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03
她蹲下身,七顆珠子隐隐發出黃光,圍成一個圈,微微在地面跳動着。
“施老師,是不是着火了啊?”郭筱筱鼻尖動了動。
如果她睜開眼睛,就會發現黑綠色的火焰足有半人高,堪堪被阻擋在了圓圈之外。
“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
在這真得不能再真的一片鬼哭鬼叫之外,一道嬰兒的笑聲顯得有些突兀。
施青擡眼望去,只見一個大頭娃娃正躲在女鬼身後,睜着一雙大眼睛望着他們,含着手指,咯吱咯吱地笑着。
這娃娃已經不能用詭異來形容了,他簡直不能被看成是一個人,像是用大大小小的肉瘤堆砌起來的,腦袋巨大,五官都被層疊的肉瘤擠得錯了位,好像全身沒有一塊肌肉長在了該長的地方。
他坐在地上,手不停地抓着女鬼的衣擺,尖利的指甲裏滿是血肉,女鬼痛得兇性畢露,揮手猛抓。
施青帶着郭筱筱向後退了一步,女鬼數寸的指甲擦着施青的眼睛向下,抓了個空。緊接着,朱砂紅光更盛,珠子仿佛紅彤彤地燒起來,在圓圈內的手臂無火自燃,風一吹,散成了灰。
“施老師,怎麽辦啊?”郭筱筱一直聽話地閉着眼睛,感覺到一陣熱浪撲面,情形似乎不大好。
“我數一二三,然後你就跑!”
朱砂圍出來的安全區搖搖欲墜,施青已經做好了被鬼魂們沖得半個月起不來床的準備,忽然之間,變故突生。
一道明黃色的火光乍然升起,帶着勢如破竹的氣勢,瞬間吞噬了綠色的鬼火。
見施青半天不喊,郭筱筱睜開眼睛,看清來人,訝然道:“莊老師!”
一名男子不知是從哪裏出來的,擋在她們身前,明亮的火光大盛,幾乎有點晃眼了。
這人腳邊的火焰沖燒得綠色鬼火猛地後退。而那嬰靈似乎也感覺到形勢不妙,不再咯咯作笑,大大的眼珠一轉。
而此時,有個背着書包的男生正從樓道裏出來。
他猛地向那男生撲去。
幾乎是在同時,整個結界似乎忽然被人按下了暫停鍵,鬼怪們集體被定格在一瞬,慘叫聲戛然而止。如同壞掉的電燈泡一般,忽閃了兩下,痛苦的鬼魂,和他們千奇百怪的攤子,全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莊老師……”男生說着,又看到從地上爬起來的施青,慢慢瞪大眼睛,“這是怎麽了?”
莊白走向男生,“鄭郁,你還沒回家?”
“嗯,我都是先把作業寫完再回家。”鄭郁背着書包,看不出異常。
施青從地上站起來,拍掉褲子上的灰,大步向男生走去,在經過這位莊老師的時候,啞聲道了句“多謝”。
看着面前有些狼狽的施青,鄭郁禮貌又擔憂地問道:“您沒事兒吧?需要幫助嗎?”
“不用。”施青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似乎要把他的每一根頭發絲兒都檢查一遍。鄭郁奇怪道:“這是在做什麽?”
這一看就是個非常乖巧的男生,皮膚白淨,頭發柔軟,眼神幹淨,家教也良好。
施青嘴巴閉得緊緊的,郭筱筱打圓場道:“別害怕,我剛跟施老師介紹你來着,說現在你的照片都已經挂到學校官網了,她就是想觀摩觀摩,哈哈。”
鄭郁有點不信,莊白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記得之前學生會辦的那個什麽活動,海報是你畫的吧……畫得不錯。”
鄭郁的臉微微發紅。
施青擡頭看了一眼站在鄭郁身後的男人,男人輕輕搖了搖頭。
鄭郁握住書包帶子,“時間不早了,還有人在外面接我,我就先走了,老師們也早點回去休息。”
“好,拜拜拜拜!”郭筱筱沖他揮手。
施青看向面前的男人:“您哪位?”
男人面上波瀾不驚:“莊白。”
“莊白是哪位?”
“我。”
“為什麽幫我們?”
“路過。”
“這麽好心?”
莊白一攤手:“沒辦法。”
施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絕好的骨相和皮相,眼睛尤其漂亮,在夜中都似有光華,她問:“教室裏的那個符?”
莊白誠實道:“我畫的。”
“為什麽?”
