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漢塔02
“什麽別的意思？”莊白那雙漂亮的眼睛在施青身上停留。
她被攥住的那只手輕輕撓了撓莊白的手心，道：“讓我開心的意思。”
施青感覺到包裹在自己手外的溫度都高了一點，然後她聽到莊白說：“好。”
就着這股心頭上的勁兒，施青一鼓作氣單手胡亂掃完了第八層，正深呼吸一口，準備擡腿去爬第九層的時候，莊白卻站住，對她道：“第九層我去，你不能再往上了。”
施青的額頭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确實不大能堅持下去。莊白說道：“到第八層已經夠了，我掃第九層，功德依舊歸你。”
“好，多謝。”施青沒再逞強，把掃把遞給莊白。莊白先把它放到一邊，伸出手一把抱起靠着灰撲撲的牆勉強站着的施青，道：“先送你出去。”
之前不是沒被莊白背過抱過，不過要麽就是她那時候已經半死不活失去意識，要麽莊白會提前說一句“得罪了”，這樣自然地把她抱起來是第一次，施青的心裏瞬間怒放了一把小花。
塔尖有一圈小小的平臺，施青坐在那裏歇息，她透過面前的一面琉璃去看莊白的身影。
然而沒有看到莊白，反而在琉璃裏看到了幾個流動的人形。
“難道我眼花了？”施青伸出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
這次她看到了琉璃後面塔內的情景，心裏松了一口氣，只不過這琉璃似乎髒了一圈，看不大清楚，她哈了口氣，用袖子去擦。
越擦那贓污的線就越清晰，施青擡開袖子，忽然定住了動作。
只見線條上下動了動，輪廓漸漸由狹窄變得圓潤，随即，一只圓圓的瞳孔從邊界繞了出來，從左巡視到右，看到外面的施青後，線條便扁了些，像是在狡黠地笑。
這畫面過于詭異，施青猛地後退一步，玻璃中的瞳孔定住，下一秒，施青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像漩渦般拖住自己。
施青重重落地，眼前直冒金星，在地上躺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環視一周，發現自己居然被拉回了塔內——四周靜悄悄，她在第九層封閉的密室裏，與一只骨架面面相觑。
“莊白！”施青喊道。
回聲在密室內層層疊疊，沒有得到回應。
施青想也不用想，自己背後就是那個魔頭的屍骨，她現在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只想快點出去。
施青心道：“有點奇怪，明明在外面的時候，隔得那麽遠我都要喘不上氣了，可是現在這魔頭的屍骨就在我身後，我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不對，難不成我現在是在幻覺裏？”
想到這裏，施青擡起腳，踢向面前的牆壁。
“嘶，疼疼疼！”施青抱着自己的腳，在原地跳了幾跳，然而不知道是哪個動作大了點，身後傳來一陣叮鈴桄榔的響聲。
她回頭一看，骨架滑落在地，快要散架了。
施青：“……”
有什麽東西滾了出來，像是長着眼睛一般，直直地滾到她的腳邊，然後打了幾個轉，停下了。
施青不敢去碰，她蹲下身，隔着點距離去看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看起來是塊圓圓的、淡藍色的玉石，表面有着幽幽的光澤，好像沒什麽特別的。就在施青想要移開視線的時候，那只眼睛又出現了，再次沖施青眨了眨眼。
在意識被拉入漩渦之前，施青只想扶額長嘆：“這是什麽樣的運氣啊！”
一回生二回熟，她內心的波動已經很微弱了。
先入耳的，是一陣婉轉如莺啼的戲腔，這聲腔混在衆人的叫好聲中，仍然能穿雲裂石，直接撕開了施青的視野。
這是一間戲樓。樓內坐得很滿，小二提着茶壺，游魚一般在擁擠的大堂內穿梭，給看官們添茶倒水。
施青的視線往四周打量了一圈，落在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上。她幾步跑了過去，在那人肩頭拍了一下，驚奇道：“莊白，你怎麽在這兒？”
莊白沒有反應，依舊在專心看戲。
施青心道：“原來看不見我啊……”
她繞到前面，這才發現原來這位不是莊白，雖然從背後看，從頭發絲，到肩頸，再到隐沒在椅背後的背，跟莊白足足有七八分相像。
可絕不是同一個人。此人的眼角眉梢都很溫和，跟看上去稍顯冷淡的莊白完全不是一個類型。
除此之外，他還帶着一個小孩。
那小孩在他腳邊蹲坐着，撿散落在地上的糖豆，放進嘴巴裏舔。
如果不是那小孩一直靠着男人的小腿，覺得無聊搖晃男人膝蓋的時候，他會伸出手胡亂去摸小孩的頭發，施青簡直要以為他倆一點關系都沒有。
“借過。”施青與端着茶水往裏走的一名小倌擦肩而過。
只不過一眼，施青就覺得那小倌好像有點眼熟，在腦子裏搜尋半晌，硬是沒想出來是誰，于是她又折返，想去再看一眼那小倌的臉。
然而戲樓裏人很多，她擠進去又費了一番功夫，掃視一圈什麽都沒看到，還被擠到了偏門。
沒有辦法，施青只好先從偏門先出去。這道門不是對着大街，而是開到了後院。
那名小倌就站在樹下，而奇怪的是，撿糖豆的小孩也在這裏。
“別哭了，我帶你去找你兄長。”小倌語氣很輕柔。
“現在、現在就去……”
小倌指着外面說道：“你哥已經回去了，我帶你回住處找他。”
看到這兒，施青本來以為那個心很大的男人确實不小心把這小孩留在這兒了，但是她一扭頭，看到那個酷似莊白的身影正在人群裏往回擠，重新坐到了座位上，似乎是剛剛短暫地出去了一趟。
那小倌眼角的餘光也瞥到了，他不動聲色地向前邁了一步，正好擋住那小孩的視線，催促道：“走不走？再不走我就要回去當值了。”
施青大為震驚：她這是遇到拐賣小孩的了？
她上前，想要拉住正在跟着小倌毫無戒心往外走的小孩，然而不管她怎樣大聲，又怎麽去觸碰，都沒人感應到她的存在。
就在她急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她再睜開眼睛，就看到莊白擔憂的臉正在她面前。
“你怎麽在這兒睡着了？”莊白伸出手，擦掉她額頭上的冷汗。
施青向四下一看，發現自己還在高高的塔頂上，她沒有摔進九層魔頭的屍骨處，琉璃上也不見什麽眼睛。
難道我真的做噩夢了？
施青回過神來，感覺自己的背後除了一層冷汗。她清了清嗓子，找回自己的聲音，嗓音還是沙啞的：“我剛才做了個夢。”
“什麽夢？”莊白伸出手，擦掉她額頭上的冷汗。
施青語無倫次，一股腦地倒出來：“夢裏有個人很像你，還有一個小孩，一個小倌，那個小倌很面熟，但是我死活想不起來他像誰，而且他還拐……”
施青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這樣憑空說一個夢很無聊，于是聲音越來越低，直到完全沒聲音了。
莊白耐心問道：“還有什麽？”
施青不想說了。
莊白看着施青，她剛從一場不明不白的噩夢中醒過來，眼角還有些紅意，看起來有些狼狽和脆弱。
他伸出手指，慢慢擦了擦她的眼角，很溫和地道：“沒關系，可能只是因為魂魄不穩，在這種地方就容易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我們今天就去借寶月琉璃，先把你的魂魄醫治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