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諾楓離開了之後,有幾個人影來到戮戰的屍體旁邊。
戮戰仰面躺在那裏,全身只穿了一條褲衩,而且還是印有奧特曼的褲衩。
他肚子上蓋着季諾楓留下的T恤,他的同伴不願意讓他赤裸地呈屍在這裏。幾個沉默的男人擡起了季諾楓的屍體,那件帶血的T恤落到了地上。
“take it.”領頭的男人開口說,于是那件T恤也被帶走了。
與此同時,聖昆侖和季諾楓在火山口附近進行着搏命的追逐。季諾楓的體能并不好,但是聖昆侖這家夥體型稍胖,跑起來也不占優勢。季諾楓很快捕捉到了聖昆侖的蹤跡,他看見了他的身影。他正顫抖着要爬過那個火山口。
季諾楓慢慢靠近他,脫下自己的背包。他現在赤裸着上身,只穿一條牛仔褲,眼鏡也碎了一邊,但是他瞪着聖昆侖的眼神讓對方感到怯懦。
聖昆侖揮舞着手中的匕首,上面還沾着剛才戮戰的鮮血。季諾楓從背包裏拿出了他隐藏很久的武器——微型十字弓,上面有一支鋒利的鐵頭箭對着聖昆侖。
“你不是說,你的武器和生存用品都被水沖走了嗎?”聖昆侖顫抖着說。
“我習慣留一手。”季諾楓冷冷地說,“我的背包藏在岩石後,裏面除了這個十字弓,還有一個救生圈,你想要嗎?”
聖昆侖怪笑着:“想要,殺了你就是我的了。”
“我不明白你這種平凡到老鼠一樣的人哪裏來那麽重的殺心。”季諾楓冷冷地看着他,憤怒反而讓他忘卻了內心的糾結,冷靜了下來。他開始覺得有一處地方不對勁,十字弓和匕首……這兩樣比起毒藥和有某種化學性質的子彈來說,都是直接可以要人命的東西……為什麽最後對決的是這樣危險而且直接的武器?為什麽會掌握在他們這兩個人手上……
這到底暗示着什麽……季諾楓有一瞬間的迷茫。
“我也不明白你這種優等生怎麽能對自己的同學動手。”聖昆侖怪笑地說。
他知道!季諾楓心裏一抖,內心的防線好像崩潰了。他頓時看見異常醜陋的自己,和這個聖昆侖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怎麽了,覺得自己的醜惡了?變态優等生?”聖昆侖慢慢朝他走過來,沿途靠旁邊的岩石躲閃着十字弓的瞄準。他在游戲裏就是個近戰,而季諾楓是個遠程,現實對應着游戲,季諾楓在他靠近的時候也本能後退,要和他保持距離。
“我是為了逃避懲罰來到這裏,那你呢,你是為了什麽?”季諾楓冷冷地問他。
聖昆侖臉變得有點扭曲:“我要變成更強更完美的人!我讨厭這個平凡不起眼的自己!而 你們都是我的阻力!”
——這種話語,怎麽感覺很像隐藏在自己內心深處的自己?季諾楓有一瞬間的恍惚,聖昆侖趁着這個機會撲了過來,他手裏的十字弓也射出!
季諾楓在游戲裏是優秀的遠程法師,他善于控場,能夠把握時機,并且随時能夠保持冷靜。他手裏的箭脫弦而出,射中了聖昆侖的手腕,他手裏的匕首因為疼痛而掉落。季諾楓想撲上去搶匕首,但是匕首被疼得咬牙切齒的聖昆侖一把踢開,掉落到火山口裏。
聖昆侖朝他撲了過來,季諾楓也扔掉了已經沒用的十字弓,和他近身搏鬥了起來。聖昆侖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在了堅硬的岩石上,拼命想用他的頭撞着岩石。季諾楓抓住了他的手,試圖想掰開。
但是聖昆侖的力氣太大了,他的頭重重撞在了石頭上,恍惚中似乎看清楚了聖昆侖的臉。
是錯覺嗎?為什麽聖昆侖的臉和他自己是一模一樣的……那個原先的臉完全記不住了,他看見的是自己的臉。是他自己在殺死自己……他突然明白了,聖昆侖其實就是他另外一個自己,那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以自我為中心,自私,冷酷,又帶着深深自卑的自己。他害怕自己平凡,嫉恨別人的強大,漠視生命和友情的自己……
那現在的自己又是誰呢?
