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與達西 — 第 179 章

靈堂裏一時亂了起來, 王夫人給擡了出去。寶玉、寶釵、李纨跟了出去。達西和黛玉也走了。

出去時,寶玉望了望黛玉又低下頭快步走了。寶釵也望了望黛玉,目光淡極卻難遮其豔麗。

黛玉說了句“‘淡極始知花更豔, 愁多焉得玉無痕。’”

達西側頭去看黛玉。

“這不是我作得詩, 這是寶姐姐的。前句應該是寶姐姐自拟,後一句怕是寶姐姐在取笑我。”

“取笑你?”達西吃驚地問。

黛玉看到角門那的婆子畏畏縮縮,笑了笑,等過了角門, 看着角門關上才說:“我那時多愁善感, 寶姐姐意思是光哭怎麽能讓寶玉白玉無瑕。”

達西搖了搖頭,似乎不相信般:“這世上還能有取笑你的人?”

“看你說的,好像我就不能給人取笑的。這世上哪有不能給人取笑的, 你也說過再聰明再得體的舉止,只要有人存心要取笑,那一樣是會給取笑的。”

“我應該這麽說, 這世上還有取笑了你不付出代價的人。那句‘碾冰為土玉為盆’是什麽意思?”

黛玉低頭抿着嘴笑了,又看着達西說:“你既然都已經知道了,為什麽還要這樣說。“

“我只是猜出點。畢竟你們互相之前是用律詩的, 對于已經跨了語言的我, 再去理解詩可就困難多了。”

黛玉側過了臉, 眼皮子翻了上去又翻了下來,嘟着嘴:“寶姐姐既然‘淡極’,我就把‘冰’碾了當土。寶姐姐覺得玉是個寶,我索性來當花盆了。”

“嗯, 明白了,‘冰’就是‘淡極’。下一句?”

“‘偷來梨蕊三分白’那份淡也是偷來的,若是沒有‘借得梅花一縷魂’,又何來‘豔’。”

達西拍手叫絕:“字字真知灼見、深含哲理,且抑揚頓挫、行雲流水,清新叫絕。到底還是‘我們的公主’,高下立見。”

“雕蟲小技而已,何足挂齒。”

“哪裏,估計寶二奶奶也只能當作渾然不知了。”

“其實她也有她的好。那時不過是年紀小,才會如此。若是放在現在,估計她不會,我也不會了。”黛玉感嘆了句。

達西明白黛玉話裏的意思,兩人都已經嫁作人婦,各自境遇不同。寶釵定然無此閑心,黛玉就算有,也不好再去譏諷寶釵。

達西不想黛玉為之前事有什麽抱歉:“其實這種也沒什麽。就算是現在,我覺得挺好的。”

黛玉看了眼達西,“你這麽說,定然是在影射你自己吧?”

達西笑了:“我倒不知道會讓你想到我身上。”

“若是那時我好言好語,客客氣氣只說些不痛不仰的話,怕你也覺得我不過爾爾。只因我時不時要反駁你下,你才覺得此女子大不同也。可是?”

“其實不論你怎麽樣,我想我還是會愛上你。因為就算你在遮掩,你身上還是與旁人不一樣,自有一種與衆不同的妙處。”達西停了停,似乎不确定,“妙處,我沒說錯吧。”

“明知故問。”黛玉笑着跑進了屋。

達西往後看了看,跟着一起去的紫鵑四個早沒了影。看來,這四個丫環也越來越識趣了。

王夫人醒了,哭鬧了一陣知道賈政是死了心要把寶玉削除宗籍了,只能想着法子貼補寶玉。

寶玉回到了自己屋,對着寶釵長嘆了聲:“寶姐姐,我終歸是對不起你的。”

寶釵垂着頭哭:“你這麽說,我還能說什麽。俗語說的,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我嫁了你,還能怎麽樣。”

寶玉點了點頭:“到底是林妹妹說得對,所以她才說‘希望我和你幸福’。”

寶釵側坐着,手撐着炕上,止不住得流淚:“我但凡有點骨氣,這時也該離了你而去。”

寶玉聽着無語,默默轉身進去,沒一會兒出來,拿着包袱:“這是上回林妹妹走,你送她的。她轉送于我,讓我好好待你。”寶玉把八音盒上的鑰匙扭了幾扭,“叮叮咚咚”的響起了西洋曲子。

寶釵吸了下鼻子,止住淚,拿手帕子擦了擦眼淚:“既然老爺已經把你趕出了家門,這裏也沒再住得道理。日後我們幾個全得靠你了。外面的房子先得找好,你要開胭脂鋪子,鋪面子也要找好。這裏帶走哪個,留哪個,也得商議好。”

