聽我的故事，就是現在。”他湊近她耳朵，冷冷地說，“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爸媽帶我回國。我飛機比他們晚到了一天，結果只看到了他們的屍體。”
瞬間所有嘈雜似乎都消失了一般。
“你是誰？”她幹澀的嗓子難以發聲。
“你說的那個爆炸案，僅僅只是炸死了一對夫婦，你表哥還不太滿意對吧？”他突然咧嘴笑道，“那對夫婦是我在國外工作剛好回國看我的父母，我的親生父母。”
王心慧呼吸頓時停止了。
“你說什麽？”
他繼續微笑：“我說，那對死于爆炸案的夫婦，其實是我的父母。”
他又補充了一句：“今天有個叫派先生的男人，往我書包裏裝了一顆炸彈，他說現在人那麽多，絕對可以達到比我父母不幸更大的不幸的效果。”
王心慧眼睛睜得更大了，原來痞丐說要爆炸了，并不是信口胡吹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