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過去也不這樣對待着夏青陽麽?遠遠盯着他,調查他的一切,卻從來沒和他主動說話,不去關心他實際需要什麽……這個不是過去的她的翻版麽?在自己身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然後她才開始注意到,自己其實愛自己更多一些,那個不了解自己遭遇的人的愛,只讓她煩惱和厭惡。
這樣懦弱的心,這樣單方面懦弱的感情,她過去居然如此得意地陶醉其中,自命名為“靡靡”并且沉溺得無法自拔!這柔媚的,委靡的,讓人喪失了鬥志的,折磨身心的單方面情感……她居然以為是至高無上的感情……遭遇了那樣的事情,也是對自己的巨大諷刺吧。
派先生……你說我能得到他的欣賞,我真的得到了,但是我得到的只是我可笑的倒影,還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穆花辭捂着臉哭着往前走,絲毫不在意路人奇怪的眼光——反正已經淋成這個樣子了,再看也無所謂了吧。她以為她只要有了男神就獲得了世界,但是現在看看,她的男神也和她一樣是個幼稚而且自私的家夥罷了,他的注視只會讓她感覺到不安和焦躁。
“你怎麽了?”突然有人抓住了她,讓她以為又遇見了那個戴面具的人,不由尖叫了一聲,把對方也吓住了。仔細一看,原來是萬華,他舉着傘在她後面不緊不慢跟了好久,覺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随時會走到馬路中央 ,忍不住就拉住了她。
“你的的衣服都濕透了,那個開衫脫下算了,都淌水了。”他提議她脫掉那個濕透了貼在她身體上的開衫,卻換來她更緊張的裹緊。他想起她穿得是白色制服,淋濕了可能會透明,這才了然,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他哪裏知道她是為了掩飾手臂上的傷痕呢。
“我覺得你好奇怪,”萬華把傘的大部分都給了她這邊,“明明想接近夏青陽,他和你說話了你卻躲着他。”
穆花辭低頭沒做聲,雨聲掩飾了她不自然的呼吸。
“我們那天虐待了小動物,不過不是故意的,是不是給你留下不好的印象了?”他試探性地問。
現在想到用磚頭砸小貓是會給人留下不好印象的舉動了?那為什麽當時滿不在乎叫她善後呢?她擡頭看了一眼萬華。女孩淋濕了的劉海貼在額頭的樣子讓他看了心動不已,他急忙把傘再往這邊靠了靠。
哦……她知道了,這個萬華也在意她。因為如此,就開始在乎自己在對方心裏的形象了。男生都是這樣的麽,在乎別人了才想着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但是之前卻殘酷無情,冷血自私得滿不在乎,比如可以随意傷害小動物,比如可以随意讓女生去危險的地方,內心只是充滿戲谑。現在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就開始溫柔體貼地伸出雙手,就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的紳士一樣!
真奇怪,發現了這個事實,突然覺得這些男生也無趣到了極點呢。她皺起了眉頭。
“萬華!”随着憤怒的叫聲,夏青陽在遠處的公交車站看見了他們。他本來是出來等父親的司機開車過來接自己的,結果看見了萬華給穆花辭擋傘的這一幕,不由憤怒地叫了起來。萬華看了一眼他,然後把傘給了穆花辭,攔了一輛出租車讓她上車。他給了一張五十的錢給司機說:“請送她回家。”
穆花辭抱着濕淋淋的傘在車後座愣愣地看着窗外,車開動的時候,夏青陽剛好沖到了萬華的面前,擡手就是一拳。
好痛!穆花辭自己都覺得臉上一痛,車外的兩個男生已經打成一團。後視鏡的司機的眼神閃爍着一種“唉喲,不錯喲”的敬意,能讓兩個帥哥打架的女孩,他能載送也覺得幸運,這個跟女孩子長得美不美沒關系。世界上有一種效應叫群體效應,大家都喜歡的,肯定是好東西。
穆花辭回頭看了一眼,雨簾已經讓那兩個動感十足的背影漸漸模糊了。他們大概在大雨中上映一場偶像劇裏的高潮劇吧,這種套路,人們的對白早就被批量生産的偶像劇同化掉了,甚至連行為舉止都是,仔細想想也很可怕。她一點也不覺得開心,這樣的心情絕非矯揉造作,因為不開心裏混雜着一絲真正切切覺得很丢臉的感覺。她想要的是獨具慧眼的欣賞,而不是在雨天裏,衆目睽睽之下的體力上的較量。
想到這裏,她不禁暗暗吐槽,她要是在現場,還可以來一句女主角萬用句式:“讨厭!我不是你們争奪的東西!”可是她現在只想罵一句:“白癡。”一個人也許會因為自己不幸的遭遇才發現自己其實更愛自己。
回到家,她沒精打采找出了以前收藏的夏青陽從小學到高中的照片,想扔了,但是想了想還是和自己初中時候不用的教科書放在了一起。剛剛換好衣服,就聽見大門傳來了媽媽回家的聲音。她感到頭大如鬥,急忙把房間門關上。
“哎呀,好大的雨,小婉你吃飯了沒?”媽媽的聲音傳來,她還是習慣叫自己以前的名字。
“吃了。”
“我給你再做一點吧。”
“不用,吃過了。”
“你想吃面還是吃炒飯?”
