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02
這一上午的課昏昏沉沉的,快中午的時候,夫子布置了題目,交上去之後就可以下學。
施青雖然不懂四書五經,但是她最會的就是胡說八道,快速地把書中讀過的東西東拼西湊出來一篇文章,便偷偷關注着南天的動向。
果不其然,南天是第一個交作業的,她交完下來之後,施青也趕緊把手裏的紙交了上去,跟在南天身後出了門。
南天走路很快,步子邁得也大,但是走着走着,節奏便亂了,似乎是在躊躇。
施青也只得在她身後放慢了步伐,盡量裝得若無其事,不那麽鬼鬼祟祟。然而施青裝着裝着,就跟從後面趕上來的另兩名鬼鬼祟祟的同學大眼瞪上了小眼。
可能是鄭禮平日裏不惹事,同學關系處得還不錯,二人只是瞥了她一眼,便越過了她,繼續鬼鬼祟祟地跟着南天。
施青認出來了,這正是方才課上議論南天的那人,另一個作書童打扮,她想要出聲提醒,可是那兩人已經快步跑了上去,舉起了手裏的什麽東西。
“卧槽——”好不容易交了作業趕過來的孫宛之一路狂奔,眼看江夏的槍就要從寬大的袖口裏滑出來,他一把按下江夏的槍口:“再看看。”
就在施青爾康手已經擺出來的一刻,在亭子裏偷懶睡覺的商少鵲卻聽到了動靜,誰都沒看清他做了什麽,“叮叮”兩聲響,那人手腕一歪,板磚已然脫手。
“不愧是武神啊,這都能趕上。”施青松了口氣。
南天聽到動靜愣了一下,轉過身,便看到了仍擺着偷襲姿勢的兩人,又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商少鵲走過來,神色不善,盯着那人:“你們想做什麽?”
商少鵲的眼神很有些兇意,但也許是仗着家世顯赫,這兩人篤定他不會動手,于是領頭的那人道:“商兄你別管,冤有頭債有主,這事兒跟你無關。”
“意思是他是冤親債主了?”說着,商少鵲回頭望了望南天,見她仍呆呆的,似乎不清楚這是什麽狀況,于是扶額轉頭回道:“南天是個悶嘴葫蘆,如何能得罪了二位?”
仿佛事不關己的南天聽到這個評價,望了一眼商少鵲,很給他面子的沒有反駁。
其中一人拉起袖子,只見上面有幾道交叉的紫紅傷痕,他拉了一邊袖子還不算,又拉起另一邊袖子,給商少鵲看他的傷。
“你看看,你看看,這些傷都是因為他!”
商少鵲掃了一眼那人手臂,歪頭問道:“這是南天打的?”
那人激動道:“他敢!這是我爹打的,只有我爹能打我!”
“那這跟南天有什麽關系?”
那人嗫嚅了一下,似乎覺得猶疑有點丢臉,還沒想好怎麽說,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南天終于慢悠悠地從商少鵲身後探出頭,開口了。
“昨日我忘了一本書在學堂,夜間回來取,沒想到夫子的書室裏還亮着燈,裏面有客人,聽聲音大約是李大人,是來詢問你功課的,不知夫子說了什麽,李大人似乎不大滿意,回去便懲戒你了吧。”
那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聽南天又補充道:“你父親在打罵你的時候,想必拿我做了例子,所以你才這樣痛恨我。”
這種話非常不謙虛,南天居然這樣平平淡淡、理所當然、慢慢悠悠地說了出來,商少鵲對她刮目相看。
南天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又慢慢把頭偏開,沖着那二人道:“功課上的事情,你若還是學不好,我也沒有辦法。不過下次如果李大人還是要因此而懲戒你,你可以告訴他,我并沒有考上功名。”
那人一愣,梗着脖子叫道:“可你明年就能考上了!”
施青沒忍住笑了,心道:“着實奇怪,這人明明恨南天恨得牙癢癢,偏偏還這樣信任她。”
沒想到南天搖了搖頭,露出了有些落寞的表情,道:“不會,我不會考中的。”
那人疑惑了,以為她謙虛,說道:“就算明年考不中,後年也一定能考中的了!”
南天卻還是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不會的,後年我也考不中的。”
沒想到那人卻急了,臉紅脖子粗地吼道:“求求你了!給我們點活路吧!你是我們書院最厲害的,你說你考不中,我們哪裏還能有出頭之日?!”
