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老城區全部都要拆掉嗎?”孔佑威忍不住問規劃局的負責人。
負責老城區拆遷工作的中年男人撓了撓頭,說:“是啊,這片城區很多住戶都是老居民了,多多少少會有人有抵觸情緒,所以請你們片警過來巡查一下。前幾天都還有人鬧事呢,往公共牆上潑油漆。
孔佑威稍微皺眉:“太幼稚,這塊地的補償金不是已經都簽字定下來了嗎?”
“有些人說寧願不要錢也要留在自己祖輩的這塊地方……哼,這地方二十年前還是個火葬場,後來搬遷了之後才慢慢開發成居民區的,怎麽會有祖祖輩輩都住在這裏一說?完全是誇張了。”
“咦,這個巷子是怎麽回事?”
“哦,這個巷子啊……”負責人看見孔佑威指着的那個小巷,車子都通不過去,一邊是居民的自建房的背面,一邊是廢棄的工廠圍牆。可能是有投機取巧的生意人,就在後牆鑿開了門面,這個巷子不長,也只是有三個門面而已。他解釋說:“這三個門面是業主出租給外人的,都是小生意,一家成人用品店,一家壽衣店,還有一家……哦,我其實也不太清楚是做什麽的……”
“淵……”孔佑威看了一眼招牌,皺了皺眉眉毛,“我想起來了,這是一家家具店吧。前段時間有人投訴說這家家具店來歷不明,買他家的東西的人周圍多多少少都發生了意外,我還找機會上門調查過。”
“結果怎麽樣?”負責人對這種異聞怪事看起來非常有興趣。
“人家有合法營業執照,而且我們總不能說人家賣出了晦氣的家具就逮捕他吧?”孔佑威想起上次和家具店老板交涉的場景,還是忍不住覺得有點憋屈,他因為一個女中學生的案子去家具店老板那裏取證過,但是現在完全不能想起那個家具店老板的臉。
“那家具店老板,叫什麽名字,長什麽樣的?”負責人忍不住問他。
“他的名字很常見,我暫時想不起來了……長什麽樣,應該長得不錯,比較年輕,”孔佑威不想承認自己作為警察居然對證人毫無印象。不過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路人臉,他們的臉毫無特征,過目即忘,輕易能淹沒在茫茫人海之中。那家家具店的老板好像有個稱號叫……叫什麽來着……那個案子已經結案了,那個少女嫌疑人被家具店老板證實有充分不在場的證明,兇手是另有其人。
他和負責人到處轉了轉,前幾天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條幅,大概就是不願意搬遷,說政府賠償少的。孔佑威調查過到底是誰家貼出來的,已經叫他們拆掉了。
“任何問題都可以協商解決,過激行為無濟于事。”劉勇對那幾個找事的人說,“這片地區是我管的,你們平時丢個什麽摩托車的都來我這裏報案,我能幫你們的都幫了不是?這種時候別讓我難做。”
他和那位負責人轉回那個小巷口,表示基本沒什麽問題,兩個人就此別過。
家具店的鐵門緊閉,他站在鐵門前,覺得這裏一切平淡無奇,就是那塊鐵制的小招牌有點文藝的味道。
“你好,警察先生。”他身後突然響起溫和的男中音,他急忙回頭,看見一個俊美的男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手裏抱着一個裝滿橙子的紙袋,肩膀上還趴着一只小黑貓。
“哦哦,你是‘淵’家具店的老板!”他突然想起來了,真是奇怪,這麽出色的一個人他居然之前完全記不住他的容貌,“你叫……你叫……”
“你可以叫我派先生,”男子微笑,“我身份證你查過的。”
的确當時調查那個女高中生的案子看過他的身份證,但是完全想不起來了,孔佑威感覺自己非常沒面子,只要努力回想:“你真名叫……叫……”
派先生遞上了自己的身份證,非常誠懇的告訴他:“李小明。”
身份證上端端正正的确印着這麽一個平常得像假的名字,小學應用題裏的主角可以叫做李小明,中學政治綜合分析題的主角也可以叫做李小明,大學英語六級作文的主角依然叫李小明,可是一個如此俊美的男人叫做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随便了!孔佑威尴尬地還回他的身份證,他理解為什麽派先生要用一個化名,一定是因為他本身的名字普通得令人發笑。
“這裏就要拆遷了,派先生您的店要搬到哪裏去呢?”怎麽說以前也打過交道,孔佑威禮節性地寒暄道。
派先生稍微皺眉,略略做出難辦的樣子:“我也許以後不再經營家具了。”
“咦?”印象中他不是設計定制家具的設計師麽?不經營家具了莫非要投身大公司?孔佑威看看他一身看起來很名貴的黑衣,就算他不懂時尚也看得出質地和剪裁屬一流。在那麽寒酸的地方開店,這人看起來收入并不拮據。
“嗯,我在這裏已經吸收了足夠的養分了。”派先生笑笑,眼睛似乎閃過紅光。孔佑威覺得自己肯定看花眼了,他站在原地看着派先生禮貌和他點點頭,掏出鑰匙打開了那個沉重的鐵門,閃身走進去了。他肩膀上的黑貓在進去的那一剎那回頭看看他,黃綠色的瞳孔裏有豎立的黑線,好像會對他冷笑一般。
待鐵門關上之後,孔佑威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手心略微出汗。
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感覺臉頰有涼意,吓了一跳,後來才發現是下雨了。
李小明……之前辦案的時候就查過他的身份證,的确不是僞造的,他不是本地的戶口,作為私營業主有一切合法的執照。但是為什麽他就覺得那麽怪呢……他回到警局,從自己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個本子。裏面記錄了封城最近所有一切懸而未破的奇案,比如去年就有一起案件,說的是一個白領死在了自己家床上的,就是躺在床上活活餓死,沒有一點掙紮和中毒的跡象。躺在床上活生生餓死到底是一種什麽死法?讓人想想都不寒而栗。
