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的噬願書 — 第 43 章 封城震動

封城的所有媒體在第二天都沸騰了。

他們從未在本地發現過那麽有震撼力的新聞:昨天還兇殘搶劫銀行的男人,今天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出賣同夥,甘願自首,一切就為了獲得那個女孩的心。

接到第一手資料的是封城日報的陳記者,他是半夜兩點鐘被電話吵醒的,他主要是負責報紙的社會新聞的一個小版塊——“市民爆料”,這個版塊主要是讓市民給他打電話提供新聞線索,但是平時多半都是街坊吵架,寵物丢失等等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他半夜被吵醒的時候想罵人, 但是報社不允許他的手機關機,所以所有人都可以從報紙上找到他的爆料電話給他來電。

誰會在半夜三更給他電話啊!

他接過電話聽了一分鐘,突然從床上跳起來,他知道他翻身的機會來了,這個新聞只要一刊登,他今年升職就有希望了!

陳記者半夜開着摩托車沖到了報社,叫醒了所有的人,封城日報連夜改版,頭條刊登昨天銀行搶劫案的續集。他盡可能客觀的報道了這個事情,不帶一絲評判,但是怎麽看,這個叫做趙建的劫犯都是媒體夢寐以求的新聞熱點。

第二天早上,封城日報賣到脫銷,網站和電視臺紛紛要求授權轉載這條新聞。

所有看到了這條報道的人,第一反應就是愛情真偉大,還有人評價說,趙建并非窮兇極惡,在銀行開槍殺人的是他的同夥,他本人并沒有動手。更有的人開始挖掘他的童年成長背景,試圖摸索他被迫走上犯罪道路的理由,肯定是父母忽視,職場失意,情感受挫,社會不公等等。但是趙建的父母雙全,只是比較貧窮,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兒子做了這樣的事情,他職高畢業之後一直打零工,也沒有聽說他談過戀愛,政府也給他有一定的失業援助。

有一位心理情感專家恍然大悟,說肯定是他很容易受到周圍人的影響,認識了像楊炳發這樣的朋友就學壞,但是認識了梁素這樣天使般的女孩就會變好。

此言一出,很多人都贊同他的觀點,并且熱烈要求法院給他減刑,他有立功表現。

警方表示,按照法律他首先必須自首,然後才輪得到法院來給他判刑。

“那他到底能不能獲得減刑呢?”陳記者熱烈地問警方發言人。

“一切必須按照法律程序走,怎麽判決,以法律為準。”警方發言人皺着眉頭說。

警方皺眉的表情被截圖到網上,更多人覺得這是一個不利的信號:這樣皺眉,叫人家怎麽敢自首!不行!必須答應了給他減刑,他才敢回來自首!

如此熱鬧的背景,也許不會有人知道凃昇的妻子今天火化。

冷秋風請了假,和梁素一起陪凃昇去了火葬場。雖然他們有意不讓凃昇看報紙,但是旁邊的人都在讨論這個事情,凃昇不知道也難,他憤怒地一直地握緊了拳頭。

在火葬場門口,他們遇見了一個穿着黑色羽絨服的青年,看起來大概二十歲的樣子,凃昇看見了他,立刻給他一個耳光:“凃小山!你居然還有臉來!你不是不管我和你媽了嗎?”

被叫做凃小山的青年在他面前跪下:“對不起,爸!我不是不告而別,我是想混出個人樣再回來看你們!可是沒想到我媽她……我也是昨天打電話回老家才知道消息……”他放聲哭了起來。

梁素捂着嘴巴指着凃小山:“你怎麽在這裏?”凃小山看見她,也是大吃一驚的樣子。

“你認識他?”冷秋風低聲問她。

“認識,他……他就是我那個前男友……”

冷秋風沒想到梁素的前男友那麽年輕,比她看起來還小,而且好像還是個社會小混混。他看起來像是能劈腿的樣子嗎?冷秋風不由深深懷疑,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們必須先把凃昇的妻子的事情處理完。

當遺體被送進焚化爐的時候,凃昇扭過了頭:不管死者生前對他多麽重要,死了之後只能化為灰燼,他為了她所承受的一切的辛苦,為了她所做的一切的努力,都化為了泡影。可笑的是,害死他妻子的元兇,現在正在受到那麽多人的同情,明明是罪大惡極的罪犯,卻打着愛情的旗號,那麽多人為他吶喊着請求寬恕。

為什麽他妻子掙紮在病床的時候,沒有一個人來寬恕他們的不幸?

他從未傷害過任何一個人,為什麽就沒有人認為這是值得同情他們的理由?

他斜眼看着旁邊的梁素,握緊了拳頭。

凃小山在旁邊泣不成聲,抱着他爸的肩膀說,一定以後和他好努力。他們失魂落魄地辦理完一切手續,抱着骨灰盒出來的時候,突然一位自稱是報社陳記者的眼鏡男跳了出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原來你在這裏啊!警方也到處找你提供情況呢!”陳記者熱情地和梁素握手,完全看不見旁邊抱着骨灰盒的凃小山和凃昇,“你去警局之前,能和我談談不?我想知道你是用什麽征服了搶劫犯,用什麽感動了他,順便請允許我給你拍幾張照片好嗎?”還沒等梁素回答,他就舉着相機對着梁素拍照,梁素吓得立刻擋住了臉。

但是這個還不是最厲害的,他們躲閃着一路追随的陳記者,還沒走到街道打車的地方,就立刻有好幾輛車停在了他們周圍,有一輛還是電視臺的直播車。那些得到消息的記者比警察動作還快地包圍了他們,紛紛舉着攝像頭,話筒,相機對着梁素進行圍追堵截——“梁素小姐,你當時一個人去當人質,是不是和大家所說的一樣,因為失戀想輕生了呢?”“你當時就想到對搶劫犯用美人計了嗎?”“你們之前認識的嗎?”“你肯定有什麽秘訣俘獲他的心吧!請告訴我們!”“你也愛上了他嗎?”“他說如果你能接受他的愛,他願意接受一切制裁,你接受嗎?”“你接受他的愛嗎?”

