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娘娘01
于是第二天從早上睜眼開始,施青就一直處于一種坐立不安的狀态裏,很像馬上要放長假、上最後一節課時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小學生。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早飯,施青的眼神就像是黏在了莊白身上了一樣。
莊白一開始還能做些事情,但是發現自己走到哪裏,施青的視線就跟到哪裏之後,他的動作就變得越來越不自然,最後輕輕嘆了口氣,終于放棄了,把抹布仍在水槽裏,洗了手,對眼睜睜的施青說道:“走吧。”
施青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幾乎要感動得落下淚來。
南天廟在另一座小山頭上,但坡勢平緩,還被開出了柏油路,走起來非常舒服。施青和莊白裹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随着大流向前走去。
一路上除了賣貨的貨郎,本地的村民,還有許多從別的地方趕回來的人,路邊早就擺好了售賣各種小吃的攤子,香氣飄得很遠,施青雖然不餓,但是十分願意響應氣氛,買了一小桶爆米花,跟莊白邊走邊吃,莊白還是第一次這種東西,施青于是把整桶都塞進了莊白的懷裏。
“看來這位南天娘娘很靈驗啊。”路過露天停車場的時候,施青忽然說道,“有這麽多外地的車牌。”
停車場的一排車裏,外地的車牌占了一多半。
“南天确實工作很認真。”莊白說道。
施青驚了,用手肘輕輕撞了撞莊白,稍稍湊過去小聲說道:“你認識她啊?真有南天娘娘?”
相比于施青的鬼鬼祟祟,莊白淡定得很多,只是也配合着施青,湊得更近了一點,說道:“只打過照面,不是很熟,也是聽朋友提起來的比較多。”
施青拍了幾下巴掌,狀似痛心疾首道:“圈層啊圈層。”
兩人正說笑着,忽然後面有人喊道:“施老師!”
施青已經玩忽職守了太長時間,絲毫沒意識到這個“老師”有可能是在喊她。後面那人見施青像是沒聽見,又一路跑過來,邊跑邊喊道:“施老師啊——”
可能是跑岔氣了,這一嗓子可謂是破音得石破天驚,饒是專心致志聽施青廢話的莊白都注意到了,他停下來,示意施青後面有人。
施青轉過身,就見一對情侶模樣的大學生累得跟狗似的,氣喘籲籲地向自己跑過來。
施青愣了一下:“你們怎麽在這裏!”
兩個脆皮大學生呼哧帶喘了好一會,男生才勻過氣來:“我們回來拜南天娘娘,老師怎麽也在這裏,太巧了啊!”
這兩個學生施青還算蠻有印象,是她上個學期導論課的學生,男生還是她的課代表。
作為中間人,施青給莊白和兩個學生互相介紹了一下,男生比自己女朋友還要八卦一點,非常明顯地望了莊白好幾眼。
施青非常嚴肅地瞥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污蔑人家的清白。
男生的名字很拗口,就連他女朋友都直呼其“小王”。小王是個非常健談的人,被問及為什麽要開三四個小時的車,特地來這裏拜南天娘娘時,他也很坦誠:“為了還願,老師,真的。如果不是拜了南天,我這學期的實驗心理學肯定得挂科。”
施青有些驚奇:“南天娘娘是文昌神嗎?”
傳聞文昌神掌管天下學子士人的科甲仕途,有三千個化身,這南天娘娘莫非是文昌帝君的女相?
小王同學是個只知道拜神的,對神仙體系并不是很清楚,當然他也覺得這并不重要,于是随口說道:“應該是的吧。”然而他在接收到施青反複确認的目光之後,一激靈,生怕被認為是在編造文獻學術不端,于是立馬改口:“報告老師!我不知道!”
施青點了點頭,轉頭去問莊白,莊白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文昌的女相,南天是憑才成神,掌管天下學子科甲。”
施青覺得這可太酷了,正想再多問一點南天娘娘的事,廟門正對着的戲臺子上忽然铿锵铿锵地敲起鑼打起鼓來,突然炸裂的爆響吓了路人一跳。
“《三探京》。”莊白停下了腳步,仰頭望向戲臺,解釋道:“講的是南天未成神時在人間的事跡。”
莊白對南天娘娘寥寥幾語的介紹已經十足地吊起了三人的胃口,此時他們全都不約而同地立定站好,打算看看這出戲。
莊白看還有空着的圓桌,付了茶水費後把這三個人領了過去,舒舒服服地坐下來看戲。
雖然莊白有個朋友總是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講南天長南天短,幾乎要讓莊白耳朵起繭子,但是這也是第一次在人間看到跟南天有關的戲曲,抱着一種想看看究竟能偏差到多離譜地步的心态,莊白也看得頗為認真。
這出戲名叫《三探京》,顧名思義,是講主人公三次進京的故事。戲中的南天自幼天資聰穎,兄長頑劣經常逃學,為逃避責罰,便撺掇南天代他去學堂。南天女扮男裝,以兄之名進出學堂,卻不想才氣遠勝一衆男子,深得先生器重,一時南天以兄長之名才名遠播鄉裏。
名氣這東西,一旦有了,人就像是被趕上架的鴨子。南天兄長到了可以參加科舉考試的年紀,卻仍是草包一個,沒心思讀書,只願意鑽研商賈之術,南天異想天開膽子很大,便仍舊扮了男裝,化名後入京趕考。
她沒敢用兄長的名字,不過此時兄長的生意遍布全國,很是有些積蓄,除了錢之外,估計也有家族遺傳的大膽,他愛惜妹妹的才氣,認為不該就此埋沒,當令天下英豪皆看看自家小妹的才華,于是便給她買了個假身份,讓她可以奔赴考場。
南天初次試筆春闱,便奪了頭籌,可殿試前,禮部挖地三尺,皆找不到第一名的蹤跡。
當然是找不到的,因為南天考完之後思鄉心切,早已回了江南老家。
第二次入京趕考南天如法炮制,于是到第三年的時候,禮部留了心眼,找了刑部一名精通筆跡的官員認了筆跡,扮作主考官,在考場內巡查,居然真的找到南天。
南天被帶到皇帝面前,對皇帝的問題對答如流,皇帝龍顏大悅贊嘆不已,當即便要封她為官,南天撲通一聲跪下,卻不是為了謝恩,而是伸出一雙纖纖素手,解開發冠,衆人這才發現,這位驚才絕豔的小郎君居然是位女子。
這下可不得了,本朝從無女子參加科舉的先例,女扮男裝混入考場,觸犯了當朝律法,而她居然在見到皇帝時沒有立即認錯,反而還有心思回答聖上的問題,若她是個男子,回答得就是絕妙,但她是個女子,這就叫做在聖上面前大放厥詞了,罪名更重,此為欺君之罪啊。
可想而知,皇帝的心情如同坐了過山車,急轉直下,差點把他氣出一口老血來,這女子不僅僅欺君,她還欺了三次君,這是把本朝律法當成什麽!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氣急的皇帝當即便下令,将南天收入牢中,七日後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