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化第一步,忘記你與她的初識,忘了你對她的驚鴻一瞥。對你來說特別有紀念價值的瞬間,其實是最渺小微茫的存在。
與她的相識?
他似乎看見一個小公主一樣的女孩子,捧着鮮花在前面朝他微笑。
要不要過來一起看花?小公主笑着說。
他朝她伸出了髒乎乎的小手。他不要賞花,他很餓,餓得想把她吃掉。但是手碰到她嬌嫩的容顏之前,他的手被她溫暖柔軟的小手握住了。她挑出了一朵雛菊塞在他手裏,給你。她笑着說,喜歡嗎?
他就在她微笑中忘記了饑腸辘辘的感覺。原來這個世界上微笑和鮮花可以讓人忘記饑餓和憤懑。
小公主朝他笑笑,然後扭頭朝花園跑去。
等等,他伸出手想叫住她,可是他聽到了遠處的笑聲和談話的聲音。她朝着那歡樂祥和的人群跑了過去,她只是偶遇了他而已,随手賞賜給了他一絲溫暖,她不是專門在這裏等着他。
他的心急劇失落,然後醒了過來。
他醒來的時候,聽見了曠野的風聲。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金色陽光铿锵有力,但是不帶溫度,他覺得有點冷。
他爬了起來,看看四周都是枯黃色的野草,齊腰那麽高。遠處有高地,上面有鐵軌,一輛運貨的火車呼嘯而過。
這裏是哪裏?他怎麽會到這裏來?他摸摸腦袋,覺得這裏很像是封城北郊,他小時候經常來這裏玩,景色變化不大。至于他是怎麽來到了這裏,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然後不經意回頭看見背後站着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
——他絕對是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因為這麽俊美的男人他見過一次應該會記得的。那個俊美的男人雙手插兜,看着已經遠去的火車背影,好像注意力完全沒有在他身上。
“冷窗,你醒了啊?”男人慢慢轉身走開,招手示意他跟過來。
“你認識我?”他想起來冷窗是他的名字,但是這個男人是誰呢?他朝那個俊美的男人快步走去。他們一前一後走到不遠處的公路,看見那裏停了一輛黑色的路虎。路虎的設計一向冷峻粗犷,不帶一絲柔情,這種車型不太适合開車的那個俊美男人。
“你是誰?”他忍不住問他。
“我叫派,你可以叫我派先生。”俊美男人輕輕一笑的感覺像一個天生的貴族,“我過來處理一些關于記憶的事情。”
他在車鑰匙看見了自己名字的簡寫“LC”,黑色金屬的鑰匙裝飾,簡潔有力的字母結構,和這輛車氣質相符:“這是我的車子?”
派先生輕輕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等冷窗坐進了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他才發動了車子。車窗外的景色快速掠過,冷窗思緒有點亂,他生活裏經常有各種各樣的朋友,晚上喝了酒,或者開完party,他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醒過來。有時候是自己開的酒吧包廂,有時候是朋友的豪宅裏,有時候是自己的別墅,有些時候是柔媚的女子閨房。
但是他想不起來他什麽時候認識派先生這樣的男子。
他想找個機會問問他,至少等到回城之後。他的生活一向充滿了各種驚喜,他生來似乎就是為了享受這個世界的善意的,于是養成了他随遇而安的個性。一個在順境中長大的人,對生活極少有抱怨,也極少會缺乏安全感。想來他目前擁有的二十八年,命運對他非常不錯。他也不會想到經過今晚之後會有什麽改變。
改變……派先生手扶方向盤,嘴角露出一絲戲谑的微笑
“回收記憶?”冷窗消化了半天終于有了反應。
“有些人不需要一些記憶,給我做了一些交換。”派先生黑夜一樣的眼眸似乎閃過一絲紅色,“你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
冷窗似有所悟,他覺得自己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怎麽來到的這裏,還有剛才那個奇怪的夢。他一定是遺忘了一些重要的東西。他試着對派先生說:“你是心理催眠師嗎?你是不是對我進行了心理治療?我這段時間的确是壓力有點大,有請過心理醫生,但是我完全想不起來請過你。”
“不需要想起來。”派先生微笑着說,優雅地打了個方向盤。
“喂喂,那我怎麽付錢給你?還是已經付錢了?”冷窗實在對自己要遺忘的事情太好奇了,“你到底對我催眠了什麽?我是不是忘記了些東西?”
