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的噬願書 — 第 7 章 不想退出

又是一場成功的演出。

燕琪下臺的時候偷看洪飛的表情,他顯得有點心不在焉,沒像平時那樣出來迎接他。其他的團員例行的恭維之後,紛紛都進了化妝間,剩下燕琪一個人站在那裏,洪飛出去接電話了,一時半會也沒回來。

他覺得有點尴尬,穿着短裙和高跟鞋離開了舞臺他有點不自在。他想進化妝間去先把鞋子換了,但是被黃凱嘉冷冷得擋在那裏:“小言公主,你應該有自己的獨立化妝間啊!什麽時候來和我們擠一起了?”

莫非他也知道僞娘團要解散的消息,于是開始對自己滿不在乎起來了?燕琪這樣想。

“我真不明白,小言為什麽每次都不和我們一起換衣服一起化妝,都要讓洪飛學長開專車接送的,”一個初中部的團員也伸出個頭,他年紀最小,所以說話毫無顧忌,“難道說小言本來就是女生?”

門後的團員們紛紛哄笑了起來。有個高個子的團員靠在鏡子邊戲谑道:“小言要是女生,我可第一個要追她!”

團員們紛紛哄笑了起來,就是不讓燕琪進來。他們雖然穿上演出服都是千嬌百媚的萌娘,但是內心可是實打實的大男孩,人背後開起玩笑大大咧咧。他們關上門偷偷商量說大家要一起給小言換衣服,卸了妝看看他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沒人相信他會是女的,因為聲線和喉結做不了假,但是他們就是要卸妝看看他到底長什麽樣——如果他長得真的不如這些美少年,只是靠化妝一直在賣弄自己的身份的話,那對不起,他們可是忍夠了。

化妝間的門突然一下被拉開了,那些僞娘成員七手八腳地要把燕琪往裏面拉。燕琪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麽,但是一看這個架勢就心知不妙,他急忙掉頭就跑,裙子後背系着的細帶被人不留神抽到。他越是往前跑,那帶子就越松,等他逃跑後,那人手裏只剩下一條長長的細帶了。他的後背衣服完全散開了,他捂着胸口跑掉的。

“哈哈,他要在公共場合換衣服嗎?”黃凱嘉抱着肚子大笑起來。這些男生交換了一個眼神,飛快地追了上去。走廊盡頭聚集着很多記者,大家已經被這邊的喧鬧聲驚動了,舉着攝像機不明所以地走過來。燕琪捂着全身亂七八糟的裙子在前面跑,很快就要和記者們撞個正着。

僞娘們不是不懂,他們因為懂而感到雀躍,他們飛快地跑過去,等于是堵死了燕琪的路。

一個滿臉疑惑的女記者第一個走到走廊來了,她驚訝地看見滿臉窘态,衣裙零落的燕琪。

她本能地舉起了相機。

完了!燕琪眼淚湧了上來,他幾乎可以看見自己醜态百出的照片被登上明天報紙的八卦頭條:媒體對于僞娘團惡意的評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他們缺的就是這樣的契機。

女記者和燕琪同時感到眼前一花,一個巨大的黑色鬥篷蓋了下來,嚴嚴實實地包住了燕琪。他感覺到有人捂住了他的嘴巴把他往旁邊的消防通道裏拉。他什麽都看不見,感覺自己被黑色的天鵝絨包住了。他感覺那個人沒有惡意,就順從地被他拉跑了。

女記者愣愣地看着那個不速之客将燕琪拖進了黑暗裏,地上只留下燕琪的一只高跟鞋。那是一只漂亮的銀色高跟鞋,是女式的大碼鞋,并不是像有的僞娘的高跟鞋需要特別定做。這個“小言”作為男孩子,長得的确不算高。

那只高跟鞋像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樣孤單地留在走廊的地毯上,它象征着主人神秘又高貴的身份,讓那些男孩子心裏不是滋味。

“等下洪飛學長回來怎麽辦?”退回化妝間的時候,有人這樣低聲說。

“怕什麽,大家開個玩笑,他自己吓得亂跑。反正大家都有份,也不怕洪飛哥找誰的麻煩。”黃凱嘉不屑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支口香糖塞進嘴巴裏。

燕琪被拖進黑暗裏,稍微平靜了之後開始覺得害怕。他趕緊扯開那天鵝絨的鬥篷露出自己的臉,迎上的卻是一雙漆黑如夜的眸子。對方點燃了打火機,他看清楚是那天在門口沖他笑的黑衣男子。

