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弄巧02
施青:“當然見過啦,我是鄭禮,這是孫喬,我們是在一處讀書的,你忘記了?”
商少鵲恍然大悟:“哦哦,原來如此,抱歉抱歉,我太久沒去過先生那裏了。”
施青拱了個手:“對公子來說,自然有比讀書更重要之事,不來便不來罷。”
聽聞此言,商少鵲面上一喜,可能是聽多了勸他好好讀書的,偶爾有人順着毛恭維一下,他便要多跟這人講幾句。莊白提醒道:“不要跟他聊了,時間不多,他這人話多。”
施青會意,指着他馬背後的竹簍,後退一步,作揖道:“誤闖此地,無意幹擾比賽,我們馬上離開,祝商公子旗開得勝,拔得頭籌。”
不想商少鵲卻笑起來,道:“頭籌是自然的,不過此地危險,我剛剛看了一眼,什麽半吊子都進來圍獵了,你們還是上了馬,我送你們出去。”
說着,也沒管施青等人同不同意,直接驅馬向前一步,将她拉上馬來,又吩咐兩個小厮分別帶了孫宛之等人,将他們送至場外,又囑咐仆從好好服侍,這才揚鞭驅馬返回。
“這下好了。”江夏被迫坐回長桌前,因為身後是随侍的婢女而不得不壓低聲音說話,“轉了一圈又回來了,早知道就明目張膽地去了。”
施青仰躺在椅子裏,手裏拿了一朵花把玩,道:“我們畢竟是生客,穿過宅子不合适。既然現在不行,那我們先等着吧。”
江夏瞪眼道:“等着做什麽?”
施青老神在在:“等着看誰拔得頭籌,然後我們趁亂再走。放心,有商少鵲在,這場圍獵不會太久的。”
果然,第三炷香剛剛點上,商少鵲便滿載而歸了,且不論剛剛在聖上面前刷過臉,得過聖譽,但看他英姿勃發,衆多的女眷們也都圍上去打聽了。
只聽人議論道:“……少年得意,不過如此了。他這次立了功回來,又要給商家續上四十年的榮華富貴。”
他旁邊的人磕着瓜子,瞥他一眼,散漫道:“怎麽,你眼酸了?酸也沒用,你又不長商家公子那樣,戰功要緊麽?你看看這些圍上去的女眷們,國公府的、将軍府的、公主府的……還有宮裏的,随便他商家攀上一個,保不齊都能成皇親國戚,人家這才叫一飛沖天!何必去死人堆裏打滾兒。”
他話一說完,方才那人便長嘆一口氣:“羨慕不來啊,當真有人生來就是富貴命,只是不知道他商家最後挑上哪家小姐了。”
“你且看就是了,”嗑瓜子那人呸出一口皮,“你信不信,今日就能看出端倪。看看他把那墜兒給誰吧。”
此人口中的墜兒,正是此次圍獵第一名的獎品——一對碧玉耳墜。能受邀來此盛會的都是顯赫人家,若是單純只看這碧玉的價值,自然沒什麽好放在心上的,但是不同尋常的地方在于,這對耳墜是皇帝的賞賜。
國庫裏有那麽多好東西,拿什麽當獎品不行,偏偏要拿這耳墜給第一名,其中就有說道了。
江夏放下手裏的酒杯,望着被衆人擠在中間的商少鵲,說道:“京中各家子弟幾斤幾兩,聖上耳目衆多,肯定清楚得很,他是一定知道這次拔得頭籌的是商少鵲的,既然商少鵲是個男的,又肉眼可見不是個娘炮兒,為什麽要給他個首飾?”
施青道:“很簡單,聖上想給他個機會,看他有沒有野心,也想憑他一個新貴,讓京中的勢力大洗牌。”
江夏“嘁”了一聲,顯然對聯姻這種手段很看不上。
施青看着被衆星拱月的商少鵲,笑道:“不過聖上可能要失望了。”
“啊?為什麽?”
原因很簡單,因為商少鵲不是個人,他是神,這些富貴、權勢、被人追捧的感覺對他來說都是過眼煙雲。要問這世上誰受的叩拜最多,不是皇帝,是神靈。
把商少鵲推進女人堆裏,又能怎麽樣呢?世界上哪有那麽多七仙女能看得上董永。
果然,商少鵲一下來,便空不出手了。“公子公子,這是我家小姐的庚帖……”“哎,你別擠,公子先看看我們将軍府的,是嫡長女,虎父無犬女啊公子,跟你正配!”
“什麽話,女孩子就要溫溫柔柔的,娶個雌老虎回家做什麽?”“你說誰雌老虎呢?你哪家的?敢說這種話,腦袋不要了?”