這個為了同伴的死去而哭泣,而憤怒的自己又是誰呢?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自己呢。
聖昆侖——也就是他的另一個自己又一次用力把他的頭撞向了岩石,他用力用手撐住了,然後一腳踢開了他。
是的,這回他看清楚了,聖昆侖就是他另外一個自己,他穿着和自己來時一樣的T恤和牛仔褲,正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再一次朝他撲過來。
這是代表無限醜陋的自己,他要打敗他。他撲上去也卡住了他的脖子,只有這一次,讓他感覺到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
我要殺了這個……醜惡的自己……他看着聖昆侖的臉色變紫,然後口吐白沫。他怪笑着擠出這幾句話:“我死了……你也會死……笨蛋……”
“夠了,別殺了他嘛。”派先生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這種部分靈魂是我最喜歡的食物,你要留給我。”
季諾楓精疲力盡地回頭,看見派先生依舊一身黑衣優雅地站在他身後朝他微笑:“恭喜你,你贏得了這次比賽。”
季諾楓完全沒有回過神來,他看着地上已經縮成一團的聖昆侖,他還是自己的相貌,只是躺在那裏,只有微弱的氣息。
“你……到底是誰?”他茫然問。
“我是派先生。”派先生微笑。
八
直升飛機降落在智利聖地亞哥。季諾楓一直覺得自己在做夢,他神情恍惚,仿若夢游。
随行的那個雇傭軍模樣的男人給他一件尺碼大許多的T恤,他也穿上了。
派先生帶他來到醫院,醫生給他的傷口進行處理。他身邊都是外國人,說着他聽不懂的西班牙語。但是這一切都無所謂,他暫時不想思考,像一個木偶一樣跟随着派先生。
醫生出去了之後,派先生對他說:“真正的聖昆侖其實一直沒有來。”
他茫然擡頭。
“昨天首殺完成之後,這孩子第二天睡過了頭,所以沒有參加你們的聚會。”
“那一直跟着我們的那個……”
“你猜的沒錯,是你自己。”派先生說,“季諾楓,哦,不,現在我應該叫你現實世界裏的真名‘朱欽宇’?”
季諾楓,也就是朱欽宇面無表情:“什麽是現實?什麽是虛幻?我已經分不清楚。”
“你不需要分清楚,”派先生說,“你贏的了比賽,你可以擁有不一樣的人生。你告訴我你的期望,想去什麽國家,想要一個什麽身份,我都可以給你。”
朱欽宇擡頭木然看着他:“我想回到沒有傷害羅知行的那個晚上,可以嗎?”
派先生低頭看着他:“不可以,我雖然比起你們有能力,但是我不能扭轉時間和掌握生死。”
“我……不想讓羅知行死……”朱欽宇突然哭起來,“我也不想讓七殇月,滅世,還有戮戰他們死……”
“我說過,我不能讓死人複生,不過,沒死的人,我是可以救的哦。”派先生帶着他走過一個長長的走廊,來到重症監護室。隔着玻璃,他吃驚地看見七殇月,滅世弑天,還有戮戰都戴着氧氣罩躺在裏面,面色慘白,一動不動。
“他們沒死?”
“還有點氣息,不過人類的技術救不回他們。”派先生眨眨眼,狡黠地笑了,“你可以求我,我可以讓他們活過來,并且忘記這一切。”
“我求求你救救他們!”朱欽宇抹了一把眼淚,急切地說。
“這是你的願望麽?實現的話,你将不能得到新的人生,你要繼續回國,承擔法律對你的制裁哦。”派先生微笑着說。
“只能……實現一個嗎?”朱欽宇驚呆了。
“是啊,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這個話我都知道。”派先生說。
朱欽宇看着玻璃窗後的那幾個人,咬緊了下巴。害怕嗎?害怕身敗名裂和完全破碎的人生嗎?
