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的噬願書 — 第 35 章 不痛

——格式化第三步,忘記她對你的溫柔。你受了傷都不覺得痛,卻被她一聲溫柔問候輕易勾出你的眼淚。你的眼淚很寶貴,流出來卻沒人珍惜。你願意為這一句溫柔直指千軍萬馬。要知道溫柔就是她的本性,對誰都一樣,傻到用眼淚和命交換的只有你自己。你的眼淚變得不值錢,命也不值錢。你把它們交付出去之後就不值錢了。別這樣憤懑地看着我,把你的這部分記憶也交出來吧。

真是的……為什麽一直有人和他重複格式化的事情……

他揉了揉自己的頭,發現自己又變成了那個小男孩。他滿身傷痕,小公主蹲在他面前看他。

你還疼嗎?怎麽受傷了?小公主問他。

我沒事。他倔強地說。

我找點藥給你吧。小公主從口袋裏掏出一瓶驅蚊藥遞給他。

她平時受的最重的傷大概就是被蚊子咬吧,他等着她,想着為了她受到的委屈,不知道為什麽眼睛有點酸脹的感覺。

哎呀,塗了就不痛了。她拿驅蚊藥塗在了他的傷口上,痛得他真的流眼淚了。

你真的很痛啊?小公主看着他,終于停了手。他一把抱住了她,吓得她縮成一團,不敢叫也不敢動。

別擔心,他小聲說,有我在,誰也害不了你。

——你竟敢背叛我!一個狂怒的女人的臉突然出現在他眼前。他被驚醒了。

“到了哦。”派先生溫和的聲音把他從童年時候的場景呼喚過來。

冷窗跟着派先生走進住院部,剛好遇見了查房出來的辛娜的主治大夫。他說辛娜剛才剛剛醒過來了,但是腦部受到彈片的傷害,她一下子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了。這種情況是暫時的,但是也可能是永久性的,具體情況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她能活下來就是一個奇跡。”醫生以為他是她的家屬,這樣感慨道。

他自然不知道辛娜身上的彈片是從何而來,也不知道冷氏集團和這個女子是什麽關系,指明了辛娜的病房。

透過玻璃,他看見慘白着臉躺在病床上的女子。她一動不動躺在一堆儀器中間,因為腦部動過手術,頭發已經被剃光了,戴着網罩。剃光頭發之後可以看見她五官輪廓非常漂亮,之前的長發遮擋了她這些美好。他和這個女子有過什麽深刻的羁絆嗎?為什麽他想不起來了?

女子的臉和夢裏那個小公主的臉漸漸重疊,他的心漸漸抽緊。

派先生站在他身後冷冷看着他。

父親派來監視辛娜的人知趣地靠在牆角不做聲。

冷窗盯着辛娜看,漸漸發現了旁邊儀器數據的異常,他急忙叫來醫生:“快過來看看!”

醫生和護士急匆匆走進病房,一看辛娜的情況,臉色就變得很難看:“不好!生命有危險,準備急救!”

白色的簾子拉上,護士進進出出的腳步,冷窗急忙退到了一邊。他的心急劇下沉,感到有一股不詳的預感。他慌忙回頭去看派先生,派先生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她……她會不會有事?”他心一下子亂成一團。

“會。”派先生點頭。

“能不能幫助她?”

“只有你能,”派先生咧嘴笑了,“這是我和她的賭注。”

“什麽賭注?”

“賭你能不能想起她,”派偏頭看了看裏面忙亂的醫護人員,“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到底是誰!”冷窗煩躁地抓着自己的頭發,他完全想不起過往的點點滴滴,他的腦子一片混亂。

“不好!靜脈注射好像有問題!”醫生檢查了吊瓶,“誰給她打的針?裏面确定是我開的藥嗎?”

小護士慘白着臉去找剛才用過的藥水瓶子,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她看見了一個針孔。她頓時寒從腳底,醫生叫她趕緊去看看裏面混了什麽藥,她忍住眼淚跑去找藥劑師了。監視辛娜的保镖急急忙忙給冷瑞先打電話,電話那邊傳來了怒吼:“不是叫你們好好看着她嗎!怎麽還是會出事!你們這些廢物!”

