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瞧着黛玉的樣子,知道在傷心,可若是放了黛玉走,這實在是跟身上剜了塊肉似的。
寶玉那婚事,自己是沒法子,有貴妃壓着。黛玉日後總得多留自己身邊一段日子,挑婆家也不能委屈了這孩子。
賈母便唬着黛玉:“你這孩子,怎麽說起這種話來。一個女孩子家怎麽往西邊去。不知道那西邊盡是些蠻夷之族?你母親疼你,自然想着你好。往西邊去,說不準是你聽錯了也有的。”
黛玉思忖着老太太定然是夢到了跟自己差不多的夢,母親的話自己也斷然不會聽錯。
老太太不許自己往西邊去,怕是舍不得自己走。
想着心裏倒有些酸,眼眶那熱了熱,只是濕了些,倒不曾有什麽。
只是現在不跟老太太求下來,日後哪還有機會。
黛玉撲到賈母的懷裏,昂起臉望着賈母懇求:“外祖母,讓我往西邊去吧。”
瞧着黛玉的小臉,賈母就想到了昨夜夢裏賈敏的哀求,心抽着痛,眼淚就流了出來。
鳳姐一瞧,趕緊推着黛玉:“怎麽好好的惹老太太傷心了。”又勸賈母,“老太太,林妹妹如今身體見好了,應該高興才對。”
賈母把眼淚擦了:“還是鳳丫頭說的是。玉兒,可再莫說這話了。有我在這裏,誰還敢欺負了你。”
黛玉卻知道眼下外祖母是已經護不得自己了,垂着頭站了起來。
凡事都得靠自己想辦法才成。
賈母站了起來:“我在這裏,你也不能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你好生養着,不要胡思亂想。”再問鳳姐兒,“你林妹妹平日裏吃得藥可配着了?去讓琏兒去喊太醫來給你林妹妹仔細瞧瞧。”
鳳姐兒忙一一的答應了。
賈母的話,紫鵑也是聽到了,瞅着人都走了,悄悄跟黛玉說:“姑娘,老太太還是這般疼你,怕是不會放姑娘走的。倒不如……”
“你也說過,‘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怎麽現在倒不像當初勸我時了?”
紫鵑微微赧然:“我那時說給姑娘聽,姑娘還是要把我退回給老太太的。”
再一想,那時倆人說這話時,可正是紫鵑試探寶玉,寶玉哭着鬧着要跟黛玉一起去蘇州的。如今寶玉正忙着娶寶姑娘,姑娘這回病了都不曾來瞧過。
紫鵑心裏有了氣:“姑娘是得走,這地是待不得。”
黛玉自然也想到了那時的情景,若是之前,此時定然是要哭。可黛玉卻流不出半分眼淚,居然像沒了眼淚般。
想必是之前為寶玉哭多了,此時自然是哭不出了。
自此之後,寶玉是跟自己再無牽絆了。若是還因為寶玉再不顧身子,又怎能對得起父母。
黛玉便笑了:“好了,過去的不提了。咱們還是想着怎麽離開這,這往西邊去的盤纏也得有,日後你我的開銷也得想法子有才成。”
紫鵑前面還擔心說話造次又引得黛玉難過,看黛玉的樣子不像是,倒放下了心,也趕緊着順着商量這走的事了。
“姑娘,咱們真往西邊去,不是回蘇州?”紫鵑低着聲問。
黛玉點了點頭:“你也聽到了,怕是這院子裏面的人也都知道了。你悄悄地問下,都是個什麽打算。真不想跟着的,也不勉強,若是想跟着的,也得給人家個定心丸吃。總不能委屈了人家,好歹也是這麽多年了。”
“這些年老太太給姑娘的零花錢,我們的月例銀子,倒也沒用多少,現在還有着百十來兩的樣子。”
紫鵑瞧着黛玉,也不好說這銀子是夠還是不夠。按着這些年黛玉平日裏的花銷,自然是不夠的。可離開了賈府,又哪能還像如今呢。
黛玉也知道,日後定然是艱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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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從宮裏回來,換過了衣服就去了賈母那裏。
天氣熱,賈母正好才午睡醒了。
鳳姐也在賈母那說笑,給賈母解困。
賈母如今瞧到王夫人心裏就有些不舒坦,知道這兒媳婦已經不太把自己放眼裏了。給寶玉的晴雯,連跟自己不說一聲就給攆了出去。就算是女兒痨,連說這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嗎?
