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滿足了人的願望之後,他們都會回來再次求我實現下一個願望,比如說那個妹妹被綁架的哥哥,比如說那個搶劫了銀行的罪犯。但是人的願望總會越來越多……”他突然貪婪地笑了一下,嘴角不經意露出了一顆犬牙,“進化到今天,我們已經不會再靠人類的鮮血為生。人類無止境的欲望,才是我們最好的養料。”
段宇看見派的眼睛閃着紅光,突然沖着正在猶豫着走向十二道門的許明大叫起來:“不要相信他們!他們都是魔鬼!許明,不要相信他們!”
那些戴着面具的人們突然大叫起來:“那把他的機會讓給我!”
段宇被他們逼得急了,他叫道:“你們這些戴面具的,都是正常人嗎?為什麽聚集在這裏?你看看他們!”他指着眼睛閃着微微的紅光的派他們叫道,“他們都不是正常的人類啊!你們為什麽要追随他們呢!”
派眼睛閃的紅光更加明顯了,他咧嘴笑着,露出尖尖的牙。
段宇也有點害怕了,他看那些狂熱的人們,還有那些帶着威懾感的黑衣人,寧願眼前的是一場噩夢!
他突然想起來了,這個位置……這個位置 不就是“暗夜病語”裏說的封印之地嗎?不就市中心那片荒廢的空地嗎!
這片地不是所有權不明嗎?派先生怎麽能在這裏經營酒吧? 是巧合嗎?
“這個問題很久遠了呀……”派笑道,“很古老的時候,在與人類血腥鬥争了漫長的歲月,終于取得了某種和平的方式……在這個城市裏,我滿足人類的欲望和野心,僅僅獲得繁衍與生存的資格……你不覺得這種交換其實對人類來說非常奢侈嗎?”
許明這個時候已經走到了一扇門面前,緩緩伸出了手。
派嘆息:“這孩子選的是名譽之門。他還是放不下衆人的眼光。”
這個時候,段宇選的門,被老實人稱作是“名譽”的那扇門,緩緩地打開了。
許明看到了什麽呢?人們站得比較遠,看不到那幽暗的門後是什麽。但是許明看到了……他看到得是一個蒼老,憔悴,而且似曾相識的面孔。
“爸……爸……”許明認出了是他的養父,然後不禁吃驚後退了幾步。
段宇不知道許明看到了什麽,如此臉色大變,他急忙朝他那個方向跑過去。派手下想阻止他,但是老實人輕輕擺手阻止了他們。
“許明……”許明的爸爸沙啞着聲音叫他。他如此憔悴,穿着皺皺巴巴的襯衫縮在那裏,門背後是一個非常狹小的空間,裏面什麽都沒有,幾乎只能容下一個人,而且非常矮小,許明爸爸只能蜷縮在裏面,連站都站不起來。“許明……你終究還是來到這裏了啊……”許明爸爸的聲音如此沙啞,好像他在這裏呆了很久一樣。
“爸爸……你……你怎麽會這樣……”雖然認出是自己養父,但是許明不能将他和自己平時看見那個光鮮體面的父親聯系起來。
“我在這裏……已經很久了啊……”許明的爸爸苦笑着,眼淚流了下來,“我一直祈禱你不會出現在這裏……但是你還是出現在這裏……而且居然選的還是這扇門……”
“許爸爸?”趕過來的段宇也呆住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是你啊孩子……”許爸爸看着他, 想起了是當年在孤兒院許明旁邊的那個小小身影,“我當初不選你,是因為覺得你沒有許明能帶給我更多的榮耀, 可惜我的觀點本來就錯了啊……”
“爸爸,你怎麽會在這裏?”許明突然想起不久前父親因為卷入醜聞求過派先生,不禁捂住嘴巴叫道,“天啊!不會是那案子之後您一直在這裏?那我平時看到的那個爸爸是誰?”
“我沒有承認到自己的錯誤……害怕身敗名裂……于是選擇來到這裏……”許明的爸爸一邊流淚一邊苦笑着說,“你平時看到的那個,可以說是我,也可以說只是我的一個部分。而真正的我,一直蜷縮在這裏,暗無天日……默默地等待着……”
“許志國!你現在被你自己的兒子選中,你打算怎麽對待他?”派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許明留着眼淚抱住他的養父:“爸爸……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受苦……對不起……”
他養父也抱着他:“孩子,告訴我……你的要求是什麽?”
