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世!”戮戰眼淚越流越多,他幾乎抑制不住他的哭腔,“你別死啊!你以後還要和我回去打副本的!沒有你哪裏來的高DPS!”
“傻子……我活着……也不能打副本了……”滅世弑天苦笑着說,“我爸爸用不光彩的手段……公司已經被調查了……我家全部財産遲早要被凍結……”
“這個才是你來這個島上真正的原因吧。”季諾楓呆呆地說。
“季諾楓……戮戰這小子太笨……你要帶着他活着離開這裏……”滅世弑天還想說點什麽,但是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嘴巴輕輕開合着,眼神也渙散了起來。
“滅世!”戮戰大哭了起來,季諾楓左右看了看,他好像在遠處看見了人影。他知道聖昆侖要走遠。他扯起哭泣着的戮戰往後拖:“我們必須找個地方隐蔽起來!”
“不!不能讓滅世躺在這裏!”戮戰哭着要去拉滅世弑天那具一動不動的身體。
“笨蛋!留在這裏我們會被發現的!”季諾楓怒罵,“如果你不走,下一個被子彈打中的就是你!”
他們兩個失魂落魄離開了那裏,聖昆侖手上有槍,現在還有滅世弑天留下的匕首,而他們手上只有七殇月留下的毒藥和戮戰手裏的繩索還有鐵盤。戮戰的眼淚一直就沒停過,一邊走一邊在抽泣。季諾楓納罕着他和滅世弑天的情誼居然那麽深,戮戰這才開始說:“我其實早就知道他家肯定有問題了。”
“我和滅世弑天其實是最先認識的,那時候我才剛剛入游戲,是個小白,”戮戰擦着眼淚說,“他一身金光閃閃的裝備,還有橙武。他帶着我做任務,然後我點卡沒的時候經常給我充點卡。我知道他是個富二代,但是我從來不認為這個是他值得驕傲的地方。他經常無緣無故半夜三更在游戲裏挂着,有時候YY頻道還可以聽見他父母吵架的聲音。你們都覺得他一身名牌在炫富,可是他平時大大咧咧犯二的時候你們不知道他內心在掩飾什麽。”
季諾楓站住了,看着戮戰還在抽動的肩膀,然後上去拍了拍他。
“雖然七殇月中毒了,這樣說她有點不好。但是比起滅世,她真的是犧牲得沒有價值,”戮戰抽泣着說,“為了一段不屬于自己的愛情頹廢,自殘,她自己都放棄了自己。但是滅世到最後都沒有放棄自己,他還是想為自己贏得一個有希望的人生。”
“我知道。”季諾楓被他說得也有點難受了。只是……滅世弑天為什麽要相信他,讓他來帶着戮戰順利離開呢?他居然相信自己這種連同班同學都要傷害的人嗎?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來這個島上嗎?”戮戰回頭逆着光看他,“我其實是不太放心滅世,他越是表現得大大咧咧我越不放心。現在他生死不明,我來島上的目标也失去了。季諾楓,我現在只是希望你能順利着出去。”
笨蛋啊……季諾楓看着他,不知道他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他突然想到羅知行死之前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你也要努力啦,都快高考了少玩點游戲吧,這種虛拟的樂趣沒什麽意思的。”
他其實也是想勸自己吧,為什麽這句話讓他最終崩潰?啊,對了……是妒忌吧……他妒忌的不光是他的成績和才華,還有他那毫無陰影的內心,他坦坦蕩蕩的內心。這種坦蕩的內心徹底擊潰了他,讓他畏縮和自卑。他在面前認識到了自己的醜陋,所以你恨不得他消失。
有什麽必須是用暴力來解決的呢?七殇月有淡水,戮戰有盤子,滅世弑天有餅幹和酒精燈,聖昆侖還有帳篷!他們的東西集合在一起,完全是有能力在這個島上活三天的!如果三天沒有人退出,那麽這個競賽只能作為失敗而告終。失敗有什麽可怕的呢?他突然想到,失敗的話,他要回去 接受審判,滅世弑天要面對破産的命運,七殇月還要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和好朋友在一起,自己則要偷偷去堕胎……哈,居然沒有人有退路。
但是……這個叫戮戰的人,他還是回去當他的殺馬特少年,天天用省下的零花錢去網吧打游戲吧?他看着戮戰的臉,不知道他說的話有幾分真假,如果他和聖昆侖一樣,那麽他就是潛伏在他身邊最後給他一擊的敵人。他會是嗎?他不敢相信。
他們躲藏了一段時間,忍不住又悄悄回到滅世中彈的地方。
“快看!滅世不見了!”戮戰突然叫了起來。滅世本來是躺在那裏的,但是現在卻不見了。他們急忙跑過去,四處找了找,都沒有找到。
季諾楓注意到地上的痕跡,是腳印,而且不光是一個人的腳印。
“有人搬動了她的屍體,而且坐船離開了。”他咬牙說,“一直有人在注視着我們!”