還有一起案件,說的是一個家庭婦女死在自己家的衣櫃裏,屍體都被蟲蛀了才被丈夫發現。丈夫有謀殺妻子的重大嫌疑,但是妻子失蹤之前丈夫有報案,而且也有警察來家裏查過,就是沒發現異常。警方覺得沒有足夠的證據給他定罪,但是定罪不定罪已經無所謂,因為他之後精神失常了。
接下來的案件更加令人覺得奇異,一個大學教授因為懷疑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學生私通,竟然将妻子分屍,分別藏在自己書架的不同角落裏,請那位學生來參觀。那位教授後來被起訴,他聲稱那個書架可以随時将自己的妻子拼湊回原樣,不信去試試。沒人去試,因為那場面實在太可怕了。
最近他收集的一個案件是本城區的,說的是總有少女無故失蹤,後來懷疑是一個女學生所為,因為每次失蹤的少女最後一個見到的人都是她。後來她說案發的時候她在“淵”家具店和老板喝茶聊天。就因為這個原因,孔佑威調查了派先生,派先生為那個女孩子做了不在場證明,并且說女孩子找他是為了購買一個浴桶。這個女孩子居然來那麽遠的地方來購買一個浴桶,還在晚上那麽晚的時候和家具店老板喝茶聊天?并且他們之前根本不認識……這種行為根本邏輯上說不通。孔佑威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接觸了派先生,今天居然一下完全想不起他長什麽樣子了。這個案子最後還是破了,結果讓人非常不愉快,兇手是那個買浴桶的女孩的父親。她父親最後一個行兇對象是自己的女兒,根據精神醫生鑒定他有嚴重的反社會人格。他想殺自己女兒的時候,那個女孩子正在用派先生的浴桶泡澡,當時還是孔佑威第一個沖進去救了她的。兇手伏法,那個女孩最後會面對什麽樣的人生,他不敢去想。
這些案子……怎麽好像都是和家具有關系?
這些人發生各種各樣的怪事,共同點就是之前都更新過自己家具:死在床上的女子換過床,家庭婦女換過新衣櫃,大學教授找人定制了書櫃,那個女孩買過浴桶……他知道這個浴桶是在派先生家具店裏買的,那其他的呢……他把本子合上,看看今天好像還有時間,便打算去調查。
出門的時候剛好遇見來幾個退休的老刑警剛好碰上了,聚在門衛室那裏喝茶聊天,其中一個他認識,是他的前輩,叫做李江。李江是一名經驗豐富,人品非常正直的老刑警,也是孔佑威父親過去的同事。孔佑威小時候就住在李江同一個大院裏,他小時候就特別崇拜穿着警服的李江伯伯,他父親去世之後,李伯伯對他是格外的照顧。李江看見他急匆匆要往外跑,便走上來打趣他:“小朋友,你這是要出警?”
“沒有,”他不好意思說,“我們這片沒什麽事情,今天我的任務也完成了。我只是想調查點事情,所以出去走走。”
“好啊,多觀察多注意啊,”李江拍拍他的肩膀,聲音裏帶着一絲蒼老,“你将來莫非想當刑警嗎?”
“是啊,進重案組一直都是我的夢想,”孔佑威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我查的案子估計你會覺得有點可笑。”
“說來聽聽。”李江拉着孔佑威去車棚那邊說話,他看着這個後輩長大,他唯一的女兒沒有繼承自己的事業,反而是這個鄰居家的小孩從小特別崇拜他,讓他特別感到溫暖。
孔佑威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本子,翻給老前輩看:“我發現好幾起奇案都是有一些共同點……這些人相互都不認識,案子有些已經結了,有些卻沒有結,但是都有一個共同點……我猜想得有點天馬行空您千萬別笑我。他們好像都是換了家具,案子裏的死者好像都是和家具有點關系……比如最後一個案子的女孩子就光臨過家具店,我就是去查查,其他的家具會不會也是從這家家具店買的……”
“家具店?”李江臉色一變,“什麽家具店?”
“紅碑路北二巷的那家家具店。”
李江臉色這回是大變了:“是不是旁邊有家成人用品店的那家?”
“是呀,”孔佑威奇怪他的臉色,“不過那裏就要拆遷了,那家家具店的老板說以後也不做了。”
“你見過那家家具店的老板?”李江問。
“是的,很英俊的一個人,特別有教養,不知道怎麽在這種地方開店……”孔佑威說。
李江冷笑說:“年輕人,你想調查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把幾個不相關的案子聯系在一起,牽扯到什麽家具上面……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我們破案要的是證據和在事實基礎上的推斷,不是你這種主觀的臆想!”
孔佑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急忙道歉:“對不起,我可能是有點異想天開了。”
“有這個功夫不如多回去看看你媽!”李江拍拍他肩膀,“那邊都要拆遷了,很多人的利益會受到牽扯。你這個時候把一些案子往人家身上扯,小心被有心的人利用,反過來打你一耙,到時候你的上司,你的同事都會困擾的!”
“是!”孔佑威急忙應道。李江說自己身體有點累就要回去了,不用孔佑威送了。孔佑威站在原地看着他漸漸蒼老的身影慢慢朝大門走去,這個小時候就看着的高大身材也有萎縮蒼老的一天,不禁讓人感慨。
比感慨更多的,是心中的壓抑,因為他剛才注意到,李江嚴肅訓斥他的那張臉背後,隐藏着深深的懼意。
到底是什麽讓這位嫉惡如仇的老前輩眼底居然有他掩飾不住的懼意?難道是他提到的事情?
派先生?家具店?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李江伯伯眼底有過這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