許明哭着說:“爸爸……爸爸……我本來是希望譚明溪能恢複原狀,大家不要責怪我的,但是我現在只希望您能夠回去……您不要再受苦了……”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你來到我家,從小拿盡了那麽多榮譽,你不會讓我失望……”他突然停下來,用一種正常的聲音說,“既然這樣,那你就代替爸爸在這裏,讓爸爸回去吧。”
許明眼睛徒然睜大,他感覺自己被養父緊緊地抱住,然後來不及叫一聲就被卷進了門。段宇急忙撲過去想去阻止這一切,但是門關得太快了,他撲過去的時候門已經關上了,怎麽掰都掰不開了。
“‘名譽之門’的背面,就是‘虛僞’啊。”派淡淡地說。
想起他們說人類的欲望就是他們最好的養分,段宇不禁握住了拳頭,但是剛才許明根本就沒有什麽欲望啊,那是他對養父的愛!為什麽,為什麽即使這樣都會被……
段宇用力想拉開那扇門,但是那門堅固如鐵,紋絲不動。他憤怒地沖着派叫:“你們把許明怎麽了!”
派稍稍歪着頭看了一眼那扇門,有點意外地說:“咦,結果居然是這樣。‘虛榮’被所謂的‘親情’戰勝了嗎?”
“那剛才他的願望,不是……保護他的父親嗎?”段宇怒吼,“這是愛!這不是欲望!這和這些人卑劣的私欲是完全不同的!你放他出來!”
“門背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這不是你和我可以掌控的。”派溫和的微笑,
“孩子,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嗎?”
段宇瞪着他們:“不需要,”他握緊拳頭,“我不會像你們提出任何願望,因為我需要的東西,我自己會去争取。自己去争取的是夢想,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就是一種妄想!”
他眼淚流了下來,許明就這樣消失在眼前,他沒有能阻止這一切。他甚至無法幫好友報仇,這些人太強大,他根本不是對手。他沖着那些戴着面具的人憤怒地吼叫着,想喚醒他們,他沖着派先生吼叫着,想讓自己朋友能夠出來。但是他內心知道,許明被什麽東西卷進去了,這是一個未知的世界。他感覺到旁邊那些戴着面具的人越來越近,各種各樣的面具朝他壓過來。他終于像密集物體恐懼症患者一樣無法控制地被巨大的懼意包圍,尖叫一聲昏了過去。
“你夠了沒有?”人群裏突然有人扯掉面具站出來,一把抓住了派先生的肩膀。
派頓時覺得肩膀有一股巨大的寒意,某種突如其來的危機感讓他雙眼瞬間變紅,回頭看時,卻愣了一愣:“梁醫生,是你?”
梁少華滿面怒氣:“我已經,觀察你很長一段時間了,你搞這個聚會,坑了那些貪婪的人我不說,這個孩子那麽善良,你也不放過他嗎?”
他指的是已經昏過去的段宇,他看着派先生說:“這樣的孩子,你也能啃食到他的欲望嗎?”
“梁醫生,我一直以為你對我的派對不感興趣的,沒想到每次都躲在人群裏,真叫我意外。”派先生意外地看着梁醫生那雙手,剛才那刺骨的寒意從他那雙手傳來,他想伸手去拉那只手的時候,梁少華已經收回去了。
“我剛才已經報警了。”梁少華拿出手機說。
人群騷動起來,派好奇地問他:“你報警和警察說我們這裏開派對嗎?”
“我說你們這裏非法集會,還涉及各種非法交易!”梁少華瞪着他說。
“梁醫生你又想上娛樂版的頭條麽,去年你被媒體還沒關注夠嗎?”派先生仿佛覺得有趣似地笑了起來。旁邊的人群卻開始騷動了,因為有人接到消息說已經有警察在酒吧門口敲門要進來檢查了,還有媒體的人。
人們紛紛湧向酒吧的入口,他們的戴着面具,誰也不認識誰。只有派先生和梁少華站在原地,任憑人潮在旁邊擁擠。梁少華護着昏在地上的段宇,不讓任何人傷害到他。
“這些人走出淵酒吧之後,什麽都不會記得,他們也會被當成酒吧的客人。”派站在原地淡淡的說,他身邊的篝火逐一熄滅,應侍生在快速收拾着場地,等到警察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只是荒蕪一片的草地,還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派先生和梁少華。
“這裏是怎麽回事?”警察冷峻地問派先生,他沒想到淵酒吧後面有那麽大一塊場地,但是這裏野草叢生,完全沒有一點使用過的跡象。
“市中心居然有那麽大一塊荒地……都是你們酒吧的?”警察沒料到五星街有這麽一大片廢棄的荒地,忍不住這樣問派先生。
“是的,因為資金沒有到位,所以暫時沒有修繕這片地的打算。”派先生禮貌的回答。
“你報的警?”警察嚴厲地問梁少華。
“是的……您剛才沒看見有很多人從這裏跑出去嗎?”梁少華感覺對方要生氣了。
“我就是從正門進來的,酒吧裏面都沒幾個客人,這裏有別的通道出去嗎?”