“是誰?”
“還不是那個派先生!這個變态!”季諾楓惡狠狠地說,“他一直冷眼旁觀看着我們倒下!他就是要等着最後的游戲結果!”
“真是個變态!”戮戰也恨恨地說,“我們當初為什麽要相信這種人?”
為什麽相信?還不是自己被逼得太厲害了。
“我們身上只有水沒有餅幹了,我等下去捕點魚做午飯,你幫我看着聖昆侖,防止他偷襲。”戮戰脫了上衣,忍受着牙齒打架的聲音跳進海水裏了。他消瘦的身體在海水裏靈活得像一條魚。季諾楓偷偷将七殇月留下的毒藥收好,這東西太危險,萬一戮戰起了異心在食物裏下毒他就完了——現在誰也不能完全相信。
為什麽聖昆侖手上有這麽厲害的武器?他想,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他手上的子彈肯定是非常有限,不然剛才在峭壁那裏,他們兩個應該是逃不脫的,因為聖昆侖沒有射擊的經驗,他必須在近距離才敢開槍。他手上的子彈,應該是有多少?他算了算,按照派先生這種人的風格,最多應該是四發,他不會給他留下太多子彈。
那就賭是四發?
戮戰運氣不錯,捉到了一尾二十公分長的海魚。他們舍不得用酒精燈,只有生吃,吃得嘴角邊全是鮮血,看起十分恐怖。生魚肉的滋味,根本和日本料理店的不一樣,腥得他們幾乎想吐出來。
“活下去實在是不容易的事情,我想不通怎麽有人自殺。”戮戰說。
是啊,活下去多麽不容易,淡水,食物,帳篷還有衣物,少一樣都活不下去。季諾楓抹了一把嘴想,生命是那麽不容易的事情,好像也不能随便剝奪吧?他內心突然在顫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害怕:他若無其事地剝奪了同學的生命,回家為了掩飾還面不改色打了游戲,清理了衣物,他一直都沒感覺到愧疚和害怕。但是,今天在面對連續的死亡和生存的壓力之後,在戮戰為了朋友哭泣和為了他的食物在掙紮的時候,他突然感到了可怕。
他覺得自己特別可怕。
他怎麽可以做那麽可怕的事情?
如果他被拘捕,在少管所裏度過,他也不會有這種覺悟吧?但是……在這個扭曲而且變态的游戲規則裏,他突然發現自己真的是一個可怕的人。
五
“少年的心在波動。”派先生在電視機前伸了個懶腰,他膝蓋上的小黑貓在喵喵叫。
“妮妮,你覺得他們最後誰能勝出?”他輕輕撫摸小黑貓的頭,這樣問它。
被叫做妮妮的小黑貓喵喵叫着,舒服地擡起臉。
“這樣殘酷而且堅硬的少年心,”派先生輕輕笑着,“自私,冷血,以自我為中心,無限擴大着自己內心的感受。人類的心理學,俗稱青春期綜合症。”
電視裏的新聞在播放說,二中男生被襲擊的案子有最新進展。警察已經确定嫌疑人,并且已經去嫌疑人家裏去調查,說嫌疑人已經失蹤。沒有正式經過審判的案件,嫌疑人不能曝露名字。即使是要開庭審判,這種案子也不能公開。鏡頭裏是季諾楓的家,他的父母臉上都打上了馬賽克,看得出他們一臉驚慌和無助。警察在翻弄着季諾楓的房間,翻出他充滿了怨氣的日記。
日記裏充斥着對羅知行的憎惡。
私人日記是個人情緒的宣洩,他的憎惡在日記裏得到了放大,難說是不是在與日記的交流中堅定了他對敵人的建立和攻擊欲望。
他的母親開始捂着臉哭泣,雖然打上了馬賽克,誰能保證熟人看不出來是她呢?
