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盈秀問:“是他犯事?”
地面還在搖撼,邝露不語,結印穩住整個別莊。呂盈秀見她布法迅捷,恐非萬年道行不可及,不敢打聽,一五一十道出所知:“他和我說過,他非水族,與湖一體。”
邝露嘆息:“他是玄武湖。”
人間朝代更疊頻繁,從前六朝,金陵皆為都城所在,玄武湖更是皇家私産,不得擅入。到了這一朝,開國皇帝講都城北遷,金陵成了陪都。但六朝龍氣彙集,哪有那麽容易消散,殘餘龍氣失去依附者,終日在城中盤桓,被吞吐日精月華千萬年的玄武湖納入腹中。
是以金陵地界無大于千歲的妖鬼,卻有水妖可以隔空喚水,能量巨大。
“你倒是好眼光。”她沉着臉對呂盈秀道。
她吩咐仙童:“你速去給土地解綁。”拎起呂盈秀,就要往城中趕。
呂盈秀後縮。“我、我雖是梨樹,但材質不适合做盾牌,道友,我警告你——”
“一盞茶前,他來找你,被我逼退。不知怎的,他遷怒承恩侯府。此事你我都有過錯,你還想躲。”
“侯府怎麽了?城中發生何事?”
方潤玉站在窗外。
他怎麽悄無聲息的,她們議事,他怎會聽見?
呂盈秀訝然,見他身上若隐若現的龍形,讷讷道:“義兄也是……道友?”
邝露聞言微蹙,望見潤玉情形,方曉得呂盈秀話中意思。他專注地看着她,身後隐隐約約,有條蜃景一般的盤龍。窗戶框不住它的身軀,煙霧凝成的白尾輕輕搖晃。
他體內有龍的一面,在此間住廿載,潛意識把這當做領地,故金陵附近無大妖大鬼。他如今凡軀,壓抑這種天性本就困難,水妖此舉,更是挑釁了他的龍性。何況事涉承恩侯府,他心焦慮。
“侯府有危險。”
原想叫呂盈秀去,給水妖曉之以情,這種狀況,須得留下她看顧大殿。呂盈秀是梨妖,非水族,不用害怕龍族。
“我會解決。”
免去“禮”的步驟,直接對水妖“兵”。邝露前行,看似踩地,實則跨越虛空。方潤玉急急向前,手擦過她的衣袖,而她瞬行數裏,已隐身侯府中。
不料方潤玉龍氣溢得過得,非失去原身的千年小妖所能承受。呂盈秀一臉眼淚鼻涕,用帕子蒙臉,尖叫:“你要怎樣才能離我遠點?”
方潤玉止步,說:“我要真相。”
另一頭,土地見邝露過來,一陣激動:“上仙。”
邝露道:“委屈你了。你夫妻二人,是金陵地仙,若我将水球擊散,你倆能否将不同地域的水各歸其位?”
“可行。小仙和老婆子法力低微,需要多一點時間。”
邝露點頭:“我将它送至高處,施以羽落術,落水放緩,定足夠你倆行動。水球碎前,有常,你和土地夫妻一道,幫我拖住水妖,待我擊碎水球就來幫你。”
土地婆趕來,聽到話尾,補充:“百丈高空方保險。”
青光一閃,邝露向上飛去。水球凝實,舉起幾萬萬斤。她非大力士,依靠仙法才承受住這重量。咬牙推向上空,鳥群浮雲眼前過。
然鳥雀皆為草木友,它們清唳,将所見所聞傳遍山野。草木根系想通,不過十數息,呂盈秀聆聽樹聲,對隔她三丈遠方潤玉傳音:“承恩侯府安全着。”
方潤玉沉默,眉間焦慮不減。
“你且放心,她法力高深,已将水球送上天幕。”
他擡頭,果然看見遙遙一顆圓珠緩升。在此地看,都有成人拳頭大,城中又是何光景?
呂盈秀沒有心思牽挂他的心緒。這便是仙力,她心生向往,不由地神游夢裏虛構百遍的天上宮闕。
八百年前,金陵城外有株千年古楠,似她娘親,是她摯友。那還是前前前朝,末帝好大喜功,營造宮室,把深山中的楠妖找到,不僅齊根,還把低下根挖出做木雕。
楠妖死前告訴她:“做妖苦,樹妖千年離不開土,做人好,修個百十年就可能位列仙班。說到底,做仙最逍遙,你勿要為我報仇,百年後,殺我之人皆是黃土,勿執着這百年時光,成仙去吧。”
她記在心裏,苦修千年,為争一段仙緣。偏造化弄人,讓她氣極,這一年使盡見不得人的手段。
何時她也能和邝露一樣?
風撥樹梢,沙沙作響,似是不好的消息。呂盈秀回神,失聲道:“不好,那仙童沒有攔住水妖。”
有常一時失手,被水妖鑽了空隙,好在土地夫婦殿後,接下水妖一掌。
手上濕漉漉的,拐杖都要握不穩,土地公嫌惡地往衣上擦,控制拐杖向水妖飛去。倏然,他聽見一聲龍吟,仿佛風雷驟起,蘊含無盡靈力。
拐杖被此壓制,在半空顫了顫,直朝下墜。
循聲望——一尾白龍,身帶薄霧,踏雲逐風。
它遨游于天,音波綿綿,震的邝露手抖。握住手腕單手支撐那水球,白影一閃,邝露腳不穩,落到它背上。
龍爪一擡,水球分崩離析,獨屬玄武湖浩湯波浪,追水妖而動,把他壓在玄武湖底部。
風過耳,邝露被放到一片雲上。一步之遙,方潤玉阖眼而立,白衣玉帶,氣質清冷,仿佛與蒼茫天地相融。
“方——”
他睜開眼,睨視紅塵,眸子深邃,溫柔而疏離。
将要擡起的手頓住,邝露又驚又憂,又苦又喜,脫口道:“大殿。”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換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