“沒有,四周都是封死的,不信您可以四處檢查。”派先生和藹地說,表示完全配合。
梁少華這回啞然了,他知道派先生肯定又使用了什麽障眼法,剛才那麽多人現在居然一個都不見了,而且明明從正門出去的,居然警察都沒遇上!
“這孩子是怎麽回事?”警察看着躺在地上的段宇。
梁少華感覺自己還能扳回一成:“酒吧居然招待未成年人,您看……”
“這孩子可能是翻牆進來玩的,然後在我這裏睡着了,”派先生說,他們都擡頭看了看後院的圍牆,的确是一個男生可以爬過去的高度。
“我先帶他回去,等他醒了之後再問問他。”警察背起段宇,看了一眼派先生和梁少華,然後走了。
梁少華愣愣的站在原地,四周黑漆漆的,剛才的喧嚣仿佛是夢境一般。
“他不會記得發生過的事情,”派平靜地說,“你打斷了我的派對,梁醫生,如果不是看在你幫過我的忙的份上,我可真的有點生氣。”
“随便你。”梁少華呼了口氣,“反正沒你辦不了的事情吧。”
“如果人沒有貪念,我便什麽都辦不了。”派靜靜的說。
梁少華也沉默了,他混進派的祈願派對那麽長時間,多多少少目睹了那些人所謂“祈願”的初衷和下場,他知道派某種意義上并沒有說錯。
“能不能放了那個男孩?”梁少華開口說,“他還小。”
“你不知道中國有句話叫做‘三歲定六十’嗎?”派略帶嘲弄的說,“他的選擇兩次都是‘虛名’,這種人的靈魂讓我吃了就吃了,何必要吐出來?”
“他身邊還有一個那麽好的朋友,終究一天會明白的,”梁少華說,“還有,你不能再這樣大張旗鼓的辦什麽祈願派對了,你會把這個城市的秩序都弄亂的。”
“哦,”派先生若有所思,“混亂的秩序中,我也吃不到美味的東西了。”他沖梁少華笑笑:“真是謝謝你的提醒,我發現青少年的靈魂更加純粹,欲望也會更加潔淨,之後我會把注意力放在他們身上。”
“你……”梁少華怒道,但是被派先生突然抓住了雙手。
“你的雙手好讓人在意啊,這種讓我感到很熟悉的力量真的是你自己的嗎?”派盯着他的眼睛說,“或者是什麽人給予你的?”
梁少華抽回手,想起兜兜的話,心中篤定,冷冷地說:“我即便有什麽力量,都是來自于我自身。就算你能抹去所有人的記憶,但是我清楚的記得我看到的一切。”
派先生看着他,突然笑了:“好,我都答應你,我對你這雙手的力量很感興趣,總有一天我們會合作的。”
“很抱歉,我剛剛決定要去醫學院進修,要完成我的碩士學位,我看我們未來的一年多是暫時不需要見面了。”梁少華冷冷的說,學校申請已經批下來了,因為去年的鬧出的事情,他本來在醫院的論文沒有完成,推遲一年才申請到研究所讓他脫産繼續學習。
“你遲早都會回來的,不是麽,”派先生的嘴角揚起優美的弧度,“我等你回來。”
“哼……”梁少華後退了幾步,然後離開了他。
淵酒吧發生了那麽多事情,可是學校那邊對此一無所知。
這時,一直在教室裏呆呆坐着的譚明溪突然木頭一樣倒了下去,把在她身邊哭泣的母親吓了一大跳。她摸摸女兒的身體,早已經冰冷,而且身上還有一股腐臭的味道。
“原來她早就死了啊……”紀學民喃喃地說,所有人如夢初醒。
死去的人不會複活,犯下的過錯無法挽回。我們能做的,只有面對,還有将來的路……
教學樓的燈一盞一盞地滅了,好像是為譚明溪最後的送別,送別這位不幸的女孩離開人世,送別她在這裏一切的記憶。
八
段宇猛然睜開眼睛,一看都已經七點過了。
他想起今天要上學,假期已經結束了。他急急忙忙沖出房間,拿起飯桌上的一個包子就往外跑。他的媽媽在後面忍不住叫他:“你慢點!小心車!”
