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鳥歸巢01
咚的一聲巨響,是□□撞擊地面的沉悶聲響。
在曹美琴自盡之後,曹欣悅也自殺了。
施青抓住莊白,跑到窗邊,“我們快點下去!”
“好。”莊白抱住施青,直接從十六樓跳了下去。
有被方才的聲響吸引過來的人,擡眼便看到兩個人從天而降,輕飄飄地落了地,捂着嘴尖叫起來。
“你們先別叫,離這兒遠一點。”施青松開勾在莊白脖子上的手臂,從他的身上跳下來,蹲下身去看曹欣悅的情況。
那三四個人四散開來,有人拿出手機報警,遠處似乎有保安舉着手電筒跑過來了。地上一攤白色的腦漿,曹欣悅的顱骨摔碎了半邊,是個死不瞑目的表情,大片的肌肉撕裂,血從裂口流出來。
她已經死得透透的了。
施青扒開曹欣悅沒被摔爛的那只眼睛,對莊白說:“果然,她眼睛裏也有萬屍窟。”
然而莊白卻盯着曹欣悅身下的血泊,道:“你看這裏。”
施青轉過頭去,血泊光滑,裏面倒映的不是醫院大樓和天空,也不是湊近的莊白和施青的面孔。
一旁眼尖的小姑娘指着血泊叫起來:“那是什麽!是是是……”
血泊裏鬼影忡忡,有倏忽亂飛的影子。
忽然,一只眼睛出現在血泊裏,眼珠左右搖晃,像是想要出來,然而湊近瞅了瞅,又退了回去。竟是一只烏黑的鳥。
施青不可置信道:“這難道不是……萬鳥歸巢?”
施青只在記憶中見過謝靈山的萬鳥歸巢,此時再見這種幻境,只覺得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謝靈山用魂飛魄散的代價才消弭了她創的大幻術,此時又是什麽人,居然還敢開啓新的萬鳥?
“我進去看看,你在外等着。”莊白當機立斷,然而施青拽住他的手臂:“等等,我跟你一起。”
施青從手腕上褪下朱砂手串,朱砂無火自焚,成了細細的粉,施青将粉撒在曹欣悅的額頭,咬破手指,将血點在朱砂粉之上,念道:“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
探魂陣啓。
“你什麽時候——”
莊白話尚未問出口,就猜到了答案。施青在寶月琉璃中走過了謝靈山完整的一生,學會探魂陣并不稀奇。
“走吧,只要拘住曹欣悅的魂魄,不讓她入萬鳥歸巢,入口就不會關閉,咱們還能出來。”
說完,施青先莊白一步,邁入血泊之中。
他們直直向下跌落,透過茂密的樹幹,落到一片柔軟的泥土地裏。
落地的動作驚起一群林鳥,黑壓壓的鳥群撲騰着翅膀,發出尖唳,向遠處的山林飛去。
白色的鬼影在林間飄蕩,黑暗中似乎有數不清的偷窺的眼睛。有鬼想要靠近施青,卻又在畏懼着莊白,不敢上前。
進到大陣裏面,施青才松了口氣,道:“看來不是萬鳥歸巢。”
謝靈山的萬鳥歸巢,日頭明亮,月色皎皎,青山生煙,綠水環繞,裏面的魂魄也都保有着生前的面貌,連頭腦都是清楚的,行走坐卧交談與活着時無異。
而此境中,密林詭異,鬼魂們只是一團模糊的白光,沒有具體的形态,只有靠近新鮮血肉的欲望,生前種種清醒的神識,恐怕已經不複存在。
無論怎樣看,都不是萬鳥歸巢。
然而莊白卻眉頭緊鎖,彎腰從腳邊揀起一塊石子,向着樹上打去。只聽葉子嘩啦作響,有什麽東西掉了下來。
莊白伸手接住,只見手中的是一只被打昏的大鳥。
“這是什麽鳥?”施青并不認得,只是見這鳥羽毛斑駁黑亮,鳥喙尖利,好奇問道。
“紅腳隼。”莊白眉頭微皺,“‘鸠占鵲巢’裏的鸠,就是這種鳥。”
“啊。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所以有個壞消息。”莊白将鳥又放回地上,不過向前走了兩步,就聽得身後有翅膀飛撲的聲音,這鳥方才裝死,此時振翅飛走了。
莊白神色凝重:“這真的是萬鳥歸巢。”
萬鳥歸巢能得此名,取的就是衆魂歸陣如同倦鳥歸巢一般,巢中的鳥母是由陣主決定的,比如謝靈山,用的就是白鶴,而此陣中,施陣者用的是紅腳隼。
鳥母之別甚大,即使是同一種萬鳥歸巢的法術,所創出的陣卻風格迥異。
“啾,啾啾。”
星星福利院內,小朋友坐在床邊緣,雙腿蕩來蕩去,口中模仿鳥叫。
徐圓舟蹲在地上,給她換上幹淨鞋襪,用手時不時擋住,才能讓這個小姑娘不亂踢。
但對這樣的小孩子,他又沒辦法責罵,因為她的眼珠上蒙着厚厚的一層翳,是個盲童。
盲童與心心住在同一個房間,一直都是心心在照顧着,但是今天晚上,心心還一直都沒有回房間。
“元元,你知不知道心心姐姐去哪裏了?”徐圓舟問道。