冷秋風和凃昇他們都被記者擠出了人群,記者的問話越來越離譜,越來越刺激凃昇的神經,他終于忍不住掏出了槍朝天放了一槍,吓得那些媒體記者紛紛後退。他大踏步向前,将梁素一把扯過來,拿槍對着她的腦袋說:“愛上她了是不是?那我當你的面打死她,讓你也嘗嘗失去摯愛的痛苦!”

一瞬間,現場寂靜一片,終于有記者意識到這個新聞升級了,他喜悅的對着直播車打手勢,表示要現場直播這裏的情況,他們如夢初醒,紛紛後退,開始直播這條風起雲湧那的新聞。

“爸!別這樣!我已經夠對不起她了!我傷害過她!”凃小山忍不住叫了起來,“你要是殺了她,我會痛苦內疚一輩子的!”

梁素瞬間流淚了,她看了凃小山一眼。

原來……原來他也知道他傷害了她,這個世界……她就知道,人的本性都不是壞的,做了傷害了別人的事情,他一定都會知道的。

是幻覺吧,冷秋風仿佛聽見了很遙遠的地方,天使在哭泣的聲音,是兜兜在哭泣,他是衆神中最軟弱的一個,他對這一切無能為力,就如同梁素對她遭遇的一切無能為力一樣。今天的時光也過得特別快,伴随着兜兜的哭泣,日光漸漸散去,夜幕也漸漸降臨。受害者變成了劫持者,人質依舊是那個人質,他們在媒體和警方的包圍下,慢慢移到了周圍的一家酒店裏。

警方在試圖勸說凃昇冷靜,媒體在挖掘凃昇的背景資料,發現他只是個沒錢替妻子治病的窮農民,還不如他兒子參與到劫犯還有人質之間的三角戀這條有看頭,然後他們報道的重點側重到了三角戀上面來。至于凃昇死去的妻子,她已經化成了骨灰,連張遺照都沒有留下,能有什麽新聞爆點呢?只是增添三角戀的恩怨情仇罷了。

人性如此,難怪天使會哭泣。

直播的畫面刺激了趙建,他躲在暗處給媒體發出了信號:凃昇必須放了梁素,不然他絕對不自首,還可能繼續犯罪!

人們開始對凃昇感到氣憤起來:你為什麽要剝奪一個想改過自新的罪犯自首的機會!你這樣是讓更多的人陷入危險你知道不知道!

沒有人……沒有人關心凃昇的痛苦,就像我們的生活經常遭遇的一樣,你所承受的痛苦,對于周圍人來說,他們只是看客。你根本無法阻止他們從哪個角度去看待你的問題,甚至不能阻止他們惡意的揣測,在你傷口上再撒一把鹽。

你該怎麽辦?你該怎麽辦?

冷秋風聽見兜兜的嗚咽漸漸消失了,愛神開始唱起了贊歌。他推開酒店的窗戶——他一直是和凃昇他們在一起,他努力不去看窗戶下圍得水洩不通的媒體,圍觀人群還有荷槍實彈的警察,也不去注意梁素拿着電話對警方耐心勸說:“你們先不要采取行動,我在勸說他,不要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

他只是看見了滿天微弱的星光。

雨停了,這裏的冬天夜空能看見這麽多的星星真是少見。

愛神的贊歌仿佛就是從星空上面傳來的,但是冷秋風第一次感覺到愛情這個詞語和他以前理解的不一樣:愛情果然就是盲目自私的,它有時候就是一種單方面的,執拗的情感。就像趙建這樣,沉浸在愛情的狂熱中,完全就不知道自己給別人造成的巨大痛苦——凃昇的痛苦,還有梁素的痛苦。

可是以愛之名,好像就是能喚起最廣泛的共鳴。大家都陶醉在這起奇異的單戀中,卻忘記了凃昇的愛,已經無處安放,轉變成了刻骨的仇恨。

沒人關心他,沒人。

愛神眼看就要贏了,派先生是否能讓凃昇扣動扳機?

趙建在樓下看見了凃小山,他被父親野蠻地推開,推到了人群裏。他一直試着和父親通話,求他不要殺了梁素。父親恨他不懂母親的悲慘,不再和他溝通。

這個賭局,越發明晰,凃昇殺了梁素,那就是派先生贏了。但是他必定會讓自己兒子痛苦。

梁素接受了趙建的愛,愛神就贏了,但是痛苦的是梁素自己。

趙建如果不傷害任何一個人自首,那麽兜兜就贏了,但是凃昇的痛苦便無法解脫。

如果明天還是分不出勝負,那麽死神會奪走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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