怪了怪了,怎麽遲到了!他一邊跑一邊給自己校服拉上拉鏈。好在自己家距離學校不遠,跑過一個街區之後,就看到校門快要關閉了。他心裏不由大為着急:昨天莫名其妙被警察叔叔送回家,說自己在市中心一個酒吧的後院睡着了,他家裏人狠狠臭罵了他一頓,他自己卻怎麽都想不起來怎麽進的酒吧後院;如果今天再遲到,老師和他家裏人再告狀,那肯定會吃不了兜着走。
“等等!”他叫道,旁邊也有一個人叫道。他回頭一看,是許明。
“你怎麽也遲到了?”許明問他,伸手去找自己的校牌,沒找到。段宇想起好像在自己身上,然後掏出來給他:“你的。”
許明有點奇怪自己校牌怎麽在他身上,然後接過來。但是學生會的人已經不讓他們進去了:“時間過了。”
“等下!”剛好輪到這周執勤的紀學民推着眼鏡走過來,他是學習部部長。他低聲對守門的學妹說了兩句,然後學妹稍微開了道縫,讓那兩個人進來了。
“哎呀,我想起我的電摩托好像忘記開回去了,我先去車棚看一眼!”許明想起什麽,然後跑向車棚。段宇看着他的背影,感慨萬千。
“我說,之前那一切都是夢麽?”紀學民試探性地問他,“我怎麽記得好像譚明溪活過來了……但是又不太确定。”
譚明溪已經走了,之前跟着許明出現的那個也許只是回光返照而已。段宇想道,之前的那些畫面已經被水洗,仿佛很遙遠的記憶片段紛至沓來:…… 這些記憶依舊有殘留的影響,但是模模糊糊,好像做了一場夢。
眼前的這個許明,到底是真正的許明?還是在某些記憶碎片裏說的 “是他又不是他,只是他的一部分?”段宇不明白。
紀學民還要去執行學生會的一些事務,就先去辦公室那邊了。早讀也快開始了,段宇拿出水壺抓緊時間去開水處去接水,意外地看見一身黑衣的派站在那裏對他微笑。
“你?” 段宇對這個人有印象,但是印象很模糊,“……”
“門背後的事情我們不能控制的,許明對于‘名譽’的執着不夠。”他遞過來一張報紙,上面經濟版是許明爸爸的照片,赫然寫的是之前的商業醜聞內幕現在突然被揭開,許明爸爸可能要接受調查,很有可能會被判刑。
“他爸爸……會被判刑嗎?”段宇遲疑地問。派朝他眨眨眼,不回答他,轉身走了。
“你要是有什麽問題,歡迎你來找我哦,”派最後告訴他,“好好看好你的朋友,因為他能從我手上逃脫不容易。”
豪華的黑色轎車在校園裏打了個彎就開出去了,門口守門的保安很自然地給他開門,然後再關上。
在學校裏,段宇默默拿着報紙看着,沒注意許明已經站在他身後。
“段宇?你知道我爸爸的事情了?”許明試探着問他,“沒準他不久後要宣布破産,他公司問題很大。”
“有問題就面對它呗!”段宇給了他一巴掌,然後攀上他的肩膀和他一起上樓。
再可怕再艱難的事情,只要下定決心去面對它,就覺得問題已經解決了一半了。其實有那麽可怕嗎?可怕的通常只是我們內心的恐懼感本身。
“聽說譚明溪的追悼會改到明天開了?”
“嗯,我想去,好好給她上個香,然後和她媽媽道歉。你陪我去嗎?”
“嗯,當然了。”段宇毫不猶豫地說。
“真的?”許明很感激。
“真的。”段宇再一次肯定。
——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