他原本沒期待會有什麽回應,沒想到盲童的眼珠一轉,赤腳跳下床來,徑直跑到窗前,伸出手摸索着拍了拍窗戶。
徐圓舟順着向外望去,沒看到什麽人。
盲童又開始“啾啾”叫起來,徐圓舟有些腦殼疼,她的聲帶沒有問題,可不知怎麽回事,很少聽到她說出有意義的句子。
徐圓舟再次快速地向外望了一眼,樓下無人,房頂無人,對面的一片空地上也沒有人影,他又關上窗子。
院長辦公室內,紅衣小姑娘坐在沙發上,食指點在眉間,似有怒色。
禿頭男人最怕她露出這種神情,此時又掏出了手絹,在額頭上胡亂地點着。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這次是來負荊請罪的,“心姐,我……我确實是去找了,不是我偷懶,但是他們……确實不在了。”
男人從錢包裏抽出一張照片,小心地推到茶幾上,“說是八年前就不在了,車禍。在高速上被一輛爆胎失控的大貨牽連,三個人當場死亡。”
紅衣少女沉默半晌,才說道:“便宜了他們。”
這點沉默讓男人的汗流得更多了,他說道:“也未必是便宜了,或許是大人知道您痛恨他們,就提前收拾了這三個人,幫您解決麻煩。聽說事故很慘烈,三個人連人形都沒有了,成了一團血泥。”
這句話說得讓少女神色稍緩和,她道:“不錯,一定是大人幫我的。”
“您幫大人試驗萬鳥歸巢,早已是大人的心腹,大人自然是關心挂念着您的。”
男人找準方向就是一通馬屁,顯然令少女很受用。她雖面上不顯,但仍多說了兩句:“大人與我有恩,我盡心盡力難報其一。現在有不少人已經注意到了我們的動作,是時候把變數給抹殺掉了。”
“您是指……”男人的目光移向窗外,看向其中的某扇窗子,窗子裏有個面容冷淡的長發男人。
“就今天吧,免得夜長夢多。”少女站起身,“你回去準備一下,這裏我也待膩了,按照你的原計劃,燒掉它,最後一單也就結束了。”
男人沒想到她做決定如此随心所欲,愣了一下,随即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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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青和莊白并沒有在陣內容身太久,因為很短的時間內,他們還沒來得及走出密林,曹欣悅的魂魄就有了潰散的跡象。
這是極不平常的,因為探魂陣本身就是個魂魄的大冰箱,在探魂陣內潰散,說明曹欣悅的魂魄一早就被做了手腳,如果因意外沒能進入萬鳥歸巢,就會魂飛魄散。
擔心被困在這裏,施青他們決定還是先回去,結果剛剛出來,幻境入口就關閉了。
之後就是被帶到警局做筆錄,出來時又是深夜。
功虧一篑,線索到這裏又斷掉了。
“我們運氣是不是不大好。”施青有些灰心喪氣。
幫施青打開車門,莊白道:“至少知道了幕後的人在打萬鳥歸巢的主意。”
“也是。”施青疲憊地坐進駕駛室,頭靠在方向盤上,感覺自己的右眼眼皮在突突的跳。
她迅速直起身,撕了塊紙巾,貼在眼皮上,然後又趴了回去。
莊白坐在副駕,靜靜地看着她,過了半晌,伸出手去,輕輕地摸了摸她腦後的頭發。
“好久沒看到過徐圓舟了。”施青忽然悶悶地說道。
“怎麽忽然提起他?”
“他看到我讓他查的名單,居然一句話都沒來問我。”
“不是把結果反饋給你了麽?”
“這才不對勁!”施青坐直身子,“他沒問我那是什麽東西,說明他已經知道那是什麽了。他才不是會無緣無故給我權限的人。”
“你為什麽認為他知道萬鳥歸巢是什麽?”
莊白一下就抓住了重點,施青:“因為……”
“因為他在異管局的這些年,一直在追查一件案子。”
“我的父母和徐圓舟的父母,都死在調查那場案件的中途。”施青望着懸挂着的車載挂件,慢慢說道:“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我當時眼睛出了點問題,爺爺帶着我求醫住院,他們是在那段時間裏犧牲的。因為當時兵荒馬亂的,爺爺慢慢把他們犧牲的事實告訴我的時候,他們已經去世很久了。
“後面的事我也是從徐圓舟口中慢慢撬出來的,他隐約提到過徐叔叔和徐阿姨眼裏有同樣的畫面,現在想來,也許那個時候,幕後人的計劃已經開始了。”
莊白:“他現在的調查進度很可能已經到我們前面了。”
“沒錯。所以這才危險。”施青将眼皮上的紙撕下來,“如果現在發生的事情是當年的重演,那一定會死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