寶玉的婚事也越過自己去了,直接讓貴妃娘娘給指了寶釵。
眼裏哪還有自己這個婆婆。
“你不去忙寶玉的婚事,來我這裏做什麽?”賈母把臉轉了過去。
鳳姐瞧着尴尬,便想着溜:“老太太,我去瞧瞧鏈二爺給沒給林妹妹請太醫去。”
“鳳丫頭,你先別走。”王夫人把鳳姐留下了。
賈母瞅着王夫人,冷冷地問:“太太這是有什麽事比給林丫頭請大夫還要緊?我可就這麽一個外孫女了,總不能日後沒臉去見玉兒的父母吧。”
這話說得重了,王夫人站了起來,垂下了頭:“媳婦也是為了外甥女的事來的。”
“什麽事?”賈母指了指椅子,“太太也有年紀了,坐下來說吧。”
王夫人謝了坐下來:“媳婦是想外甥女也大了,今年十六了。論理,十二、三歲時就該尋人家了。那不是林姑爺才去了,外甥女還在孝期,這事就拖了下來。”
賈母的眼睛犀利起來:“林丫頭的婚事不用你們費心,我自然會替她尋的。你們只要照顧好寶玉就好了。這話,你也說給你們政老爺聽吧,別光顧着當官,倒越當越糊塗了。”
王夫人的臉紅了紅,說不下去了。
“鳳丫頭,你不是要催琏兒給林丫頭請大夫,還不去?”賈母這是借機讓王夫人走了。
王夫人的臉更紅,自打寶玉的婚事定了寶釵,在老太太這就從沒得過一個好臉了。站了起來:“媳婦也去了。”
“你們都去吧。”賈母閉上了眼。
鳳姐跟在王夫人的後面走了出來。
王夫人回頭瞧了眼鳳姐:“老太太今兒早上去看林姑娘了?”
“是,瞧着林妹妹比以前是好多了。”鳳姐淡淡地說。
“那你林妹妹說了什麽沒有?可提寶玉了?”
“那倒沒有,只是提了姑父和姑媽,也是老太太先提的才說的。”鳳姐把黛玉說要往西邊的話隐下了不提。
王夫人不再問,帶着婆子丫頭回自己院子去了。
鳳姐回到了屋子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把扇子就扇。
豐兒給鳳姐倒了杯水遞了上來。鳳姐接過一口就喝了:“這大熱天的,可真是折騰人。”
平兒拿起扇子給鳳姐打着風,給豐兒使了個眼色。豐兒識趣地下去了。
“二奶奶,剛才我問彩霞,太太進宮去跟貴妃娘娘說得怎麽樣。彩霞說,太太跟貴妃娘娘提了林姑娘的婚事,貴妃娘娘說這事極好,只是若是她來先提,就怕皇後從中作梗。倒不如讓北靜王先瞧了林姑娘,有了意思,貴妃娘娘再說。皇後要是從中阻攔,那也能讓皇上下旨了。”
“我說呢,太太今天在老太太跟前不明說了。原來是這個意思,還非拖着我在。日後要是林丫頭有什麽事,豈不我成了跟太太一塊算計林丫頭了。”鳳姐長出了口氣。
“不如給老太太露個口風?”
“你糊塗了。太太拖着我,就是讓我知道她沒跟老太太明着提,要是以後誰露了口風,那定然也是從我們這露出去的。”
“奶奶,把林姑娘這麽給北靜王瞧,那不成了揚州瘦馬。”
鳳姐冷笑了聲,又想了想:“你去潇湘館看看林丫頭做什麽呢。我今天聽她跟老太太說要往西邊去,還說是姑媽讓她去的。要是林丫頭有造化,自己也該謀個出路才是。”
平兒應着去了。到了潇湘館時,正是賈琏帶着太醫才來給黛玉瞧過病剛走,說是再将養個一年半載病就大好了。
黛玉正歪在床上想着當日林如海病重,是賈琏送自己去,又一直待在蘇州幫着處理後事。
林家的錢産有多少,賈琏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這些年,林家的錢財用在何處,賈鏈怕也是最清楚不過的。
只是怎麽着才能從賈琏這問出來呢?
雖說表兄妹,到底男女有別,不如寶玉那般親近好說話了。
黛玉嘆了口氣,寶玉終究在這事上怕也幫不了自己什麽了。
看到平兒進來,黛玉忙招呼:“平兒怎麽來了?”
“我們奶奶讓我來看看姑娘有什麽需要。”平兒的眼睛不經意把屋子裏掃了掃,“姑娘這是在收拾?”
“姑娘病着,我們都沒好好打掃。現在姑娘好多了,想把晦氣就這麽掃出去。”紫鵑笑着給平兒端了個凳子。
“等我病好了,就去瞧老太太、太太,也去看看你們奶奶。”黛玉說到“太太”時瞧到平兒一閃而過的“不屑”動了心思,“二舅母這兩日可好?”
平兒吱唔起來:“我們奶奶這幾日老在太太那,倒是沒怎麽見到太太了。”
黛玉也不問,等平兒出去,把紫鵑叫來:“你讓春纖去太太那找玉钏兒讨個花樣子來。”
紫鵑想着寶玉如今住在王夫人那,姑娘讓人去王夫人院,怕不是想要寶玉來吧。
黛玉猜出紫鵑疑惑,卻也不說破。
不一會兒小丫頭就從王夫人那回來了,臉漲得通紅,眼睛還噴火,顯然在那受了氣。
“姑娘,紫鵑姐姐說我去太太那找玉钏兒姐姐讨花樣子,我就去了。才到了院門口,小霞就攔住了我。我就急了,才幾句言語,小霞就說你們也別猖狂,太太都跟娘娘說了,林姑娘有了好去處,你們也該出園子了。”
紫鵑怕黛玉生氣,忙說着春纖:“有的沒的混帳話,在姑娘跟前說什麽。”
黛玉卻想着那句“太太都跟娘娘說了,林姑娘有了好壞處”,全身一陣陣冷汗出了下來。
王夫人到底還是對自己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