有人往靜脈注射的藥品裏放了毒,顯而易見的殺人滅口。

醫生竭力鎮定,換藥時間大概是一個小時之前,藥劑師給他帶來了讓他絕望的消息,裏面混的是T61,現在還不清楚劑量,但是他心裏已經知道這個女孩子是兇多吉少。

“剛才到底誰來過?”護士長把換藥的小護士提出來質問。小護士已經吓得全身發抖,她流着眼淚說:“也……也沒什麽人……我記得我推藥一間病房一間病房看過去的……”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我記得我到走廊的時候突然有人在樓梯裏叫幫幫我,我就忍不住丢下車子去看了一下……結果什麽人都沒有……”

“那裏是攝像頭的死角。”護士長對冷窗說。

冷瑞先的貼身助理林秘書從電梯那邊跑過來,一頭汗對着冷窗打了個招呼,然後惡狠狠瞪了那兩個保镖:“還不快去查!”那兩個保镖急忙去保衛科調集醫院最近的攝像頭視頻資料去了。

辛娜的身體已經漸漸衰竭下去,醫生已經感覺是回天乏力,但是讓他感覺到奇異的是,毒性雖然不可阻擋地蔓延她的中樞神經,但是她依然維持着一絲生命的跡象。他已經把能實施的搶救措施都用上了,她沒有變得很好,但是也沒有更快地朝死亡的深淵滑去。她生命之線像一根繃緊的絲線,随時都要斷掉。

“真是有點……奇怪……”他只能這樣說,“能不能撐下去,就要靠她自己了。”

所謂盡人事,聽天命,醫院每每遇到這樣的情況都只能這樣說。

“冷窗先生,你還是沒想起來嗎?”派先生輕聲問他。

“你到底要我想什麽啊!”冷窗憤怒地朝他叫了起來,“你知道什麽就說出來啊!”

派先生眯了眯眼,看着走廊的盡頭:“我都看見死神站在那裏了。”

走廊盡頭什麽都沒有,只有派先生像凝視着什麽一樣死死盯着走廊的盡頭,仿佛在盯着就要猛撲過來的禿鷹一般。

保镖臉色不好,匆匆走過來對林秘書說了幾句話,林秘書一聽臉色一變,急忙走到角落打電話。冷窗聽他的口氣是在和父親打電話,但是又不好走上前去問。他不明白對方在隐瞞他什麽,林秘書今年四十多歲,是他家忠實的老員工,有什麽事情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要瞞着他?

林秘書打完電話之後,臉色很難看,他迎上了冷窗詢問的眼神,苦笑道:“少爺,你父親叫你回去。”

“那她怎麽辦?”冷窗看着玻璃後面命懸一線的辛娜。、

“不要管她了,走吧,叫小武他們送你回去。”林秘書示意那兩個保镖,他們已經完全不在意辛娜的安危,示意冷窗跟他們一起走。

“但是辛娜她……”

“辛娜不是她的原名,”林秘書嚴肅地說,“冷先生也許知道她是誰了。”

知道她是誰,是不是可以想起一些事情來?冷窗看了一眼派先生,派先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死死盯着走廊盡頭。派先生說過死神已經來到了走廊的盡頭,他說過只要他能及時想起一些事情辛娜也就有救,他在這裏也什麽都做不了,于是他打算回去一探究竟。

冷窗跟着保镖上了林秘書的車,車子迅速離開了醫院朝市郊的冷家別墅開過去。冷窗一上車又開始覺得昏昏沉沉,他這段時間總是休息不好,他似乎又陷入了那個夢境……

——格式化第四步,忘記你躺在血泊中得痛苦吧。征服不屬于自己領地死傷慘重的痛苦,拖累了戰友的痛苦,忘記吧,那是你的私心,面對屍橫遍野只因你心裏柔軟被觸摸到而已——你無需內疚,把這份記憶也給我,你的心蒙上厚繭,無法再引起任何共鳴。

秋天了,花園裏的花都謝了。小公主的身形長大了,她更加亭亭玉立,眼睛更加溫柔,看他的時候好像要溢出水來。但是她身邊的危險沒有過去,他知道。

他依然躲在她的周圍,在她偶爾離開宴席,離開衣着華貴的人們的時候,悄悄走到她身邊。

嗨。小公主朝他微笑。你為什麽總是傷痕累累?她問。

他沒有做聲,藏在口袋裏的刀滑落了下來。

他突然想起來了,他是奉命來刺殺她的:那個女人叫他把小公主引到水塘邊,引到樹坑邊,引到危險身邊,可是他每次都是臨陣脫逃。

所以供養他的那個人憤怒抽打着他,所以他身上總是帶有傷痕。

喂,你別過去。他看見小公主朝花園更深處走去,然後他努力想拉住她的手。

為什麽呀?我在那藏了好東西。小公主朝他眨眼,我明天就十四歲了,我在那裏藏了自己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如果你和我一起去,我也分一些給你。

