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個轉彎就直接駛入了商業街。派将車子停在一個不起眼的酒吧面前,店面門口不大,上面有個不大的招牌:“淵”。他示意他們下車,然後輕輕推開了那個小小的酒吧的門。
酒吧裏燈光昏暗,裏面就兩三個客人在慢慢喝着酒,放着九十年代初港臺的懷舊音樂。許明的腳步毫不遲疑地跟着派先生,而段宇則是戒備地跟在他後面。他想偷偷拿手機發個信息,卻發現這裏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侍應生推開旁邊的一扇不起眼的門,他們三個人就慢慢走進門後那個狹窄的過道,彎彎曲曲走了一會,推開一扇門之後,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起來:段宇從來沒想過商業街會有那麽大的空間,而且還是露天的,燃燒着熊熊篝火,聚集這一群看不清面目的人。他們都戴着面具,站在一起卻好像并無交流。他們看到許明和段宇進來之後,好像變得非常興奮。面具的眼睛透露着警惕,戒備,嫉妒種種神色。
派突然伸出了手,示意大家安靜。有人送了一個微型麥克風給他,讓他別在了衣服上。他清清喉嚨,開始說話了:“各位,歡迎你們來到祈願夜。”
派的聲音帶着磁性,非常優美,在場的人歡呼起來。歡呼聲震耳欲聾,仿佛是囚禁已久的犯人看到了象征自由的曙光。
這麽大的聲音,商業街外面聽不到麽?段宇忍不住內心咕哝: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首先是今天選中的第一位幸運者吧。”派合眼低笑,然後聚光燈打在了一個戴着面具的中年女人身上。她穿着精致的綠色雪紡連衣裙,頭發燙成細小的卷發,臉上帶着的面具顯得怪模怪樣的。
“這位夫人,你有什麽願望呢?”派溫柔地問她。
中年女人立刻捂臉哭道:“請你幫幫我,我的丈夫變了心,我的兒子也離開我,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不下去了啊!”
派低聲笑了笑:“這是一位在殘酷世界無法生存下去的可憐女人啊,這位夫人,那您的意思是?”
“殺了我那個負心的丈夫,讓我的兒子回來!”中年女人的面具下肯定是一副愛恨交加的面孔。
“可以。”派微笑着說,“今天零點你會收到你丈夫的死訊,你兒子明天就會乖乖回到你身邊,因為你将繼承你丈夫的全部遺産,他一分錢也拿不到。”
中年女人千恩萬謝地被人帶下去了。
居然可以随意主宰別人的生死……段宇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切,但是周圍人聽到這樣的判決似乎習以為常,他們都不覺得随意剝奪一個人的生命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可是即使如此,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愛了啊!沖着財産回到你身邊的那個已經不是你兒子了啊!段宇內心這樣對着那個中年婦女叫着。但是那婦女心滿意足的背影表明她內心已經瘋狂,嫉妒和怨恨已經讓她內心瘋狂到只要能打到目的,再離譜的決定都看起來理所當然。
“在這裏,能滿足人的一切願望,只要他願意。”許明贊嘆地說。
不,這不是願望!這是欲望!段宇內心忍不住在咆哮。
但是那些戴面具的人卻充滿了對那個女人的羨慕和嫉妒,他們看見那女人,離開的時候都忍不住發出贊嘆的細語。這些人也和那個女人一樣,內心接近瘋狂了吧。他們就是被某種欲望逼得退無可退,如果不能實現便會玉石俱焚吧……
段宇看着眼前奇異的場景,不禁心下打鼓。他偷偷打量周圍:這個場地完全是封閉的,篝火有三堆,旁邊環繞着的牆有不同的小門——奇怪了,除了酒吧通往這裏的門,其他的門是拿來幹什麽的呢?他數了數那些門,除了酒吧通往的門之外,一共有十二扇門。那些門都是緊閉着的,不知道門後是什麽。
“第二個幸運者!”派咳嗽了一下,然後繼續微笑。
聚光燈這次選中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因為上次中年女人的“幸運”讓他非常激動,他結巴着說:“我要錢……要很多很多的錢……”
“真是枯燥的欲望……毫無養分……”派低聲說,別人沒聽見,但是段宇聽見了,他似乎看見派嘴邊露出尖尖的牙齒,但是僅僅是一晃而過,再仔細看卻是派溫和的笑臉。
“只要錢……有了錢,什麽都有了……”年輕人結結巴巴地說。
“多少呢?”派微笑問他。
“一百萬……哦,不一千萬!”年輕人叫道。
派想了一下,然後微笑說:“你的願望需要你的選擇來完成,去選一扇門吧。”
那年輕人立刻面如死灰。段宇和許明不知道所謂的“選擇”意味着什麽,但是那個年輕人已經被兩個黑衣人帶到門邊,他一邊走一邊反悔地叫着:“那我換一個願望行不行啊?我換一個願望!”
