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聽了一驚, 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怎麽回事?吃晚飯時不還好好的?”
襲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姑奶奶走後, 老太太精神也挺好的,還說要摸牌。是琏二奶奶和我們奶奶勸了, 才說不打牌了。就這一下, 老太太人就往後栽去。虧得說是打牌,鴛鴦站到了老太太身後,扶住, 這才沒栽到地上。可是把人吓了一大跳。”
黛玉已經披了睡袍從床上起來:“紫鵑你進來幫我穿衣服。襲人你繼續說。”
“去把約翰找來,我陪你一塊去。”達西也起來,披好了睡袍。
紫鵑出去跟外面的富貴說了聲,再回來進了黛玉的卧室。從櫃子裏拿出襖裙幫黛玉換着。
襲人腳動了動,可不敢進去,裏面有達西, 那是房內丫環的地方。輕輕咳了聲, 繼續往下說:“老太太當時就不對勁, 眼睛閉緊, 嘴裏流出了口水,神質也不清楚。琏二奶奶和我們奶奶趕緊讓有力氣的婆子給擡到了床上去。”
“那請大夫了嗎?”黛玉問。
“大過年的, 怕個忌諱, 寶二爺說請大夫,大老爺說大過年的這不是忌諱。”
“那也得請呀。”黛玉已經換好了衣服, “襲人,你進來。”
襲人進去不敢擡頭:“琏二爺也這麽說,又跟老爺說。老爺勸了大老爺, 琏二爺已經親自去請王太醫了。
達西推門出去,去西邊房間換衣服了。
雪雁領着春纖進來,趕緊給黛玉淨了下面。紫鵑和雪雁兩人再要給黛玉撲粉。
“來不及了。”黛玉急着要走。
紫鵑往西邊看了看:“姑爺還沒換好衣服,我已經讓我哥去把馬車趕來,過會兒送姑娘到角門。”
黛玉點了點頭,讓紫鵑和雪雁給自己裝扮好。
達西換衣服也快,這裏才好就來了:“走吧。”
黛玉往外走,達西跟在後面。邁門檻的時候,達西怕黛玉給絆倒,先扶住了黛玉的胳膊。黛玉說了聲:“我沒事。”極快地出了榮禧堂,擡眼就可以看馬車已經停在那裏了。
“別急。”達西說不出老太太會沒事這種話,白天就感覺到了老太太是在交待後事。
黛玉上馬車的時候,不用達西扶,利索地就上了馬車。襲人上馬車的時候,倒差點踩空踏腳,還是紫鵑給扶了下。
到了角門那,果然看到角門開着,富貴站在那裏。達西沒讓黛玉先下馬車,自己先下去,還是扶着黛玉下去。
達西跟黛玉說了聲:“我從前面那走。”
襲人說了句:“林姑爺,老爺書房那怕是沒人了。”下面的話不好說,這當口估計府裏已經亂了。
達西明白,不再提從前面走,跟着一道從這裏過去。
沒進角門,就可以從賈家那邊透出來的亮光。進了角門,看到燈籠、來來往往的人,越往賈母的院子走,人越多。
到了賈母的院子,幾乎全府的人都擠在了這裏。襲人帶着黛玉、達西往裏走。果然賈府這個時候內宅已經不避諱男女了。
到了賈母屋前,巧姐看到黛玉,走了過來:“林姑媽,我媽她們都在屋子裏。大爺爺、二爺爺也在屋子裏。我爹他忙着呢,請太醫、陪着太醫在老爺書房呢。”巧姐好奇地仰起頭看達西。
小孩子家沒有感覺到什麽悲傷,只以為過會兒賈母好了,這事就結束了。站在這裏有種看熱鬧的架式。
達西低下頭看了眼巧姐,又擡起了眼,對黛玉說:“你進去看看吧,我在外面。”
黛玉走進了屋。屋子裏也全是人。賈赦、賈政、賈珍全圍在賈母的床邊。尤氏、李纨、鳳姐、寶釵幾個在邊上哭泣。邢夫人和王夫人跟着賈赦、賈政在床邊要盡子媳的孝道。寶玉也擠在賈母的床邊。
鳳姐和寶釵看到了黛玉,走了過來,搖了搖頭。鳳姐哭得眼睛都腫了。寶釵好些,把黛玉拉到了一邊:“老太太怕是不行了……”
黛玉明明聽襲人說過,還是說了句:“好好的,怎麽就……”
寶釵嘆了口氣:“老太太能多撐一天已經不容易了,這是回光返照而已。”
