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02
“同學們,你們相信有鬼嗎?”施青開門見山。
沒想到這個從外面請來的老師居然不是來做例行輔導,開口就這麽勁爆,教室裏騷動了一瞬。一男生喊道:“現在我們班應該沒人不信了吧?老師,你信不信?”
“我将信将疑。”施青笑眯眯回答,說話時,目光已經數過教室中的空位,空了三個位置。
施青低頭看了一眼貼在講臺上的學生名單,三個空桌,除了已經保送、不用再來上課的張胡安,還有就是現在正在醫院裏躺着的兩個非常倒黴的、撞鬼的同學。
然而簽到表上,除了張胡安、張曉和衛悠之,還有第四個人一直沒有簽到,整欄空白,甚至連名字都被劃掉了。
“謝瑜同學是哪位?”
此話一出,教室裏一片寂靜。
施青歪頭,“沒人回答嗎,我看她名字被劃掉了,是退學了嗎?”
這時,郭筱筱小聲地說道:“我們都覺得,明德樓裏的鬼,就是她。”
“哦,為什麽這麽說?”
郭筱筱環顧了一圈,見大家都低着頭,于是沖施青招了招手,施青湊上前去,聽她耳語道:“她在今年三月份的時候,在學校裏跳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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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老師,您這個樣子我沒辦法交差。”林巧的小高跟在施青身後噠噠地響着。
“沒事,這堂課我不收錢,明年合同給你們打八折。”
“姑奶奶啊,這是錢的事兒嗎?”林巧好不容易追上來,苦大仇深地說道:“我沒辦法跟校長交差啊。”
聽了這話,施青停住腳步,轉頭說道:“我課都上完了,你當然可以交差啊。”
林巧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可是……你接下來要去做什麽?捉鬼?這也太荒謬了!”
施青笑,用手在自己嘴巴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手勢:“放心,職業操守我還是有的,保證不出去亂說。”
看着林巧欲言又止的樣子,施青補充道:“你可以跟上面說,我只是上了一節非常普通的心理輔導課,能讓你交差的課堂記錄我會寫好發你。”
看起來林巧還想說什麽,但看了一眼笑容可掬的施青,跺跺腳,一把将在旁邊縮頭縮腦的郭同學拉過來:“你跟着幹嘛?不高考準備做道士了?”
郭筱筱被拽着仍然一步三回頭,施青給她比了個“九”的手勢,做口型道:“晚上九點!”
施青在前面帶路,這長楓中學是所私立,學生基本上都是沖着國外的大學去的,晚上得去參加各種其他課外班,因此一直沒有設置晚自習,六點放學之後學生就都被接走了。
此時已是晚上九點,幾棟教學樓都是一片漆黑,只有路上還留着幾盞雪白的路燈。
雖然在這裏上學,郭筱筱還是第一次看到夜幕下的學校,一時東張西望。
施青在一盞燈下站定,道:“閉上眼睛。”
郭筱筱聽話地閉上了,施青的手指飛快地在她眼皮上畫了個咒,“好了,睜開。”
剛剛看到一點端倪,郭筱筱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到了夜間就空無一人的學校并不寂靜,當人類退場,鬼怪們便敲鑼打鼓地上臺了。
他們處在廣場的中央,這裏是最繁華的地界,施青他們所站的位置,左右各擺了一排五顏六色的攤子,攤前挂着黃澄澄的燈籠。
這裏的攤主們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女客們發型也各異,有個穿着旗袍的女性搖曳生姿地從她們面前走過去,郭筱筱揉了揉眼睛,“那個人好眼熟啊。”
說着,郭筱筱将頭一扭,看到一旁校史宣傳牌上傑出校友那一欄上印着的一位美麗女性,生卒年:1913—1940。
郭筱筱捂住嘴巴。
施青自己走回結界內,走到一個攤子前,用黃紙買了一塊梅花糕,這裏的東西活人是吃不得的。這鬼動作慢騰騰的,施青只得耐心等着,等他慢慢地切好,再慢慢地裝袋,慢慢地把梅花糕遞到她手裏,施青飛快地接過來,然後蹦豆子似的說道:“叔,我們想跟您打聽個事兒。”
“你說。”這鬼動作緩慢,答應得倒很爽快。
“聽說這段時間,明德樓鬧鬼?”