“已經沒有機會了吧。”人群冷酷地望着他,竊竊私語,沒有人同情他的遭遇。
那個人在十二扇門之前猶豫了一下,然後選擇了其中一扇。他剛剛打開門就被什麽拉進去了,然後,就什麽聲音都沒有了……連慘叫聲都沒有,但是每個人都感覺到那扇門之外,那個人的生命氣息已經消失了。祈願者處決人是一種藝術,從來不拖泥帶水,進一步是天堂,後退一步就是深淵。
“他選的是‘空亡’之門吧……”旁邊一個戴面具的人輕輕說道。許明心頭一顫,有個應侍生嚴厲地瞪了剛才低聲說話的那個戴面具的人,對方立刻低頭噤若寒蟬。
死…… 選錯了就是死……這裏根本就不是什麽實現願望的許願池!段宇感覺背後的冷汗浸濕了裏面的衣服,他看了一眼旁邊的許明。許明沒有做聲,似乎已經下定決心。
死又怎麽樣?如果能達成願望,等待我的依舊是完美的人生。許明的眼神這樣告訴他。
完美人生什麽的……真的是最可怕的欲望啊!段宇忍不住想叫出來了。
這個時候,又有一個男人被選中了,他的願望是希望能在公司得到晉升,因為他已經做了二十年了,一直沒有得到晉升。他眼看就要被公司裏的新人擠出舞臺了,他實在不甘心。
介于前面那個人的經歷,讓他說出這個願望的時候有點氣若游絲,相比起“要一千萬”的願望,他的願望才更加平淡無奇。他站在草地上低着頭,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小腿在打抖。“想升職”這種勵志的願望如果要用生命作為籌碼,能在發生前面的事情還開口的男人,真的可以去出演一部“戰鬥吧,上班族”的勵志片。
這麽微小的願望,值得用生命的代價去換嗎?段宇這樣想。
“這是我二十多年來的願望……”男人虔誠地說,“即使您把我殺了,我還是要說出來,不然我二十多年來的努力就沒有意義。”
“得不到晉升為什麽不換一家公司換一個行業!這些人腦子在想什麽啊!”段宇小聲說。
“你是不會明白一個人長久努力的目标的,”許明冷冷地說,“因為你一切得來太容易!”
段宇聽他這樣說楞了一下,什麽,他得來太容易嗎?難道許明一直在羨慕他嗎?他擁有的不過是最普通的家庭和最普通的溫暖啊!他的跆拳道方面的天分也是不經意被發現的……他好像的确沒有強求過什麽東西……但是,許明和他是不同的,他一直覺得許明比他優秀很多啊。
為什麽許明他內心還是不甘心呢?
這次老實人沒有拒絕他的要求。但是他要那個男人自己選一道門進去,門背後的答案是未知。
“選擇權給了他。”許明喃喃地說。
怎麽?除了“一口答應”和“立刻處決”之外,還有別的選擇嗎?段宇覺得事情真的是完全超乎他理解範圍了。
只見那個男人在十二道門前猶豫了一會,然後選中了其中一道門,走了進去。
派突然輕笑:“他選中的是劫殺之門,他對不能晉升怨念很重啊。”
段宇不知道他口裏的“劫殺之門”是什麽意思,但是從那個男人呆住的背影就知道他做了個不怎麽樣的選擇。
一支槍,對準了那個男人的頭部。
“能不能達成願望,要看門背後你選擇的力量是否答應你了哦。”派優雅地嘆氣。
那只拿着槍的手打開了保險蓋,然後聽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公司晉升什麽的,這種事情也來麻煩人,煩死了。”
的确是小事情啊……但是這個人執念很重啊……段宇也這樣認為。
“我可不知道什麽公司晉升的內幕,不過……這種任務對于被稱作‘亡神’的殺手我來說,的确很詭異啊。”門裏面那個人怪笑起來,被槍指着的男人快要尿褲子了。
執念很可怕啊大叔!