車子繞過一大片木材加工廠廠區,嗆人的粉塵被隔絕在車窗之外。上了主幹道之後,戶外廣告牌越來越多,窗外的景色也越來越繁華。夕陽西下之後,路燈漸漸亮起來,路上的車輛越來越多,路邊的人也由市郊的小商販和工人變成了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和穿着華麗的夜場女郎。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亮起了璀璨燈火,車輛在主幹道拉出美麗的流光,車子穿過繁華的商業區,來到一個位于江邊的一個隐秘的私人會所。遠遠他就看見開滿薔薇花的枝條從熟悉的石壁上伸出來,門前低低的庭院燈亮着柔和的光,他剛一停車就有一位穿着素麻制服的漂亮女性過來給他泊車。他輕輕一笑,知道這一切幽靜低調的景象只是一種掩飾,當門童微笑打開大門的時候,迎面而來得就是一陣熱浪——熱情而浪蕩。
“冷少!你怎麽才來啊!”穿着複古旗袍,搖着鵝毛扇子的美人lily沖他眨着金色眼影蓋着的眼睛。
“冷大少爺,你昨天怎麽一個人玩失蹤啊,上哪去了?”對白色情有獨鐘的王家大少穿着一身白色西裝品嘗着上好的紅酒。
華麗的水晶燈,牆上挂着價值不菲的油畫,到處衣香鬓影,仿古的留聲機播放着讓人迷醉的上世紀三十年代的音樂。冷窗接過一杯紅酒抿了一口,突然想起開車來送他的派先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在他身邊了。
剛才好像是有人過來給他泊車?派先生什麽時候沒有在車上了呢?他一邊整理着西服的領子一邊這樣納悶地想。
仔細想來,整件事情都很奇怪,他根本想不起怎麽到了郊外,在車上除了車鑰匙有個“LC”和他有點關系之外,他好像都沒有在車上發現他平時習慣用的游戲機,香水,牛皮筆記本等物?
他已經來不及多想,人群已經沸騰起來了。
他那個胖胖的弟弟沖過來一把抱住他哈哈大笑,他受不了他的弟弟——身材比他大一號,肥胖已經将他年輕的輪廓填平。他穿再貴的定制西服都顯得皺巴巴的,衣服的色彩搭配永遠都是顯露着讓冷窗無法忍受品味。也許他這種風格在未來會受到時尚專家的欣賞,但是現在或者過去都未曾看到它獲得過殊榮。冷窗的母親刻薄地說:“不愧是你父親在外面和低等女人生的孩子,就算領回家養着也養不出冷門一氏應有的貴氣。
冷窗雖然不喜歡這個弟弟的品味,但是他對于弟弟的熱情是真誠給予回應的。他好不容易掙脫弟弟的懷抱,笑着說:“冷囪你這小子怎麽今天也來這裏了。”
“哥哥喜歡來的地方就是我喜歡的地方!”冷囪傻乎乎地笑着,還準備說兩句讨哥哥歡心的話的時候,突然全場的燈就滅了。
音樂靜音了一刻,随着一束燈光幽幽亮起,音樂也輕輕飄蕩。燈光下是一名穿着銀灰色吊帶長裙的年輕女子,披散着烏黑的長發緩緩起舞。她一頭狂野的卷發,右耳耳垂有一枚閃亮的耳環。
冷窗只道會所安排的助興節目,舉着杯子淡定地看着。他只覺得這女子雖然也算清秀,但是談不上絕色。她的舞姿甚至有一點笨拙,像是業餘時間在健身房的舞蹈班裏學的。她準确無誤在人群裏找到了他,眼神甚至算不上妩媚,那目光就像是在說:“啊,我找到他了。”
她一邊扭動着身姿一邊走過來了,朝他輕輕伸出了手。
冷窗微微一笑,他從小就是錦衣玉食。他的人生目标就是繼承龐大的家業和展現他天生優雅多情的氣度,他也輕輕伸出了手,對女子的示好表示出溫和的回應。手指相觸之間,女子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她的手指順着他的手指滑向他的手臂,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
燈滅!
他感覺自己整個人被她有力的右手推往後,仰面重重撞擊到厚厚的地毯上。她的手根本沒離開他的脖子,手指驟然抓緊!
人群感覺到了危險,有淑女不失時機地尖叫起來,他聽見冷囪慌忙叫:“快叫保安!”他的手指甚至被慌亂的人群踩了幾腳。接着那人們打開的晃動的手電光芒,他看見女子的臉貼近了他,張嘴的舌頭上閃動着刀片的光芒。
恐懼抓住了他,但是沒有那女子的手抓得緊,他無法動彈,眼睜睜看着她叼着刀片湊近他,她的長發垂落下來,她的眼淚落在他的臉上……
怎麽會有淚水?
槍響,女子動作頓了一頓,刀片劃破了他的衣服。
又是一聲槍響,女子身形又頓了頓,然後朝他倒了下去,壓在了他身上。
他吃力起身,燈亮了,他看見女子背部有子彈造成的創口,在汩汩流着血。她睜大着眼睛,一動不動。他小心從她嘴唇上取下了刀片,無意觸及到那花瓣一樣的嘴唇。這女子不算絕色,但是嘴唇的形狀非常好看。他手碰到嘴唇那一瞬間有點停滞,因為他看見了她眼角那滴真切的淚水。
開槍的是會所雇傭的保镖,他們處理事情非常專業, 很快将已經無法動彈的女殺手拖了出去。這家私人高級會所來的都是上流社會子弟,他們的安全必須得到保障,冷窗雖然性格溫和極少得罪人,但是冷氏集團明處暗處的敵人太多了,作為集團王國将來的繼承人受到生命威脅這太正常不過了。
冷窗接過侍者遞過來的手絹擦了擦臉上的汗,剛剛的驚悚未散,他開始回想那個女人,還有她的那滴淚。他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那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