“這個自然。鋪子,前陣我尋過,倒是拿不定什麽主意。”

“這個容易,回頭讓我媽來一趟。我們家的張德輝生意上極老道,讓他幫着選就是了。”寶釵和寶玉商議起這個,心裏的難受和煩燥倒好了許多。

薛姨媽當天就知道了,來了對着寶釵大了一場。倒是寶釵不僅自己不哭,還勸住了薛姨媽和王夫人,再把這幾日要做得事吩咐了下去。

鋪子,薛姨媽讓張德輝把薛家的一個給了寶玉和寶釵。住處也不另找,就住在了鋪子後面。店員什麽的,等以後再找。

跟着去的人,麝月和秋紋都說跟着。寶釵的莺兒和小蟬自然也跟着。王夫人又把寶玉屋裏的幾房人都給了。再把自己的嫁妝大部分都給了寶玉和寶釵。寶玉出去日子倒不艱難,手裏有了活錢反而比在賈家時還要自在些。雖說那些勳貴家的公子來邀寶玉出去玩。寶玉卻拒絕了,說要為賈母守孝三年。

賈政聽說了,氣得罵寶玉:“孽障。”

賈赦跟賈琏說:“寶玉這是當他爹不在了。不然一個孫子,又不是承重孫,給祖母哪用得着守三年的。唉,也難怪你二叔要氣成那樣。”

賈琏解釋着:“寶玉怕是因為老太太生前最疼他,所以這才要為老太太盡一片心。這樣也好,省得那些人惦記着他手裏的那些錢。”

“嗯,二弟妹可是差不多把自己的家當都搬空了。可憐珠兒的老婆孩子呀。”

李纨心裏難受着,跪在賈母靈前,心裏念着賈珠。若是賈珠還在,孤兒寡婦的怎麽會淪落到如此。賈蘭只對李纨說:“媽,明年我下場定然考個秀才回來,日後會讓母親诰封一品。”這才讓李纨心裏好受些。

趙姨娘心裏也不好受,在賈政耳朵邊嘀咕:“太太屋裏的東西,好些是老太太的,這日後環兒還要成親呢……”

“環兒還小,連親事也沒要定下來,說這些太早了。等到時自然有環兒的。”賈政放下了筆,“那些是太太的嫁妝,她願意給哪個就給哪個吧。寶玉是她生下的,你就別說了。”

趙姨娘這才不敢再說。

寶釵跟着寶玉走了,王夫人只能以後還是讓鳳姐管着榮國府這攤子事。

從那天起,雖說只有一牆之隔,黛玉和賈家卻是斷了關系。日日忙着要走的事,黛玉也不再去想了。上一回走就已經是要斷絕關系,不就是再斷一次罷了。

王張氏來了,拉着黛玉往屋子裏走,眼睛沖着院子瞧了瞧:“這是要走了?”

“是呀,日子大概沒幾天了。你也知道,我們是外使,若不是過年,哪能在京裏待這麽久的。”黛玉嘆了口氣,“原本想去再去老太太靈前上柱香的,現在也不成了。”

王張氏尴尬地笑了聲:“賈二公子的事,長安城裏都傳遍了。也難為你了……”拍了拍黛玉的手。

黛玉明白了:“說是我調唆的?”

“這話當然不會說,只是說受了西洋人的蠱惑,賈二公子才會這樣子的。”

“也差不多吧。”黛玉笑了。

“不過這樣子對你們倒好。我跟你說……”王張氏又瞅了瞅左右,壓低了聲音,“有人去長安府告賈家了?”

“告賈家?為什麽?”黛玉睜大了眼。

“看你也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這些事自然不知道了。好幾個人一起告的,顯然是有備而來。頭一個是原來長安守備告,賈家收人錢財唆使節度使雲光将未嫁兒媳判給原長安府府太爺李衙內,致使守備兒子與兒媳雙雙殉情,逼死兩條人命……”

黛玉“啊”了一聲。

王張氏瞧着黛玉:“第二個是一個叫張華的人,告賈家霸占原妻,且又逼死原妻尤二姐。”

黛玉眼簾垂了下來,這個她不知道張華是誰,可知道尤二姐是給鳳姐生生使巧計害死的。

“第三個,石呆子告賈家強奪民財。第四個,是賈家原來的奴才告賈家放印子錢……”王張氏慢慢地說出來,“□□丫環不遂,反倒逼得丫環跳井。”

王張氏嘆了口氣:“還有的不跟你說了吧。”

“還有什麽,嫂子就都說了吧。我還是能經受得起,怎麽着,我也是海上繞了一大圈的人。”黛玉笑着。

“還有是賈家親戚家的,可也關着賈家的事。薛家大公子強搶民女為妾,打死馮淵。薛家大公子與人口角打死人命,賈家強勢逼迫官員讓薛大公子翻供,死罪成為活罪。兩條人命呀……”

黛玉這回發不出聲音,坐在那裏怔怔的,想了想才問:“那這些事最後會怎麽樣?”