“頭疼的是,我從來沒做過HR,怎麽幫你得到晉升真的很頭疼啊。”怪人好像在撓頭。
“請……請……”上班族大叔口齒不清的結巴着,接近死神的感覺讓他後悔自己的執念了麽?旁人無從得知。
“ 好吧,一旦有人晉升到你的位置,我就殺了他,直到別人都不敢去,想到提拔你為止。”拿槍的男人好像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一般,自我贊賞了一下自己的點子。他收回了槍,然後門又緩緩關上了。
那個渴望晉升的男人“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那些他們公司要被提拔的新人估計要倒大黴了吧?誰也不會想到莫名其妙被殺是因為一位大叔常年得不到關注而引起的。
得不到關注就應該殺人嗎?小時候選三好學生選不到自己頭上你會想到要毀滅世界麽?自己心儀的男生和別的女生表白了卻根本就沒注意過你,你會想着去謀殺那個女生麽?
混不下去就換個地方繼續混啊大叔!人類的執念真的又狹窄又可笑!這種想法和那個殺害了譚明溪的犯人有什麽區別?
就因為覺得世界都欠了你的,于是你要毀掉這個世界麽?真是一群懦弱的家夥,只能靠淩虐比自己更弱的人才能獲得內心的平衡麽?
段宇想沖上去死命搖晃着那位大叔的領子對他耳朵如此吼道。
“今天的三個幸運兒已經結束了,死了一個,還算好。”戴面具的人們開始有離開的意思。
“是啊,聽說有一次,三個都被處決了,老實人的心意不可揣測啊。”有人低聲這樣說。
段宇已經像被釘在地上,他走不動了。這些人都是腦子進水的神經病啊!偏執到了應該去看心理醫生的地步吧……但是這些人湧動的欲望,其實不正是長久以來壓制在內心深處不可告人的小願望麽?
所謂的願望,一旦執念了就變成了欲望啊……
正當大家以為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派突然又說話了:“各位,今天是我們審判夜特殊之夜,為的就是迎接這位之前來過我們這裏的少年。”他指指許明。
人群突然發出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有個戴面具的男人不滿地說話了:“為什麽我們來求老實人卻沒有得到審判的機會,而這個少年卻又接連兩次的機會呢?”
“對,我們也有非常迫切的願望啊!”人們不滿地說。
派低頭笑笑,然後說:“各位,這孩子對我的幫助很非常不滿意,自然要完成他的願望。”
突然那些人安靜下來了,紛紛往後退。有幾個和派一樣穿着黑色衣服,修飾得整整齊齊的年輕男子走了上來,要将許明拉到場地中央。段宇看了大急,但是卻被那幾個黑衣人其中的一個扣住了手腕。
對方的手是出乎意料地冰冷,段宇被他扣住手腕立刻喪失了力氣一般。他吃驚地看了那個人一眼,發現那個人面無表情,眼睛閃着某種紅色的光芒——像某種獸類。
那邊段宇已經被拉到中央了,人群呈半圓形散開。
派淡淡地說:“段宇上次提出的要求是‘我希望我的同學譚明溪不要死’,我已經幫他完成了心願。 怎麽,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嗎?”
“複活的根本就不是譚明溪了!”許明大聲叫,“你們複活的是一個軀殼!她媽媽還在恨我!同學們還在怪我!”
“咦……”派皺眉,“原來你複活她是為了‘不讓同學們怪你啊’。”他若有所思地低頭。
“那現在你能不能幫助我?”許明急切地說,“幫助我讓譚明溪恢複到以前的樣子?”
派看了一眼許明,微笑着說,“這一次,是要你自己選擇審判結果了。”
“自己選擇?”許明和段宇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只見他擡起一只手,指向對面那環繞着場地的十二扇門,說:“那就是你自己選擇的結果了。”
人群安靜地看着場地中間的許明,他自己也愣愣地看着對面的門,然後看看派:“……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