“我真的在外面吃過了。”
“好吧,炒飯。”
你看,不管說什麽,她都當做沒聽見一樣,徑自在自己的世界裏做了決定。這個家一直都是這樣,她發出的信息母親不會接收到,永遠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愛意。她縮在房間,把自己的濕衣服換下,媽媽那邊已經炒好飯了。
“來吃飯。”媽媽叫她。
“我說過,我已經吃過了。”她回答。話音未落,媽媽就開始發怒,她說她辛辛苦苦從公司回來還給她做了晚飯,為什麽這樣不領情?她是那麽愛她,可是收到的回報卻是這樣冷漠。媽媽一邊罵,一邊吃完了自己做的炒飯,宣洩完情緒并且吃飽飯的她心滿意足地去休息了,好像剛才的事情沒發生過一樣。但是穆花辭沒有辦法當做一切沒發生,她因為剛才承受了媽媽的怒氣之後,心情更加難受了。沒有人知道她的遭遇,她也不敢告訴任何一個人,媽媽那種自以為是愛的方式,加劇了她的痛苦。她捂住頭,感覺這個世界太辛苦了。
以前就曾經發誓,一定不要用這樣的方式去愛,無視對方需求,自以為是地傾注感情。現在她才知道,她也是這樣的人,夏青陽也是……到底有多少人以愛之名肆無忌憚做着蠢事的?她趴在枕頭上哭了起來。
“喵~”她聽到了細微的貓叫,擡頭看看見窗外站着一只小黑貓,看起來很像派先生的那一只。
“你怎麽來這裏的?”她家是獨門獨院的小洋房,她的房間是二樓。她抹了抹淚水,走過去開窗想讓它進來,可是它只是倨傲地看了她一眼,轉身輕巧的跳了下去。她急忙推開窗低頭去找它,它已經不見蹤影,只有她家後花園的棕榈樹在夜色中輕輕晃動着枝葉。還是這只貓比較好,看起來從來不和人過分親近,不管是被驅逐還是被救助,它對人的情感好像從未走近一分。穆花辭注視着樓下樹影婆娑,想象自己變成了一只貓,全然不知道第二天有更可怕的事情等着她。
六
第二天是周五,大家來學校的樣子都很輕松,很多人都沒穿制服,因為周末就要來了,一股松懈之氣四處蔓延。穆花辭又在樓梯口遇見了夏青陽,他嘴角有淤青,看起來是昨天戰鬥後的痕跡。她擡頭看見萬華斜斜靠在旁邊面的樓梯扶手上,眼角也有淤青。看來昨天這對好朋友真的是不遺餘力的戰鬥過,穆花辭頓時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
“我覺得你很奇怪哎!”夏青陽沉不住氣開口說了,“你以前不是自己要和我交朋友的嗎?為什麽最近怪怪的?”
“我怎麽怪怪的?”她低聲問他。
說不上哪裏怪,夏青陽又懊惱又不甘心,她之前也是對他淡淡地,從來不主動和他說話。但是如今感覺不一樣,過去他能從這個女孩子身上感覺到對自己的崇拜,只是一直壓抑着不表達出來。但是如今,女孩子對他是明顯的回避,這種變化從她的眼神就能感覺出來。
“你是不是心裏有別的想法了?”他說着別人,眼睛卻看着萬華,萬華挺了挺胸。
“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穆花辭低頭想繞過他們走上樓,被他們兩個攔住。今天他們很奇怪,交換了一下眼神,表現出了然于心的默契。
“原來真的是這樣。”夏青陽突然說,萬華點了點頭。他繼續說:“你奇怪的變化,就是那天晚上去那家店之後才有的,我們分析了一下,是這樣的”
穆花辭臉色突然變得煞白,萬華盯着她的眼睛說:“昨天我們打了一架,又分析了一下,覺得問題就出在那家店。所以,我們昨天晚上去了那家店。”
什麽?他們去了那家店?他們看見了那個人了嗎?穆花辭覺得天旋地轉,那天晚上被侵犯的可怕記憶湧上心頭,她幾乎站不住腳。夏青陽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說出來的話卻讓她覺得冷徹入骨:“我們什麽都知道了。”
她一把推開夏青陽,抱着自己書包跌跌撞撞跑下樓,一路撞了幾個人她都沒在意。已經快到早讀時間了,學校大門就要關閉,她卻趁着門沒關嚴實的時候沖了出去,後面校紀處值日的學生忍不住沖着她叫:“同學!要關門了!要上課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腦子裏反複回想的是這句話,她的人生完蛋了,她這個人也完了……他們知道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傳出去,他們都知道她為了一個男生的心願,去了危險的地方,遇見了悲慘的事情……她不會被同情,她會被嘲笑,嘲笑……不管是夏青陽或者是萬華,都不會接受她這樣的人,她媽媽也會給她更加嚴厲的責罵……天啊!愛一個人怎麽會那麽悲慘,她的靡靡之念,讓人沉醉卻萎靡不振的感情!她當初還沾沾自喜呢!