他覺得自己見過的各種各樣的帥哥都全了,像僞娘團裏各種陰柔的,清純的,秀美的,但是他以前沒見過這樣的男子。黑衣男子的棱角俊美無疇,但是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某種讓人迷惑的黑暗氣質。他輕聲說:“這裏的感應燈壞了,所以沒什麽人來。”

“你是誰?”燕琪問他。

“我叫派,”男子微笑着看他,“我知道你是皇嘉中學的燕琪。”

燕琪臉色一變:“你怎麽知道。”

“如果想知道,遲早會有人知道的,你現在可是被很多人關注了呢。”派先生別有深意地說。

“我要走了。”燕琪不知道他的來歷,他摸黑着下樓,他要去找洪飛,和他商量好對策。當他好不容易走到一樓停車場的時候,看見洪飛站在他家司機平時專門為他準備的奧迪,一邊在打手機,一邊在東張西望找什麽。他心中一喜,剛想走過去叫他,就看到有刺眼的燈光照射過來,讓他裹着黑色鬥篷往後一縮。

刺眼的燈光不是沖他來的,而是沖着洪飛來的。那刺眼的遠光燈像是一個打招呼的信號,照到洪飛身上就漸漸暗了下去。燕琪看見一輛比洪飛那輛奧迪更加豪華的銀灰色小車緩緩開到洪飛面前停下。他不認識這個車子的牌子,但是即使他不認識,他也能看得出那銀灰色的小車的低調奢華,它平滑自然地停下,一點聲音都沒有。以前他認為洪飛的那輛車已經夠高檔了,但是相比之下立刻成了暴發戶。

洪飛立刻走上前去給銀灰色的小車開門,燕琪看見車門下露出一雙穿着白色細帶涼鞋的小腳,光潔如玉,他才知道書上對美女手足的描寫并非誇張。那玉足的主人是一個穿着淺粉色蕾絲連衣裙的少女。看年紀和洪飛差不多大,但是舉手投足卻十分成熟。她像個小大人一樣對洪飛輕輕一笑,将手遞給了洪飛,洪飛殷勤地接過來想紳士一般輕輕握住。燕琪這個時候才注意到自己掉了一只鞋子,他難堪地縮了縮自己的腳,不敢上去打擾他們。

那個氣派的女孩子,想必就是傳說中和洪飛關系密切的那位女生了。

為什麽平時氣宇軒昂的洪飛面對這個女孩子會顯得那麽卑微,燕琪想起自己父親給人修車時候,露出那種殷勤而讨好的笑容。是了,洪飛面對的也是他将來的靠山,他看她的眼神讓他想起自己看洪飛的眼神,帶着卑微的,心甘情願的看着一個居高臨下賜福給自己的那個人。

“聽說你還搞了個僞娘團?”女孩子的聲音陸陸續續傳到他耳朵。

“是啊,挺掙錢的。”

“我要看他們卸妝之後的照片!”女孩好像嘟嘴了。

“男生嘛,卸了妝都是男生。”

“聽說你們團那個小言很紅?我要看他!”

“行行行,等下我們去你叔叔家的那家會所我給你看他照片。”

“聽說他被你保護得特別好!連身份都不告訴外界!”女孩不依不饒。

“就是我學弟,來,上車吧。”洪飛哄着那個女孩子,他們一起上了銀灰色的車,那車又悄無聲息地開走了。躲在暗處偷聽的燕琪只覺得渾身冰冷,他幾乎能感覺到那個女孩用保養過的手指戳着他的資料和照片咕哝着說“什麽啊,就是他啊”……

“趙莉媛,日照集團董事長趙向的獨生女兒。日照集團你應該聽說過吧?”派先生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

“聽說過,國內有名的上市公司……”燕琪知道洪飛的未婚妻來頭很大,但是不知道居然來頭那麽大。

“你打算怎麽樣呢?”派先生問他。

燕琪蒼白着臉,茫然着朝前走。洪飛家裏那輛奧迪車的司機本來在偷懶抽根煙,現在注意到燕琪魂不守舍地走過來了。他認得這個洪飛一直都特別照顧的小僞娘,平時他從來不敢多說話,現在看燕琪裹着個黑色鬥篷,看起來失魂落魄的,不知道為什麽心态起了微妙的變化。

“小言,今晚要我送你回去嗎?”平時燕琪都是去洪飛家裏開的酒吧去化妝卸妝,然後當做沒事一樣回皇嘉高中。這個司機當然是知道他卸妝後的樣子,也知道他是哪裏的學生,現在他是明知故問,他知道這副模樣的燕琪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