這人最終還是氣呼呼地走了,來之前拿着板磚要給南天開瓢,走的時候卻搖着她的手,讓她調整心态,一定要高中。
待那人走遠,商少鵲轉身也要走,南天卻跟了上去。
商少鵲訝異道:“你跟着我做什麽?”
南天道:“商兄,我幫你補習功課吧。”
“啊?”
看他滿臉的不可思議,南天又補充道:“我們上次是一個考場。”
商少鵲:“不錯。”
南天:“我看你交了空白卷。”
商少鵲臉上的笑容挂不住了:“這位小兄弟,你到底想說什麽?你是特意來羞辱我的嗎?”
南天:“不是。”她下筆如有神,但是似乎不大會表達,默默想了一會兒,說道:“上次夫子偶然提起老莊,我覺得你的回答很好,你這樣的人去做官,比滿肚子酸腐文章的人做官要好。”
商少鵲回想了一下,道:“哦,那個啊。那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那是我兄弟的原話,我照着說的。”
南天默然,直直地盯着他道:“……我知道你是家中獨子,沒有兄弟。”
商少鵲沒解釋,南天依然不依不饒:“我幫你,你定能高中,到時自然能施展抱負,有機會造福一方百姓……”
商少鵲笑道:“不必,我對讀書不感興趣。”
施青心道:“你這小子,油鹽不進,居然敢在未來的科甲神面前說對讀書不感興趣!”
果然,他這話一出口,南天的臉便拉了下來,啪的一聲在商少鵲背後拍了一掌。
莊白那邊似乎沒忍住笑了一聲。
商少鵲愣在了原地,可還沒來得及跳腳,南天轉頭就走。
南天一轉身,就看到了在一棵樹後面看戲看得目瞪口呆的施青、孫宛之和江夏。“看什麽看!”南天心情很不好,看到江夏,她又吼:“南江,不回家在這兒做什麽?今日的課業你要自己寫!”
江夏沒想到自己居然在這個幻境裏挑到了南天妹妹的身份,一時被大獎砸暈了,想到有人替自己完成課業,又高興,笑呵呵地跟着南天走了。
然而江夏并沒能高興得太久,因為緊接着,他們眼前一黑,再醒過來時,已經是另一個場景。
陰雨連綿,天光被遮在厚厚的雲層後面,江南的春天總有那麽十幾日放不了晴,此時江水暴漲,船只不能通行,只能在沿途歇下。
施青和孫宛之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靠在連廊的柱子上打盹,低頭一看,二人都作的書生打扮,一旁便是馬廄,客人牽來的馬正在裏面打着響鼻吃草料。
這是一處驿站。
施青擡眼一瞧,便看到了南天,她心道:“看來這個陣是以南天的經歷串起來的幻境,我們都在其中扮演着角色,只是不知幕後之人是誰,現又躲在何處,那二十四名小孩子又被安置在了故事的什麽情節裏。”
莊白也回道:“不必着急,可以繼續等等看。另外,江夏的原主在真實事件裏沒有跟随南天進京,她現在正在趕過來。”
與周遭紛紛正嗡嗡背書、朗朗誦讀的考生畫風不同,南天搬了一只小馬紮,正坐在驿站的廚房門口,跟幾名嬸嬸嬢嬢一起剝菜。
悶悶的天氣令人額頭上淌汗,嬢嬢伸出手臂,把自己額頭上的汗蹭掉,擡頭望了望天,說道:“這雨不知還要下多久,明日再不停的話,你們就不要走水路了,不然怕是趕不及。”
南天的神情看不出焦急,望着雨絲的時候甚至像是在賞雨。
就在這時,驿站門口又一陣淩亂馬蹄聲,嬢嬢頭都沒擡,道:“又有人來了。”
此時正值趕考季,而此地又是進京的必經之地,原本房間便緊俏,再加上惡劣天氣,此時已經人滿為患,沒有空房了。
果然,有人牽着馬進來了,朗聲道:“店家,住店!”
南天原本一直在低着頭,專心致志地對付手裏那顆泥濘的小白菜,聽到來人的聲音忽然擡起頭來。
嬢嬢道:“客官,真是不巧,店裏已經住滿了,大人可以再往北行十幾裏地,那裏也有驿站——”
她話還沒說完,就感到南天握住了她的手肘,嬢嬢觑了一眼南天的神色,問道:“小公子,這位是你朋友?”
南天垂下眼簾,點了點頭。“那我安排一下。”嬢嬢站起身,走回房內。
商少鵲沒想到會在此地見到南天,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兩人之間有過什麽不愉快,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很高興地走過來跟南天打招呼。
南天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想了想,拍了拍身旁空出來的小板凳:“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