“若說起來都是是陳年舊案,可誰讓賈家得罪的人太多了。要說起來,還是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好,一個有出息了,能為為官做宰才能在天子腳下待待。可賈家,那就不同了,得一直在這天子腳下,說得是風光,可這風光還是要看皇上的臉色,說哪天沒了就哪天沒了。”

黛玉苦笑着:“嫂子說得極是,我外祖母聽到宮裏宣個什麽,就會緊張起來。要說起來這富貴也是刀尖上的富貴,哪像尋常人家小門小戶過得倒自在些。”

“小門小戶自有小門小戶的難處。”王張氏笑了笑,知道黛玉自小是在富貴中長大,最苦的也不過是廣濟庵那陣。可就那陣,不也是有這位達大人護着,自己的公爹和梁構亭也沒少暗中幫襯。

黛玉不好辯駁,知道王張氏的話是有道理,只是不知道賈家現在如何應對。

梁構亭當天就派人去賈家過堂了。賈家把賴大和林之孝派過去了。這兩個人在堂上一聽這些事,哪知道呀,心裏就苦。賈家的這些主子都幹什麽呢,這當口還糊裏糊塗的。

等賴大和林之孝回家,賈赦和賈政才覺得事有些大。

“賴大,這幾件事可明指了咱們家什麽人?”賈珍想着這些事,不是東府出的,要是東府出的自己能不知道嘛。

賴大看了看賈政和賈琏,重重的呼吸了下:“逼死丫環的是指的王夫人,告得是金钏兒的妹妹玉钏兒。”

“玉钏兒?她是太太的丫環,怎麽能奴才告主子呢?這以下犯上,污告可是要挨板子的。”賈珍笑了起來。

“珍大爺,玉钏兒年前有人把她家贖了出去。那時府裏缺銀子,不是賣了些人,玉钏兒家就在這裏。”林之孝補了句。

“這樣的人怎麽能賣出去,糊塗呀。”賈赦說了句,“誰同意賣出去的?”

林之孝又看了看賈政和賈琏,不管哪位奶奶當家,賣王夫人身邊的人不還得王夫人同意才成。

“還有別的呢?”賈赦也回過味來了,只能接着問。

“還有說咱們家放印子錢。”賴大看着賈琏,“玉钏兒說二奶奶放印子錢。還有張華告二奶奶逼死尤二姐。原長安守備告二爺收了銀子逼死他家公子和媳婦。”

“我可是不曾收過什麽銀子?”賈琏趕緊表白着。

林之孝趕緊說:“二爺,我和賴大管家在堂上一再說不是二爺的事。梁構亭審出來是饅頭庵的靜虛找的二奶奶。”

賈赦氣得一拍桌子:“琏兒,你就連個老婆也管不好嗎?”

賈琏不敢吱聲,這老婆還是賈赦當初給選的,說是親上加親,王家多麽豪富。眼下倒怪起他了。

“沒了?就這些?”賈政問,心裏也憋着火。

“還有,石呆子說大老爺強搶了他的扇子,這事把賈雨村也給兜了進去。再有就是薛家大爺的那兩人命了,現在全算在賈家的份上了。”賴大看着賈赦和賈政,又偏過頭去。

如今賈赦也說不出話來了。

賈珍站在那裏算是最輕松的,這些事沒有東邊的事。說起來東邊是不成樣,不幹淨,給人說得除了門前的石獅子幹淨外,沒一樣幹淨的。可寧國府沒有牽扯出這麽多人命來。就算不幹淨又能怎麽樣,不過是風花雪月。

“這事得好好合計下。”賈赦先恢複了,對賴大和林之孝使了個眼色。兩人出去了。

賈政看着賈赦:“還能怎麽樣,怕是咱們家的氣數盡了。”心內一陣的悲涼。

賈赦搖了搖頭:“這事裏牽扯最多的是琏兒他媳婦……”眼睛看了賈琏。

賈琏心慌了下。

“這麽着,跟琏兒他媳婦商量下,這些事全算她頭上。一個婦道人家,不會有多大事的。就是有件事……”賈赦看向了賈琏,“你得狠得下心來。”

“什麽事?”賈琏小聲着。

“給她寫封休書,那這樣子跟咱們家就沒了關系。有事,就讓王子騰出面。他可是大學士呢。”賈赦冷笑了聲,“薛姨媽可是他親妹子,怎麽就從不幫襯下,非要我們這八杆子打不上什麽關系的賈家替他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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