但是,這些人又有什麽不同呢?七殇月,你好好愛護自己還是可以在将來遇見真正珍惜自己的人呀,滅世弑天你即使不是富二代了,你的人生還是在你的手中的呀。還有戮戰,你這個二貨,你那麽單純熱血,你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
一個人的人生……不會那麽容易被打垮的。不會因為一兩個目前看起來不得了的願望,被打垮的……
只是可惜羅知行……朱欽宇淚水又一次流了下來:“我能知道他們這些人的真名嗎?”
“可以,不過他們醒過來将不記得你哦。”派先生提醒他。
“無所謂的,反正,他們不會再遇見我了。”
“你決定了?”
“決定了,請救我的同伴,讓我回去接受懲罰吧。”
“被害人家屬的仇恨和你家人的悲傷,很沉重的哦。”派先生好心提醒他。
“沒事……那是我造成的……”朱欽宇低聲說,看着玻璃窗後的同伴說。
九
羅行知醒過來了,他奇跡一般在醫院醒過來了。
二中男生被襲擊案告破,襲擊者朱欽宇自首。法院對未成年案件進行不公開審理,這個案子震驚了全市,成為網站新聞的頭條。不過,很快這樣的頭條會被別的頭條淹沒,因為總是有人任意剝奪別人的尊嚴和自由,因為他們從未被扔到過一個荒島上,沒有目睹生存法則競争的殘酷。
越是文明社會,越漠視活下去的權利。他們不知道掙紮生存下去需要多大勇氣。
在新聞刊登後,封中有個叫馬笑笑的女孩剛剛從醫院出來。她告別了身體一部分罪孽,內心不知為何開始感到要堅強。
貴族高中皇嘉中學爆出八卦,說一個投資商倒臺,他的兒子胡海一瞬間從富家公子變成和縣城高中一個殺馬特混在一起的家夥。
“胡海,你家沒錢了,檔次也不要變得那麽低吧!怎麽和這種家夥混在一起。”胡海同桌拍拍自己的電摩托,他表示可以送他,因為他看見遠處一個騎着破單車的殺馬特少年在沖胡海招手。
“那是我朋友,叫劉曉峰,他可會捕魚了,”胡海剛剪的板寸讓人看了不舒服,他朝那個叫劉曉峰的少年跑去,沖自己的同桌揮手告別,“下學期我要去縣城讀高中,和他一個學校。皇嘉學費我負擔不起了,歡迎你有空去玩。”
“哎!”胡海的同桌看着對方興沖沖和殺馬特少年走了,不由突然有點羨慕:這家夥,以前只覺得是個纨绔子弟。現在家道中落還能那麽開心,難道将來真的是個人物?
“他們從未知道掙紮活下去需要的勇氣。”胡海跳上劉曉峰的後座時候,給他遞上去一張明信片。明信片是複活島上的石像,但是看起來和以前資料的石像又有點不同,因為石像樣子更猙獰,而且都黑色的。
“我也收到了,”劉曉峰不明所以,“只有一句話,你說是誰寄來的?”
“不知道,對了你還打網游嗎?”胡海問他。
“季諾楓AFK之後,就不打了,”劉曉峰說,“唉,他最後上線把自己的財産全部給了我,說他AFK了。”
“估計是高三要努力學習了吧。”胡海又把注意放回明信片上,“他們從未知道掙紮活下去的勇氣……是什麽意思?”
“從未知道掙紮活下去的人,都是懦夫吧。”劉曉峰笑笑。
是的,是懦夫。他們都笑了,還好他們都不是。
單車駛過林蔭道,上面的紫荊花正在怒放。
你知道麽,這種花,一年有兩個花期,它可以怒放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