什麽呀……他看着她逗樂的笑容,臉不由一紅。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蛋,笑着說,來吧,我自己做了些葡萄酒,埋在樹下了。你一起來吧,別老愁眉苦臉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臉,開始覺得有點詫異,為什麽一個小女孩會做出這樣的動作?他看着小公主走到那薔薇花叢裏的時候,忍不住沖了過去,抱住了她,并且捂住了她的眼睛。

花叢裏有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是小公主的父親,高高在上的國王,還有一個……還有一個是穿着黑色長裙,風姿卓越的少婦。

那個少婦,就是那個折磨他,傷害他,天天對他流淚的女人。

少婦和國王緊緊相擁,他不能讓小公主看到這一切。小公主被他抱住,突然輕輕笑了一下,他感覺到他手掌下的睫毛在撲扇,手掌下露出的嘴唇揚起了笑臉:你是不是喜歡我呀?

——你是不是喜歡我呀?小公主拉下他的手掌,沖他狡黠地笑了。這樣的帶着壞壞的笑容不應該來自一個小女孩,他再次聯系到前面她的動作,少年一樣的動作,不禁有點迷惑。然後小公主看見了薔薇花叢的那一幕。

天……那個人不是媽媽呀……她輕輕叫了出來。

他拖着呆若木雞的小公主跑出了花園,一邊跑一邊說,你不要靠近那個花園,你不要靠近那個女人……你不要靠近水邊……你知道嗎?

女孩子呆呆的,她看着他說,我以為爸爸只喜歡媽媽一個的。

他看着她,脫口而出,我只喜歡你一個。

真的?小公主盯着他,他才發現她已經長出修長四肢,已經是個婷婷少女,不再是那個胖乎乎的小肉球了。她的四肢修長,看起來要比他高了,閃亮的眼睛有點淚痕,挺直的腰板,平坦的胸部……她到底是什麽時候看起來像個美少年的?

你真的只喜歡我一個。

是的。他虔誠地說。

小公主輕輕一笑,低頭在他嘴唇上輕輕印了一下,他感覺在那一刻自己的心髒都要裂開了。羽毛一樣輕飄飄的吻,輕易奪走了他的靈魂。

我不怪他了,她很快就從壞情緒裏恢複出來了,愛一個人應該不是壞事情,我不怪他們了。

你認為愛不是一件壞事?他争辯道,你知道愛有多可怕嗎!愛會讓人喪失理智,生出欲望……愛很可怕!你知道不知道那個女人的愛幾乎會要你的命……

你不是愛上了我嗎?小公主輕輕笑起來,愛上我的感覺好嗎?

他啞言了。她輕易使用了愛這個詞,像是與生俱來的特權一般。他愛上了她,他感到幸福嗎?不,他每次都被這份愛折磨,那個女人夜夜朝他哭泣,說右右……阿姨撫養你長大,阿姨給你吃的和穿的,你為什麽不能幫阿姨幹掉阿姨的仇人?

為什麽要殺了這樣可愛的小公主?他忍受女人交雜着眼淚的憤怒,心裏一遍一遍問着。

因為只有她死了……我們的孩子才能出現在陽光下……不光是錢的問題,是我吞不下這口氣……

媽……媽……胖乎乎的少女沖出來抱着少婦哭了起來。他看着這對可憐的母子,內心焦灼萬分,她們對他有養育之恩,但是他卻為了一個愛字背叛自己的養母和她的孩子……愛……愛難道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嗎?

右右!你怎麽對得起我!穿着黑裙的女人朝他伸出雙手,淚眼模糊。

“砰!”冷窗的夢境被撞擊聲打斷了,他猛地張開眼睛,看着一輛疾馳而過黑色越野車撞擊着他們的車子,搖下的車窗裏伸出了一支黑黝黝的槍對着他。

“趴下!”保镖小武叫道,同時也掏出了搶。

“砰!”玻璃粉碎。

消音器處理過的槍聲,原來還是有聲音的。

“砰!”一槍打中了小武旁邊司機的頭部。

方向盤失去控制,車子朝一邊滑去,正好是在立交橋上面,眼看就要沖向護欄。

右右!那一瞬間冷窗想起的卻是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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