“哎,別打別打。”商少鵲伸出手,一邊架住一人的胳膊,免得倆人當着他的面互掐起來。
被抓住手臂的女眷是個非常擅于抓住機會的人,當下便道:“公子把那墜兒給了我,我們便不鬧了。”
這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管事嬷嬷,張口便獅子大開口,沒想商少鵲居然真的從袖子裏把耳墜取出來,抛給她道:“那給你吧。”
“不要臉!!!人家認識你是誰嗎?小門小戶的還敢這麽張狂!”将軍府家的甩手就是一個大嘴巴,把那嬷嬷嘴角打開裂,鮮血直流,上手便要搶。
即便是商少鵲,也被這女人驚天動地的一巴掌給驚住了,眼看那人一雙手如鐵鈎,一根根地把那可憐的嬷嬷手指給掰開,一時于心不忍,又上手把那墜兒搶了回來,舉起來的姿勢像極了英勇就義,“別搶了!都別搶了!”
将軍府家的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又把頭轉過來:“商公子,你若是選定了哪家姑娘,我們都沒得說的,但是你現在又沒心上人,那就讓我們公平競争,你好好收着我們的帖子,認真比對着想想,哪家對你未來的助益大,然後再決定把那墜子給誰。”
有人附和道:“不錯,我們都公平一些,誰都別使花花腸子!也都別動手,都是從又名又號的府裏出來的,別給主家丢臉。”
商少鵲此時為了避開這些人,已經站到了一塊石頭上,比衆人都高半個身子,他手裏捏着那耳墜,看了半晌,笑道:“你們都稀罕這東西啊?”
公主府的女眷道:“那是自然,聖上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
“你們這些人話裏有話,我不愛聽。”商少鵲笑嘻嘻地說道,“你們都這麽想要,看來是個好東西,那我就藏起來不給你們了。”
他這一番話不按套路,說得衆人都懵了,商少鵲沒再管她們,手指并起,在唇邊呼哨一聲,一匹馬便小跑着過來了,沖進人堆裏也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衆人不得不推推搡搡地給馬讓出一條路來,有人被踩到腳,罵道:“哪兒來的畜生!”
商少鵲向前一躍,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肚,馬便飛奔出了人群。
賓客衆多,為了跑得更快一點,他便繞開人群,從宴客區後面繞行,這一繞就繞到了湖邊,湖邊柳樹下有個人影,商少鵲定睛一看便笑了,下馬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我正找你呢。”
南天在一塊石頭上坐着,聞言擡起頭,想了想,歪頭道:“我們見過麽?”
商少鵲在石頭旁邊的地上盤腿坐下,笑道:“不認識?不認識誰在跟我一起辦學堂?”
南天又想了想,道:“我有個兄長,你認識的可能——”
商少鵲笑出聲來:“別裝了,我們又不是梁山伯與祝英臺。”
南天用樹枝在地面上劃拉,道:“哦。”
商少鵲跟南天已經很久沒見了,他這半年來一直在邊疆吃沙子,倒不是挑剔環境惡劣,畢竟他是個武神,打仗對他來說算是專業對口,不算事兒。但商少鵲是個很講究的武神,他偶爾也是需要跟人有精神交流說說話的。
之前在家中的時候還好,但是在邊疆待了半年,身邊都是只知道種地養家糊口的老兵和滿腦子娶媳婦生孩子的小兵,可算是把他給憋着了,再見南天,只覺得南天冷冰冰的眉眼都親切。
南天擡眼望他:“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女子的?”
這話俗套得像是戲本子裏的,但被南天這樣望着,再加上久別重逢,商少鵲就很偏心眼子地覺得熨帖,于是實話實說道:“一早就知道了啊,這很難看出來嗎?”
南天揚眉:“別人也都知道?”
“不知道吧。”商少鵲學着南天的樣子,也撿了根樹杈在潮濕的土地上面劃來劃去,“你裝得還是很好的。”
這是他的真心話,南天不媚氣,也沒有閨閣女兒那種羞答答的作态,與人對視的時候從來不會先把眼神撇開,所以即使她面容秀氣,旁人也很難往那方面聯想,只會認為她是個清秀的小公子。
南天沒再接話,倒是商少鵲打開了久別重逢的話匣子。
戰場上的事他沒怎麽跟家裏的人講過,一來怕他們擔心,二來他父親嚴厲,多說沒有意義,三來他是神,神不能唠唠叨叨,是會跌份兒的。
半年過去,旁人都要麽在長個子,要麽長胡須,只有南天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即使穿上了漂亮的衣裙,都還是蒼白清瘦的,讓商少鵲無端想起了長在懸崖上抖不落積雪的萬年松。
對着人講話很難,但是對着一株孤獨的松講話卻是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