少年啊,你并不是活在一個孤立的島上,你的一舉一動牽引着周圍人的生活,随時都有可能改變他們的命運。你的母親的心在流血,你知道女人生育是在生死線上掙紮麽?她生下你的時候,對于生命的抗争絕對不會弱于你在遙遠的南半球小島上的生存壓力。父母給予你生命,埋下愛的種子,希望收獲的是你鮮活的人生和同樣的愛。
然而,然而這一切都等不到了,種下的種子開出的是罂粟之花,妖豔又邪惡,注定要無果而終。
羅行知的母親已經心髒病住院,父親木然捧着他的相片不知所措,他們甚至連憎恨兇手家庭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們根本不知道一個從來沒聽兒子提到過的同學,為什麽會對他兒子揮舞起尖刀?這個人對他們來說不是完全的陌生人嗎?為什麽一個陌生人要奪走自己兒子的生命?他們的兒子不是說高三戒除網游,準備要考國內一流的大學為他們争氣麽?
季諾楓,如果你能完整地看到這一切,你當初還會伸出你那雙暴力的手嗎?
你會因為發現自己是個惡魔而感到惡心,顫抖和恐懼嗎?
哦,你應該已經感覺到了,因為在那個島上,你應該 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派先生輕輕閉上了眼睛:絕望頹廢的少女,掙紮活下去的富家少爺,熱血沖動的縣城少年,內心隐藏陰暗秘密的優等生,還有表面憨厚內心龌龊無比的猥瑣男孩,這個組合多麽經典啊。
他們肯定已經忘記自己曾經合作得親密無間,為的就是拿下副本的首殺了吧。
六
季諾楓和戮戰跑到原來滅世弑天死去的地方的時候,發現他的屍體也不見了,那頂帳篷還在那裏。
“聖昆侖這個畜生居然沒帶走帳篷。”戮戰暗暗說。
“目标太大,是我我也不會帶走,”季諾楓說,“帳篷在哪裏,說明他人就在哪裏。他今天晚上要是想回來睡帳篷,就要先把我們兩個幹掉才會安心。”
季諾楓和戮戰互相看了一眼,戮戰表示願意聽他的主意。他們悄無聲息地回到原來登陸的岸邊,然後開始他們的計劃。
聖昆侖這個時候也不好受。他握緊了手裏的槍,仔細尋找那兩個同伴的身影。他吃了幾口滅世弑天身上搜刮來的壓縮餅幹,喝了幾口七殇月留下的水。這些都是同伴掉落的裝備,他咧嘴笑笑,和游戲裏一樣。他必須要趕緊除掉季諾楓和戮戰,不然他今天晚上不敢安睡。對方兩個人,随時會從黑暗中撲過來扼住他的脖子。
他想了想,他們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應該是登陸時候的石像旁邊。他悄悄摸了過去,同樣也驚訝地發現七殇月不見了。他突然聽見戮戰的怒罵聲:“聖昆侖!你這畜生!你居然朝滅世開槍!你還有沒有人性?你害了七殇月又害了滅世!你有種出來和我單挑啊!”
笨蛋,他心裏想。他看見石像上戮戰的身影,他揮舞着雙手在挑釁。他知道這個肯定是季諾楓的主意,這小子心事全部藏在那張波瀾不驚地面孔之下。他第一眼看見季諾楓的時候,就覺得極其不舒服,這回肯定是季諾楓游說戮戰出來當炮灰,想騙他現身。好吧,這樣的話就成全他。
他慢慢走進,警惕地看着四周,提防季諾楓從某個不知道的角落裏撲上來。但是也不必畏懼,季諾楓看起來就是個斯文書生,他能有多大的戰鬥力?而且他的背包已經被水沖走了,身上沒有武器。
聖昆侖小心伸出手,槍口對準了遠處不斷揮動手臂的戮戰,這個距離,他能不能射中呢?不管了,先賭一把,反正七殇月那顆子彈是節約出來的。
“砰!”槍響聲,戮戰搖晃了一下,慘叫一聲倒了下去。
從高大的石像中摔下去的戮戰,被石像擋住了,聖昆侖看見季諾楓的身影沖了過去:“戮戰!”
