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主02
施青一骨碌爬了起來,湊到莊白身邊去看。
屍布下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帶着死人獨有的蒼白面色,唇色也已經淡得幾乎看不出了,睫毛卻黑,乍一看,仿佛一幅安然的水墨。
在一地七扭八歪的躺屍中間,這女孩神色安寧得像在做夢,施青忍不住放輕了聲音,奇怪道:“怎麽回事,方才為什麽只有她沒有起來?”
一邊說着,施青一邊探出手去,撫上女孩的額頭,這個女孩身體裏空空蕩蕩的,探不到任何的魂魄氣息。接着,她又掀開女孩的眼皮,瞳孔裏明明白白地倒映着與方才那幾人相同的畫面。
施青說道:“這就不對勁了啊,怎麽會沒有魂魄?”
莊白搖了搖頭,把女孩的手掌提起,去看她的掌紋。施青道:“神仙居然還會給別人看相。”
莊白沒說會也沒說不會,只是道:“你也會看?”
施青笑了笑,去看那女孩的臉,對莊白道:“一點點皮毛。”
莊白做了個“你先請”的手勢,施青便正色下來,走到女孩左手邊,端詳着她的面孔,半晌說道:“獨生女,本地人,書香門第,學歷不低,二十歲到三十歲行大運,是難得的明珠出海格。”她說着嘆了口氣,“可惜了,本來是福祿長壽的好命。”
莊白點了點頭,施青:“你看出什麽了?”
“我不會看手相。”
“那你在看什麽?”施青見莊白仔細地托着女孩的手掌,似乎是在專注地研究她掌心的紋路。
“你來看這個。”莊白向旁邊倚了倚,騰出地方,施青湊上前去,莊白便用食指勾出了幾道掌紋,說道:“你看這像什麽。”
施青歪着頭仔細辨認,忽然擡頭:“……花!”
雖然不甚明顯,但是被莊白勾出之後,那明明白白就是一朵桔梗。可是即使這樣,施青還是不解:“像是桔梗,所以呢?”
莊白把女孩的手放回去擺好,說道:“就像人間會有關系戶一樣,地府同樣也有。”
“地府的關系戶?”
“沒錯。生靈投胎可入六道,喝過孟婆湯,自己也什麽都忘了,前緣盡了,只剩下因果輪回。但是在地府裏當職的人卻沒有輪回這回事,他們為了能夠标記特定的人,方便提前安排命格,或者不至于日後辨認不出,就會在這些人的掌紋裏帶上特定的标記。”
施青去看那女孩的銘牌,了然道:“駱詩,她原本那樣好的命,就是被特意安排的。”想起方才李旦的種種反應,雖然還不确定,但施青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是不是李旦安排的?”
“或許吧。”莊白點了點頭,看上去似乎知道什麽,但是不打算跟施青講。
這一路聽下來,施青發現莊白和李旦的關系實在是有點複雜,雖然見面就掐,不過看樣子他們之間的羁絆比她想象得要深。
莊白轉回話頭:“被特意安排好命格的人,相當于在出生前就為身體和魂魄簽訂了契約,一身一魂,魂魄不大可能直接脫離身體。”
施青從口袋裏摸來摸去,翻了好幾個兜,終于摸出一顆朱砂珠。
“既然身體和魂魄是綁定的,那就好說了。”施青笑着說道,讓身魂契合,本來就是她的老本行,不過平時工作面向的是活人,現在的客戶是死人罷了。
施青捏住駱詩的兩頰,讓她張開嘴巴,女孩臉部的肌肉僵硬,施青費了點力氣才讓她張得大一點,然後把那粒朱砂塞進她舌頭底下,收回手,食指和中指并攏,點在女孩的唇間,輕聲說道:“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話音落後不過幾秒鐘,屍體嘴巴周圍的骨骼就發出咯咯咯的奇怪聲響,女孩自己把嘴巴閉上了。
施青拍了拍手:“好,既然起來了,就自己去找你的魂吧。”
女孩猛地睜開眼睛,無知無覺地坐了起來,翻身下床,直直走出了門。
施青和莊白走在駱詩身後不遠的地方,駱詩此時行動與正常人無異,面色淡然地坐電梯上了樓。施青和莊白也跟了上去,走出電梯後,駱詩毫不遲疑地向右方走廊拐去。
不愧是一身一魂綁定的人,即使魂魄已經離體許久,二者之間的感應還是非常強烈。走到走廊拐角處,駱詩在一面白牆前停了下來,呈現出面壁的姿勢,不再走一步。
施青擡頭看了一眼門牌,這裏是醫生值班室,門緊緊閉着,駱詩所站的地方向旁邊跨一步就是門,可是駱詩卻絲毫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此時一個漫長的夜班剛剛過去,值班室裏一片安靜,也不知裏面的人是睡着了還是壓根沒人。施青見莊白直接擡手敲門,敲了不過四五下,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了。
來開門的是個胖乎乎的醫生,睡眼迷蒙的,還抱着個大大的玩具熊,開了門看到外面的人才清醒一點,趕緊把熊扔回自己床上,擦了擦眼睛,問道:“找誰?”