黛玉知道寶釵說得是對的,想到白天賈母跟自己說得話,可見已經知道身體不行了,就是最後的遺言了,找達西怕也是如此,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了下來。
“已經給喂了人參湯下去,看能拖多久就多久吧。”寶釵說了句,眼睛去看發傻般站在那的寶玉。
賈母要是走了,這屋子裏的人都沒了庇護,以後可怎麽辦。
賈赦叫了聲:“老太太醒了,快去把太醫請過來。”賈珍利索着就出了屋子喊人去書房讓賈琏陪着太醫過來。
屋子裏的女人們全避了出去。
賈琏陪着四、五位太醫過來。屋子裏的賈赦、賈政立刻迎了上去:“老太太醒了,神智還清楚着,瞧精神也不錯。”
太醫們只是對着賈赦、賈政抱權:“赦老爹、政老爹,我們來看看。”便到賈母床前搭了搭脈。
等診完脈就對賈赦和賈政說:“借一步說話。”
賈赦和賈政出去領着太醫出去。
避開的女人又都回來,其實不用問太醫,也知道結果。只是不問下,心裏無法接受。
賈赦回來,就吩咐給老太太準備壽衣。婆子們都去忙了。黛玉走出了屋,找到了達西:“你先回去吧。我守在這裏。”
“我在這裏挺好。”達西站屋子外面。
寶玉聽到黛玉跟達西說話,走了過來:“勳爵,你跟我來吧。”達西謝過,去了外面的書房在那等黛玉。
快到天亮的時候,賈母閉着的眼睛又睜了開來,在圍着人的臉上轉了轉,說了聲:“你們好……”便去了。
早已準備好的男男女女跪下去嚎啕大哭起來,倒沒有人去幫合上賈母那雙眼睛。還是鴛鴦提醒了鳳姐:“老太太的眼睛還睜着呢。”
賈赦聽到,瞪了眼鴛鴦膝行到床邊,給賈母合上眼睛,大哭道:“老太太,兒子不孝呀……”
“兒子不孝呀……”賈政也跟着大哭道。剩下的孫子們不敢跟着這麽叫,可一個個比着放聲大哭,比女人們的哭聲還響。
這樣大的哭聲,不用有人來告訴達西,達西也知道賈母逝去了。
靈堂立刻就布置出來。
可布置的時候,賈芹就說:“老太太的事應該辦在榮禧堂吧?”
賈赦看了眼黛玉:“榮禧堂給使團用着,怎麽好用。”
“使團不是歸林姑爺管,林姑爺一句話就可以了。林姑奶奶和林姑爺都在這裏,問問不就好。”
黛玉想到了達西說過的那句話:“有事就往我身上推吧。”
賈赦似是為難:“外甥女,你看這事?”
“大舅舅,若是能讓榮禧堂辦外祖母的事,我也是求之不得。不過當初是北靜王和賈大人雨村安排過來的,總得他們說個話才好。畢竟我們是客,總得随着主。”
賈赦哭了兩聲:“外甥女說得極是。老太太一定很欣慰,外甥女秀外慧中。”
黛玉不吱聲,垂下了頭。
靈堂就搭在了老太太的正屋,前面的抱廈那裏挂滿了白布。整個賈府,紅色的全取了下來,換上了白色。
鳳姐當年辦過秦氏的喪事,論理該由鳳姐來辦。可鳳姐有病。那就寶釵吧,寶釵又有孕。最後還是鳳姐硬撐着接了下來。
黛玉知道自己不回去,達西也不會回去。便回去了。
榮禧堂這邊,托馬斯爵士和溫得看到達西和黛玉回來,紛紛送上慰問,還問是不是要去賈家吊唁。
黛玉謝過,表示不用了。
進了屋,達西讓紫鵑和雪雁都出去,抱住了黛玉:“你要哭就哭吧。”
黛玉“哇……”一聲就在達西的懷裏哭了起來,再之後再無聲音,只有無聲啜泣,這比嚎啕大哭還讓人心碎。
達西不說話,就拍着黛玉的背,讓黛玉哭。
黛玉哭得停了,只覺得嗓子都發幹。達西左手抱着黛玉,右手給黛玉倒了杯茶:“喝點水吧。”
黛玉拿帕子擦了擦眼睛,喝了茶:“我怨過老太太,可我又是實在愛着老太太。打小我沒了媽,老太太第一次摟着我哭得時候,我就覺得我又有了媽。可後來,我又覺得我還是沒媽。老太太不會只顧着我一個,可我媽就只有我一個。”
達西拍了拍黛玉的背。
黛玉哽咽了下:“現在老太太沒了,我好像又一次沒了媽。我多想老太太最後再換一次我,喚一聲‘玉兒’呀,可她再也不能了……”
達西把黛玉緊緊摟在懷裏:“玉兒,以後我這麽叫你,好不好?”