很好,他現身了。聖昆侖冷笑,舉着槍慢慢走過去,他走進那個猙獰的石像,然後慢慢貼着石像繞了過去,果然看見季諾楓抱着戮戰的身體在搖晃。他覺察到自己走過來,便慢慢扭過頭:“你來了。”
怎麽回事,他的表情沒有驚訝和悲傷。他看見他旁邊有一條長長的繩子,這個是戮戰的武器。那條繩子一頭挂在石像上,一頭系在了戮戰的身體上。
不……聖昆侖眼睛睜大了,這個根本不是戮戰,它只是幾個灌木叢紮成的草人,穿着戮戰那套地攤潮貨!他舉着槍對着季諾楓開槍,突然後腦被人重擊,那一槍落了空,打在了岩石上。
他回頭看見戮戰舉着那個當初做“壓縮餅幹和水的混合物”的鐵盤子,只穿一條褲衩,對他怒目而視。他急忙朝旁邊一滾,舉槍對着戮戰,戮戰早有準備,靈活地躲在石像後。
他急忙回頭看季諾楓,季諾楓早就躲到一邊去了。剩下的只有七個面目猙獰的石像睜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他急忙退後,海水泡到了他的褲腳。他知道戮戰躲在他正面的石像後,那季諾楓在哪個石像後呢?
“你們都別掙紮了!”聖昆侖摸了摸還疼得厲害的後腦說,“你們有兩個人,但是我有槍!有本事你們永遠不出來!”
石像背後寂靜一片,他們都沒有做聲。現在烈日當空,雖然溫度不高,但是他們的嘴唇都幹裂出血了,陽光很刺眼,讓人容易疲倦。聖昆侖舉着槍慢慢繞過石像,那兩個人也在順着他的移動繞過了石像,始終不敢現身。他們畏懼他手裏的武器。他繞過石像之後,慢慢朝後面撤退。戮戰看了非常着急,因為還要引他出來就不容易了。當聖昆侖繞過他藏身的石像的時候,他終于忍不住了,手裏的鐵盤用力朝他臉上投了出去,聖昆侖驚慌之下連開了兩槍:“砰!”“砰”
戮戰從他臉上的表情知道季諾楓沒有猜錯,那家夥手裏只有四發子彈。他開了最後兩槍之後,開始朝火山口奔跑。戮戰想都沒想就撲了上去,用力抱住他的腰開始扭打起來:“季諾楓!就是現在!快!”
季諾楓也從他藏身的石像後跳了出來,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大喊:“戮戰!小心他手裏還有……”
戮戰長大着嘴巴被聖昆侖推開。他腹部插着滅世弑天的匕首,聖昆侖從滅世弑天那得到的武器。季諾楓怒吼着沖過去,聖昆侖拔出匕首踉踉跄跄跑了。這一拔真的要了戮戰的命,他捂着腹部的傷口,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哪裏流出來了。季諾楓一時間失去主張,他急忙回來抱住戮戰:“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什麽東西……流出來了……”戮戰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恐懼在發抖,他全身都在發抖,和剛才的勇敢判若兩人。
他身上沒有衣服,他的衣服為了誘敵全部脫掉了。季諾楓脫下自己的T恤包住他的傷口,T恤瞬間染滿了鮮血。季諾楓發現自己也在發抖,他自己也發抖得厲害。他這樣近距離地看到剛才的戰友變成這個樣子,他感覺到他流出的內髒但是無能為力。
——羅知行被他傷害了之後,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
他不知道,當時他冷漠地走開了,像個冷血自私的家夥。
但是戮戰現在在他懷裏顫抖,身體漸漸變冷,他吓得渾身發抖。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他的戰友。他全身都在發抖,抖得比戮戰還厲害。
戮戰看着他,季諾楓很想知道他為什麽選擇來到這個島上?
“你為什麽要來?”季諾楓感覺到自己鼻子酸酸的。
“我都說了,我想幫幫滅世嘛……”戮戰發抖着說,“結果沒幫上他的忙……不過,也算幫了你的……你一定要活着出去啊……”
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戮戰這個殺馬特少年,也許是他們當中唯一沒有陰暗心理的人了,他之前還懷疑他,懷疑他……季諾楓眼淚掉了下來,自己怎麽會哭啊?自己怎麽會哭?這是一個才認識不到兩天的人啊……而且對方頭腦簡單,游戲裏也只能當主T,被敵對玩家追殺的時候,經常要滅世和他過去救命。上直升飛機他怎麽說,他說:“嚯嚯,這是我第一次坐飛機。”他到底還有多少夢想沒有實現啊?
季諾楓紅着眼睛瞪着聖昆侖逃跑的方向,他必須要追上他,為了同伴的仇,為了勝利,更重要的是……沒有了戮戰,他今天的食物就是聖昆侖手中的壓縮餅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