這男鬼還在呆呆地思考,一旁的女鬼倒先笑起來了,她紅唇一勾,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哈?這裏不是天天都鬧鬼麽?不然我們是些什麽東西。”
施青撓了撓頭,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于是虛心地換了一種方式問:“那更具體一點,明德樓的樓梯上是不是經常有鬼傷人?”
“沒有。”女子壓根沒有思考,回答得飛快:“當然沒有。”
施青挑起一邊眉毛,女鬼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道:“你如果說怪事,那确實還是有的,不過在那裏!”
“那棟樓裏面……”
施青:“嗯嗯嗯嗯。”
女鬼口中冰涼的氣吹得有種恐怖片的氛圍,差點吹起施青的汗毛:“……被人施了好厲害的咒,我們都進不去了!”
施青向後一仰:“就這?”
女鬼不樂意了,“什麽叫‘就這’?那樓裏有我不少營生呢。”
“就沒有多個人,不是,多個鬼之類的?”施青提示。
女鬼瞧着自己長得跟蔥似的手指甲,瞥了施青一眼:“這裏是學校,是這一片最熱鬧搶手的地界,死在這附近的,是個鬼都想削尖腦袋擠進來,老的少的、美的醜的,自然天天都有新鬼進來。”
施青揮手招來郭筱筱:“筱筱,你來跟她描述一下。”
郭筱筱聽話地走了過來,跟女鬼詳細地描述了一番謝瑜的長相。
“啊,你要這麽說,我還确實有點印象。”女鬼眉頭一扯,一邊思索一邊把自己的下巴拖出來又推回去,說話語調也就奇奇怪怪的:“是個挺漂亮的小姑娘,不過那也是半年前的事兒了吧?”
“對,半年前。”
這女鬼咔吧一聲把下巴推回去,繼續說道:“我記得,那天那個小姑娘上了天臺,也沒哭沒說話,就坐在上面。我以為她在看星星,我就沒管她。
“後來看了一會,她就坐到欄杆外面去了。當時吓得我。我就也攀出去了,拉着那姑娘胳膊,這才發現她正發着呆呢,你說一個大活人,好端端的,坐在天臺牙子上,那不是有事情還能咋子樣嘛。”
郭筱筱:“你拉住她了?”
“哎呦,這怎麽可能呢,我一個鬼魂,哪裏拉得住活人。雖然知道她聽不見,但我還是在她旁邊念叨了半天。說得我那叫一個口幹舌燥,結果你們猜怎麽着。”女鬼說得眉飛色舞,“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小姑娘還真打算攀回去。”
“然後呢?”
女鬼飛起的眉毛落下了,揚起的嘴唇也拉平了,又成了板板正正的一張臉。
“她腳一滑,就掉下去了。”
郭筱筱的表情空白了半晌,似乎被這幾個字狠狠地刺中了,她一把拉過女鬼的衣襟,可手只穿過一片虛無:“你在開玩笑嗎?”
女鬼胸前被她掏了個洞,依然無知無覺,她語調平平:“這位姑娘,我們這些還沒去投胎的人,大多不是善終。
“有被雷劈死的,有走山路跌死的,有在路邊好端端的走着被車撞死的,誰又在跟我們開玩笑呢?”
這女人的話一傳十,十傳百地一圈一圈向後傳播,像是蕩開的水波。
“我們這些還沒去投胎的人,大多不是善終……”
“被雷劈死的……”
“走山路跌死的……”
方才還熱鬧的鬼市忽然沉寂下來,只剩下這細細的、音調逐漸升高的呢喃。
仿佛盛夏的蟲蠅聲,令人心煩意亂。
施青一把抓住郭筱筱的手腕,向後退一步。
攤子前的燈籠光影忽明忽暗。
一個明滅之間,燈籠再亮起來時,郭筱筱捂住嘴巴,止住自己的尖叫。
“疼啊,疼啊……”方才穿着旗袍明豔動人的女士忽然矮了下去,她全身的骨頭都被人打斷了,現在成了一灘溶在地面上尖叫的肉泥。
“血……我怎麽又流血了!我怎麽還會流血啊……”一個男鬼捂住自己的頭,他圓溜溜的腦袋上現出一個大洞,紅黑的血塊從中湧出。
施青伸手拂過郭筱筱驚恐的眼睛:“別看了。”
她褪下左手上的朱砂手串,扯斷紅線,珠子崩了出來,噼裏啪啦滾落在地上,手中只剩下了七顆。
“別睜眼。”施青一俯身,堪堪躲過女鬼發狂亂揮的尖銳指甲,耳畔一陣呼嘯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