“不用了,你走吧。”燕琪躲避司機嘲弄的眼光。洪飛在的時候這個司機從來不敢露出半點這樣的神色,也許他也知道自己的僞娘之路将不久遠了。

“那我先走了哦。”那司機居然很幹脆地丢下燕琪,将那黑色奧迪轉了個彎,徑自開走了。

燕琪裹着鬥篷孤獨地站在停車場,他眼淚流了下來。

“不介意的話,坐我的車走吧,”派先生在身後溫和地說,“等到晚會徹底結束之後,停車場會有更多人來,你這個樣子被看見了就不好了。”

燕琪別無選擇地點點頭,慢慢地跟着派先生走了。

你為什麽會感到這樣不甘心和沮喪呢?派先生輕輕問他,他的車子絲毫不遜色于那日照集團獨生女的車,他輕輕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細長而白皙。

這個人到底是什麽人呢?燕琪猜不透派先生的身份,他偷偷看拍先生的衣服,根本看不出是什麽牌子的,看起來非常考究。

燕琪,以後如果想要幫助的話就來“淵”酒吧找我吧,派先生輕輕說。

你為什麽想幫我?他問。

因為我想你和我交換一些東西——派先生眼睛閃過一絲紅光。

燕琪猛然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就是昨天晚上和派先生相識。但是他很快就回到了現實,距離那天晚上已經過去兩個多星期了,都要要放暑假了。

如果暑假快點來就好了,燕琪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自己就不用面對這樣的爛攤子了。

門打開了,紀學優進來了,看都不看他一眼拿了書本就走。以前紀學優還會諷刺他取樂,但是自從知道他就是自己背地裏崇拜的“小言”之後,就再也無法忍受和燕琪共處一室了。他甚至去學校總務處去鬧着要調換宿舍,他表示兩人間的宿舍讓他毫無選擇地面對這個讓他嫌惡的少年,他有逃學的沖動。

就是在上個星期,關于燕琪的僞娘身份被揭穿了。事情有點突然,報紙上出現了一篇報道,詳細地刊登了僞娘團公主“小言”的真實姓名還有學校。裏面還有他的演出照片和生活照的對比,生活照裏燕琪穿着皇嘉高中得體的校服有點局促地站在食堂門口。甚至裏面還有關于他周圍同學的采訪,提到他有個綽號叫“稀飯王子”。

這篇報道讓各個中學像炸開了鍋一樣沸騰起來。人們無法把那個嬌媚的小言和照片裏那個清秀的普通少年聯系在一起,還有人提到過燕琪的家境不好,不然他怎麽老去吃稀飯和炒面?于是僞娘團和一些資深僞娘圈的人表示了強烈不滿:“把僞娘這種萌屬性的生物從二次元搬到三次元完全就是因為愛,因為喜歡,怎麽能沖着錢去呢?”持有這種觀點的代表就是隔壁班的黃凱嘉,據說洪飛有意要吧僞娘團的管理權給他,他發誓要純淨僞娘隊伍,建立一支“完全是因為愛”而成立的僞娘團。

還有人把這件事捅到了父母那裏去,有一個電視臺的記者非常好奇地采訪了燕琪的父母。那縣城裏開修車鋪的父親是個質樸剛健的勞動人民,他完全對這個事實猝不及防,他覺得兒子就是在反串娘娘腔,是變态。聽說兒子是沖着錢去,他更加怒不可遏,他詳細詢問了兒子在學校的成績排名,發現年級前三十名都沒有他,越發肯定拿傳說的獎學金是兒子拿來騙他的……他暴怒地打電話叫他兒子趕快滾回來不要讀書了。

“簡直就是……龍卷風一樣啊……”在音樂教室,燕琪捂着臉,開始“嘿嘿”怪笑起來。

洪飛面對他的自嘲有點難堪,他喃喃地說:“是誰把你的身份洩露出去的呢?”

燕琪的眼睛透過手指的縫隙看着他:“是誰,學長你應該心裏有數啊。”

“你什麽意思?”洪飛被他反問有點激動,“難道你懷疑我?我可是一直保護着你啊!”

“可是你不是告訴那個女孩了嗎?”

“你說莉媛?不,她不是那種人!她是因為好奇問過我,但是她受過很好的教育,很有教養,她不會是這種人!”洪飛激烈地反駁。

“但是你也看到事實了。”燕琪将手拿下來,冷笑。

“知道你身份的人其實應該還有別人,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受到那麽多人的關注,怎麽可能沒人注意到你?”洪飛仔細想想他平時護送燕琪的過程,總覺得會有什麽時候被人看見。他安慰燕琪說,“反正你下個學期也高二了,不是也是要退出了嘛,就當做是你的退出契機好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退出,”燕琪受傷地望着洪飛,“一直想要退出的,是學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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