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不能算無遺策
施青慢慢地睜開眼睛,天花板在她眼前打轉。她用力再閉了閉,等腦子裏持續的嗡鳴聲減弱,才重新睜開眼。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層高挑得很高,陽光和綠意透過複古的木窗慷慨地灑進來。施青偏了偏頭,屋子裏的裝潢古色古香,如果不是床旁邊還立着一個輸液架,她也許得先懷疑一下是不是穿越了。
輸進血管的藥液裏應該有鎮痛的成分,此時傷口一點感覺都沒有,施青慢慢地坐起來,倚靠在床頭,看向窗外園中的綠影,園子裏有形态奇特的景觀石,窗口竹影重重。
施青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很确定自己的記憶到被醫生突然刺了一刀後便戛然而止,既然自己現在能來這裏,應該是獲救了。
莊白呢?李旦呢?她昏迷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這裏又是什麽地方,正在施青清了清嗓子,想要禮貌喊人的時候,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一只甜甜圈跨過木門檻邁了進來,施青視線向上移,睜大了眼睛,努力了一下也沒把錯愕壓下去——進來的人是言向雲。
見她醒了,言向雲絲毫不驚奇,只是溫和地笑着:“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見面了,這下我們馬上就能一起喝茶了。”
言向雲主動解釋道:“在昨天發生了許多事情,波折也很多,中間過程很複雜,待會莊白肯進來了你可以問他,我問他他不給我講,但是你問的話他應該會告訴你。總而言之,現在的情況就是醫院那邊異管局的人接手了,現在已經清場,被李旦殺死的那些人經過确認發現确實是通過不正當手段來到人間的鬼魂,雖然莊白對異管局的說法是這些人自相殘殺,但徐圓舟那小子應該察覺到什麽了,不過好在他不像他爹,小徐雖然年紀不大但還是很懂些人情世故的……”
言向雲越說下去,施青手心就越出汗,終于開口問道:“言叔,您認識李旦?”
言向雲很自然地點點頭,施青喉管被血浸的時間有點長,現在還是很沙啞,言向雲走到圓木桌前,提起茶壺倒了杯水,回身遞給施青,見施青接過水杯,他才說道:“四殿事情多,收的人也複雜,我們難免多關注些。”
看言向雲的态度,似乎并沒有對李旦談之色變,施青也不知自己為何對李旦有些偏袒的意味,還是暗暗松了口氣,緊接着又好奇道:“您還認識徐圓舟?”
言向雲笑了笑,“我在司仙處這麽多年,異管局的人還是認識幾個的。”他說着,忽然轉頭向着門口道:“既然到了就進來。”
話音落了幾秒鐘,門又被慢慢推開了,莊白走了進來。
莊白進來之後,看了一眼施青,這一眼實在是非常怪,認真到施青莫名感覺他像在一個死人最後一眼。莊白拉了把桌旁的木椅坐下,跟施青隔着半個屋子的距離,問道:“身體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感覺不舒服?”
只不過是“睡”了一覺醒過來,施青莫名感覺莊白變得熟悉了一點。施青為自己這種心情愣忡一下,随即道:“很好,沒什麽不舒服的。”
言向雲不愧是在人間不知優游玩樂了多少年的老前輩,已然修煉成了人精,氣氛一不對,立馬便要離開現場。
他站起身來,如一陣好客的春風,得體地安慰了施青幾句,話裏行間都是讓她不要客氣,把這裏當作自己家,緊接着就又很有了眼力勁地吹拂了出去。
言向雲一出去,屋子裏就只剩下了施青和莊白兩個人。
莊白坐在圓桌前,正盯着面前的茶壺,似乎對上面的鎏金花紋很感興趣。施青觀察着莊白的動作,在心裏默默分析了一下,大概猜測出來莊白現在是怎麽回事。
她清了清嗓子,莊白只擡頭飛快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沒事,就又自覺地低下頭去研究花紋,施青只能再更大聲地咳了咳。莊白這次終于擡起頭,施青抓住機會,沖他招了招手,道:“過來。”
莊白果然站了起來,走到施青的床邊。
施青:“你要不把椅子搬過來。”
莊白:“不用。”
施青:“……你這尊大佛站着我有壓力。”
莊白只能把椅子搬到施青的床邊,坐了下來,再次擡起眼望向施青。
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被這樣看着,施青的心狠狠漏跳了幾拍。她手握拳抵在嘴邊,尴尬地咳了兩聲,說道:“明明我才是客人,你怎麽像在我面前罰坐似的。”
莊白有些語塞,施青托住腮,看着這樣的莊白,忽然覺得他或許很容易“拿捏”,于是異想天開道:“你要是愧疚的話,補償我怎麽樣?”
莊白:“怎麽補償?”
“……嗯,在我手下工作吧,我看你身手很好,正好可以保我狗命。”
“哦。”莊白點點頭。
施青:“‘哦’是什麽意思?”
“就是‘好吧’的意思。”
看着莊白無所謂的樣子,這麽容易就得逞,倒讓施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随口說說,你可以拒絕的。”
莊白很快地道:“不拒絕,我補償你。”
施青一時語塞,說實話,莊白根本沒有補償她的義務,她受傷完全是自己的問題,再怎麽怪都怪不到莊白身上。
這尊大神居然這麽容易就拐到手了?
施青一把抓住莊白的手,親昵地蹭了蹭:“真可愛啊。”
莊白蹭的就把手抽了回來,臉騰的紅了。
反觀施青倒是一點都沒有不好意思,只是望着他笑。
可能是職業病,施青每次新認識一個人,總是會在心裏将這個人的行為模式抽象化,提煉出一些更為精煉的性格特質,比如莊白,施青為他挑選的幾個關鍵詞諸如情緒穩定、情緒活動強度低、能很快地與人建立關系、責任心較強……總之,是個已經高度發展的人格。
雖然在接觸的過程中偶爾覺到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尤其是跟李旦在一起的時候,但莊白表現得都很坦然,所以施青更傾向于那只是人在極端情況下正常的情緒問題。但是直到現在施青才發現,她的認知錯得很離譜。
她恍然覺得莊白似乎變得年紀很小,有一種小孩子才會有的對于對錯的執念,因為小孩子孤立無援,總是會認為做對的事情才不會被抛棄,而做錯的事情就會受到懲罰。
施青微微帶着些笑意,道:“雖然我們剛剛認識,說這些話有些失禮,但是如果不說出來的話,我會把自己噎死的。”
莊白倒了杯水放在床頭櫃上,重新坐下來,道:“你說。”
“當時是我執意要那麽做,而且當時的情形評估起來确實我們都認為自己是欺騙醫生的一方,不會有危險,所以後續再發生的事,都是在我們意料之外的。我們誰都不需要為它負責。”
“人不可能算無遺策,神仙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