“上課無聊。”
不管施青問什麽,這位莊老師都好整以暇地回答,只不過答案有些糊弄人罷了。但施青知道,此人不簡單。
“鄭郁真沒異常?”
“外面沒有。”莊白道。
施青注意到方才莊白拍了男生的肩膀,想來是為了确認嬰靈是否跟在他身後,如果真的惡有鬼挂在他身上,會被莊白那一下拍得魂飛魄散,所以它必會奔逃。
可是沒有,什麽都沒發生。
郭筱筱聽着施青單方面的試探,此時道:“這就奇怪了,我們都看到嬰靈撲向那男生了……難道它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忽然消失了?”
“外面沒有,”莊白繼續說道,“但裏面未必沒有。”
施青的臉色微變,摸出手機,撥出一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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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郁走到校門口,照常同門衛打了個招呼。
“又學到這麽晚啊,我家孩兒要是有你一半自覺我就燒高香了……”保安走出警衛亭,親自給他打開鎖上的小門。借着燈光,保安偏頭一看,愣了一下,“孩子,你流鼻血了。”
鄭郁擡手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一看手背,上面果然蹭了一大片血。
“哎,有紙沒?”保安去警衛亭裏要給他拿紙,“別仰着頭,去那邊沖一下。”
鄭郁走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用手去接清水,清洗已經流到下巴上的血。
然而洗了将近五分鐘,血還在不停地流,怎麽也洗不幹淨。
鄭郁把臉偏着伸到水龍頭底下,讓水直接沖洗流出的血,他面無表情地看着血塊在下水處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學校一到晚上,水壓就不穩,水流猛地變大,嗆進鄭郁的鼻腔裏。
“咳、咳咳……”
想到莊老師他們還在學校裏,雖然聽到的可能性極小,鄭郁還是走進隔間裏,反鎖上門,把拳頭塞進嘴裏,努力地壓抑着自己的咳嗽。
口水和血液一起順着嘴角流下,腹腔裏一陣翻江倒海,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
他跪在馬桶前,手緊緊地捂住腹部,似乎想把裏面的東西壓回去,可是那個怪物不再滿足于鄭郁腹腔內溫暖的血肉,掙紮着想要出來。
嘔吐感越來越強烈,鄭郁抱着馬桶幹嘔。
不知過了多久,隔間的側板忽然被另一邊的人敲響了。
是慢慢的、有規律的響動。
咚、咚咚。咚、咚咚。
“需要幫忙嗎?”
是個沒聽過的年輕男子的聲音,鄭郁戒備地沒有回答。
“我聽你剛咳得快死了,現在又吐得有點辛苦,肚子裏不好受吧?”隔壁的人語氣雖關切,可透着一股氣定神閑。
鄭郁的手指死死按着腹部,眼裏充滿血絲。從他進洗手間清洗鼻血開始,一直沒有人進來,同時他也一直在留意周圍的響動,沒有任何聲音。
這人是從哪裏來的?
鄭郁還想再思考,可是胃部的抽痛忽然轉移了,那東西的指甲嵌進血肉裏,正在慢慢向上爬。
他又掐了一遍書裏學到的指訣,可是這次沒有止住它的動作。
嘔吐感終于達到頂峰,他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有一團血肉混在鮮血裏,如果仔細分辨,就會發現它有一排尖利的牙齒,和滴溜溜轉着的、讓人看見就心生厭煩的小眼睛。
這團肉落在馬桶裏,立即咕嚕咕嚕地拉長身形,拉伸成一個徹底不成人形的長條。
“你不打開門,我只能自己過去了。”
鄭郁有些耳鳴,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幻覺,他聽到隔壁隐隐約約嘆了口氣。随即,手臂一涼,這涼意似有生命,游蛇似的往皮膚肌肉裏鑽。
他猛地清醒過來,睜眼便看到緊緊貼着手臂的一截雪亮的劍尖。
“嘶……好險好險,差點紮到人。”隔壁那人收回劍,從戳出的洞裏望了望,跟坐在地上的鄭郁大眼瞪小眼。
看到滿地的血,年輕男子神色依然如常,他伸手将耳畔垂下來的一縷長發別到腦後,對着鄭郁笑了笑,“你靠邊點,真傷到人了我就得寫檢查,但我這個人最讨厭寫檢查,如果真讓我寫,我可能會選擇辭職,現在這個年頭混個有編制的工作不容易,你說是吧——”
話音剛落,又是一劍揮出,刺進牆板裏,那人手腕一翻,整個隔板應聲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