“好。”黛玉伏在達西懷裏的哭泣,身子摟個不停。
賈母的喪事在新年裏就有些尴尬,這裏在哭靈,外面卻不時有鞭炮聲。幸好賈母高壽,是喜喪,卻報給親朋報喪時,也說得過去。
薛姨媽當天就來了,擔心寶釵的身體。這之後就日日來了。
給元春的報信,當日就報了上去。可宮裏在過年,妃子家的喪事怎麽能掃了皇家的興致。押幾天也沒有事。等過了初五,皇帝要開筆,辦理朝政了。也就告訴了元春。
嫔妃不能給父母戴孝,何況賈母已經是祖母了。元春只是穿了素淡些的衣服,就算可以,派了宮裏的太監去賈府吊唁。皇帝也派了太監去,賜了銀兩。
元春派來的太監是心腹太監,悄悄跟賈赦、賈政說了句:“娘娘說早做打算。”
什麽叫早做打算,賈赦、賈政、賈珍、賈琏就商議上了。商量來商量去,也就是分家了。寧國府自然不用分家,□□國府分家那就是說不過去。
賈政就反對:“老太太尺骨未寒,傳出去會給人笑話的。”
“不分家的話,娘娘讓我們早做打算,怎麽個打算法呢?”賈赦冷笑了聲,這些年來老太太偏心,榮國府不一直是賈政兩口子把持着。
鳳姐兒從賈琏嘴裏面知道了分家的事,哭了幾日的眼淚,也不哭了:“可不就得分家了。老太太的東西分分,然後就是咱們和二老爺這邊分開過了。”想到邢夫人那個人素來承順賈赦、婪取財貨為自得,鳳姐又覺得日後的日子不好過。
“老爺不樂意。大老爺是想分了。其實現在可分的也就是老太太的這點了。榮禧堂和大觀園賣賣,也就是這些了。”
鳳姐琢磨着:“若是以後咱們單過也好。你看林姑奶奶和林姑爺就兩口子過,這日子過得多舒服。”
“你以為我不想,可也得老爺同意才成。”賈琏苦笑了聲。
這分家的消息慢慢就傳了開來,先是有頭有臉的幾個管事的知道了,再接着就是幾房的大丫環知道了。
各人都在謀着各自的出路。鴛鴦的嫂子金文翔家的就來找鴛鴦了:“我說姑娘,你也可別盡着哭呢?倒是拿個主意,日後可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鴛鴦把手裏納着的鞋底扔在了炕上。
“老太太沒了,眼下的日子這裏面的人是安排着哭靈,等靈堂撤了,這一屋子的人可不都得散了去。”金文翔家的一屁股坐在了炕上,“你說姑娘你吧,前兩年大老爺看上你,你還不樂意。那時要是答應了,現在也不用擔這個心了吧。”
“擔心的是你們,我可從沒擔過心。”鴛鴦冷笑了聲,“老太太沒了,不過是散了去,還能怎麽樣。”
“我說姑娘,你可真是不知道了。這府裏這一年來賣了多少的人。老太太這是一直沒動,現在可不得賣了出去。那誰知道賣到什麽地方去呢。”
鴛鴦聽了倒動了心思,這可以去跟平兒套套消息。
進了鳳姐的院子,安靜着。鴛鴦直接去了平兒的屋。平兒正在做針錢,現在早沒了針線上的人,全得奶奶、姑娘帶着丫環們做了。
平兒看到鴛鴦來了,便站了起來:“快些坐下,你這幾日可好了些?”
鴛鴦苦笑了下:“我一個當丫環的能有什麽不好,倒是你們奶奶得多注意些。”
平兒知道鴛鴦來,定然不會是為了閑聊還是讓鳳姐注意的,肯定是來問日後去哪裏。有着賈赦的關系,平兒說話就得小心。
“那有什麽辦法,寶二奶奶不是有了。要是生個兒子,也算讓老太太泉下有知,感到欣慰了。”
“這以後,你們奶奶是在這邊還是回那邊?”
平兒愣了愣,往前湊了湊:“我們奶奶也正愁着呢。明顯這邊是待不了,可回去你也知道大太太那左性,我們奶奶怕是過得也不自在。”
鴛鴦笑了笑:“我這也是□□們奶奶的心做什麽,我自己還不知道去哪呢?要不讓你們奶奶把我賣了,這倒還簡單。”
平兒也笑了:“說什麽呢。你以前也說過大老爺還得給老太太守孝三年呢。就算要分家,也得三年後分吧。”
“分家?怎麽個分法?”鴛鴦問起了平兒。
平兒尴尬地笑了笑:“我以為你知道呢。”
以前這種事,鴛鴦肯定知道,她是賈母的眼睛和耳朵。現在她成了擺設,鴛鴦的心涼了。如果她還用,那就是老太太那些個櫃子的鑰匙還在她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