她瘋狂地蹦跑,跑到了橋上。現在才早上七點鐘,陽光不是很強烈,江面上波光粼粼,沒有船也沒有游泳的人,看起來非常适合跳下去。她使勁兒摳着橋的扶手,身邊是着急着上班的車輛,沒人注意到她。
跳下去啊!為什麽不跳下去!你這個愚蠢的少女!
她發現自己沒有自殺的勇氣,她居然落到如此境地都不肯死!
“喵~”細細的貓叫,她擡頭看見那只黑貓盤坐在扶手上看着她,它臉上依舊帶着倨傲地神情。
“啊,是你,只有你一直看着我……”她伸手想去觸摸它,它卻輕巧地跳下來,引着她要往前走。
她幾乎是失去了意識一般跟着這只貓往前走。她們走過大橋,走過十字路口,走過步行商業街,然後來到了一間看起來不太起眼的門面前。她擡頭看看,是“淵”酒吧,她依稀想起好像派先生和她說過他經營的酒吧就叫這個名字。酒吧門是虛掩的,挂着休息的牌子。進去之後,發現裏面比外面顯得寬敞多了,但是都沒有開始營業,也沒有服務生。事到如今她什麽也無所謂了,被這只貓一直帶到樓上的包廂。小黑貓毫不客氣地用爪子撓着門,然後穿着黑色絲綢睡袍的派先生一臉睡意地打開門。
帶着睡意的他依然帥絕人寰,他身後的房間絕對不會藏着什麽半裸的姑娘,因為所有的姑娘看起來跟他都不搭。
“哦,是你呀,我昨天喝了點酒在包廂睡着了……有點失禮哦。不要緊的話進來坐吧。”美男子的起床氣也是讓人愉悅的,她茫然走進去,發現他果然是在沙發上過的夜,旁邊的桌子上還擺了一瓶紅酒,一只酒杯。
酒吧的包廂裝修很華麗,和外面的樸素寒碜形成鮮明對比。派先生裹了裹睡袍在沙發上坐下,翹起二郎腿問她:“小姑娘你怎麽了,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樣子,你的願望不是實現了嗎?”
穆花辭呆呆站在那裏,坐不下去也動不了,想起先前的遭遇她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我并不像以這樣的方式……”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是追求一個結果的,你何必執拗過程呢?”派先生聳聳肩。
“不要!我不要他們知道我那樣的經歷!我寧可死掉!”
“可是你不是沒死麽?”派先生洞若觀火卡着她,“你認為發生這樣可怕的事情你都沒去死,你比你自己想象的堅強很多嘛。”
他什麽都知道,他好像什麽都知道……她覺得全身有點發冷,這個人到底是誰?他為什麽越來越給人一種不是正常人的感覺?她雙腿又開始發軟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派先生周身散發一種寒氣。
“你到底現在想怎麽樣呢?”派先生盯着她的眼睛,好像眼睛閃過了一絲紅色,“忘掉你那些隆重華麗的情緒吧,你現在到底想幹什麽?”
她愣愣張開嘴,開始審視自己的內心:對啊,她已經得到夏青陽的青睐了……她現在想幹什麽?事情已經發生了,他們也都知道了,她想幹什麽?她沒有尋死,只是一味的傷心,但是內心深處到底希望這個事情變成什麽樣的?
“我想……度過難關……”她說。
“那就回去好好上課啊,你這樣随意傾瀉自己的情緒有什麽用呢?”派先生一副看不懂的表情。
她愣愣站在那裏,想着自己将要面對的事情便頭大如鬥。或者求媽媽讓自己轉學到外地讀書?以後再也不回來?以她家的家境這種要求應該不成問題。她慢慢挪動着腳步,想離開這裏,但是那只貓咪叫了幾聲,一下跳到了派先生懷裏,眼睛卻囧囧有神地看着她。
“好啦,”派先生對小黑貓的傲嬌沒轍,他伸出手指輕輕撓了撓自己額頭,“你那天晚上的記憶,好像空白了一段呢。”
記憶?她睜大眼睛,對了,那個怪人撲上來之後的記憶……可怕的記憶被她自動遺忘了。
電光火石一般,這豪華的場景消失了,她又好像回到了當時的情景。她摔倒在了路邊,那個戴着面具的怪人朝她撲了過來,然後一聲尖利的貓叫,一只黑貓撲向了那個人的臉。面具脫落的瞬間,她借着燈光看見了那張可怕的臉:從額頭到鼻子到下巴有一道極深的刀疤,這條刀疤将臉的兩邊變成了極其不對稱的樣子。他的一邊臉比另外一邊的五官要斜下去幾個厘米,看起來怪異且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