施青用一秒鐘瞄了一眼牆上的值班表,湊上去:“李醫生在嗎,我媽媽今天早上睡醒就說還是有點不舒服,想讓李醫生過去看一看。”
胖醫生愣了一下,回頭望了一眼,道:“李醫生不在,她今天不值班啊。”
施青一幅很着急的樣子,擡腿跨了一步,進到屋裏,把整個值班室打量了個遍,很失望地道:“真的不在啊。”一邊這樣說着,施青一邊仔細地在屋裏辨認。
在施青的眼角餘光裏,“駱詩”依然腳尖抵在牆上,呆呆地面對着牆壁,動也不動。
胖醫生是個蠻熱心腸的年輕人,走到椅子前,披上搭在椅背上的白大褂,“李醫生得下午才能來了,要是着急,我跟你過去看看。”
這個提議正中施青下懷,于是施青沖莊白使了個眼色,莊白心領神會。
胖醫生帶上門,轉頭見值班室旁邊還有個很奇怪的面壁少女,走上去問她:“你有什麽事嗎,在這兒幹嘛呢?”
“駱詩”現在只是一具單純的身體,裏面沒有魂魄寄居,不能講話,施青趕緊打了個響指,“駱詩”擡起頭,慢慢地向醫生望來,好歹是做出了點反應。
醫生一眼望見她那深潭一般沒有光亮的眼睛,神色就變了,下意識道:“你……”
醫生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施青,又打量莊白,施青見他的反應似乎不大對,怕他反悔問出些什麽,趕緊把他半拖半拽地弄走了。
看兩人走遠之後,莊白才轉過身,推門進了值班室。
這間值班室不大,只有五張床位和一個櫃子,其中四張床位看得出平時是有人在用的,上面有被子、衣物等個人物品,方才胖醫生的床的邊緣上甚至還有他剛剛扔上去的玩具熊,第五張床上則堆滿了雜物,莊白彎腰看了看床底,下面全是灰塵,還有積了灰、不知放了多久的紙箱。
把紙箱拉出來看了看,都是些紙抽、口罩和醫用手套之類的,沒有特別的東西,莊白又把紙箱推回原位。
牆角有一個衣櫃和一張公用的書桌,莊白打開櫃門,一股不友好的混着消毒水和汗液的味道撲面而來,裏面只挂着幾件舊舊的白大褂,沒有藏匿的游魂。
“駱詩”依然站在外面,莊白嘗試讓她進來指認,可這具身體頑固得很,沖着莊白直搖頭不肯進來。
整個房間裏只剩下一張書桌了,莊白将抽屜一一打開看了一眼,拉到最底下的抽屜時,發現被人上了鎖。
值班室公用的桌子沒理由會上鎖,即使要上鎖,鑰匙也會留在附近。莊白的視線在桌面和四周轉了一圈,果不其然,在花盆裏發現了鑰匙。
他拿起鑰匙,咔嗒一聲,鎖被擰開,拉出抽屜後發現裏面只有一沓薄薄的紙。
莊白把那一沓紙拿出來,生僻的學術名詞他不懂,但是能看懂個大概。這是一些病人的資料,全都是兩張兩張用訂書釘裝訂在一起的。
為什麽要把兩個不相關的人的資料訂在一起呢?
莊白去看資料上病人的出生日期,有了新的發現:訂在一起的兩個人,生辰八字都極端的互斥,也就是說,他們的運氣是完全反着的,當其中一個人春風得意行大運的年份,另一人就處于人生的低谷,處處倒黴。
民間有些借運的邪術,差不多用的就是這樣的一對八字,僅僅是不嚴格的對應,就已經能成功借運了。
若是像這訂在一起的兩個人這般嚴格對應,就不僅僅是借運那麽簡單了,一人生,一人死。
他們陽壽尚未到盡頭,卻被硬生生地跟人借了命。
所以既然有人不合常理地死了,現在就一定有人已死卻重返人間,或者本該死卻沒有死。而混進來的人,不出意外應當就是與死者資料訂在一起的另一人。
莊白一張一張翻下去,看到了方才在太平間看到的幾張面孔,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一股寒意順着脊柱猛地竄了上來。
第一頁上是個叫江心洲的女孩,死得很早,去世在十年前,看照片是個非常清秀,甚至清秀到了單薄地步的女孩。
而第二頁上的照片無比眼熟,甚至五分鐘前還見過。
是方才那位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