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鳥飼養手冊02
下面就是幾幅施青看不懂的符箓。
施青看了一眼莊白,莊白是個很守禮節的人,她想象不到莊白對伺主不告而別的樣子,看來雖然同是神鳥,但神鳥和神鳥的性子也是千差萬別。施青向後翻了一頁,這一頁作者也寫得随心所欲,講述的是他如何創造性地喂養神鳥幼鳥各種食物,然後他家幼鳥又是如何不吃、差點餓死的事。
在這一頁的最後面,寥寥幾筆畫了一個哭臉,上書:經吾探索,神鳥習性與鳳凰鳥極為相似,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且此小東西性子極倔,其餘食物皆不入口,日後諸位伺主可不必再嘗試。
是了,到現在為止還沒跟莊白一起吃過飯呢,方才莊白也沒有吃午飯,想必也有挑食這方面的原因,莊白似乎看出了施青的想法,聲明道:“不一定,可能只是這一只比較挑。”事實上,大多數的神鳥并不會這麽好運氣地恰好被神仙撿到,他們為了生存是什麽都吃的,只不過可能很早死掉就是了。
這裏有個詞讓施青很在意,她擡頭去問莊白:“你們也會有伺主嗎?我以為你們從天地間孕育出來之後,就直接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神鳥的幼鳥是很脆弱的,神鳥沒有母體,以天地為熔爐,以氣為肌骨,能成形是造化之功,不能成形是自然之理,幼鳥尚且不能掌握禦氣之法,攝入食物又挑剔,如果沒有一個保護它的人,它會很容易死掉。”
“啊,”施青聽到這裏有些擔憂,“死掉之後會怎麽樣?”
“不會怎麽樣,複歸天地,等待下一次的孕育。”
施青半晌沒有說話,終于點了點頭:“那确實需要一個伺主保護。”
“所以幼年時依賴伺主算是先天本能吧,不過等到可以獨立生存之後,就……”莊白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往下說,但施青被勾起了好奇心,問道:“就怎麽了?”
莊白無奈,只能說道:“就會離開伺主。”
“為什麽?”施青非常不解,“他們應該關系非常好的啊。”
莊白笑了笑,起身給施青倒了杯水,遞給她後才說道:“神鳥有兩個大姓,一個是楚,一個是莊。楚取自屈原,‘鸷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神鳥原本就不是喜歡與人過于緊密的種群。”
此時午後的陽光正好,斜斜地透過木窗棂照進來,映出空中細小的塵埃,野馬塵埃,息息相吹。莊白忽然說道:“當然也有其他比較現實的原因。”
“神鳥與伺主是依存關系,幼鳥為了生存無法選擇伺主,而且神鳥降生地多在山裏,連個人影都很難遇到,能碰到人的概率本來就很低。在更早些的朝代,能進到山裏撿到幼鳥的大多都是些獵戶或者農戶,這些人當然沒有養鳥的閑情逸致,所以為了被帶回家,幼鳥的羽毛往往是非常絢麗多彩的,這樣就可以吸引獵戶看到它們,并且把它們撿回家,不過為了防止被賣掉,幼鳥會選擇長到不會輕易死亡的時候,就及時脫離伺主。”
施青聽得心裏五味雜陳,心道:“做神仙也很不容易啊。”難得見莊白一口氣說這麽多話,然而莊白對伺主的描述似乎不是很美妙,雖然施青很好奇,但還是按捺住了好奇心,不去戳人的痛處。
莊白卻說道:“我也有伺主。”
被一下子猜中心思,施青擡起頭來,卻見莊白望着她的眼中有笑意,他說道:“我們關系很好。”
施青松了口氣,也不由自主地笑了:“那就好。”
她本意是不再深挖,因為再問下去就屬于莊白的隐私了,但莊白今日卻非常坦誠,好像一點都不介意施青更了解他,主動說道:“所以我認主了。”
施青好奇:“什麽是認主?”
莊白拿過她手裏的書,開始往後翻,然後停在了某一頁,重新把書遞回施青的手裏。施青低頭去看,發現這一頁裏記載着的就是認主的內容。
認主,這個詞一聽起來就充滿了封建糟粕的味道,但施青悄悄看了一眼莊白,卻發現這只鳥似乎完全不介意這一點。
施青低頭去看內容,只聽莊白說道:“如果神鳥認定一個主人,就會訂立契約。”
書上寫認主這一段的筆觸不似之前那般随意,字寫得端莊而斟酌,可見寫書的人也認為神鳥認主是一件不可玩笑的大事。
所謂認主,其實就是一種綁定關系,一只神鳥可以一直不被綁定,自由自在地生活,但如果要決心認主,就一定要考慮得非常清楚,因為神鳥漫長的鳥生中只有一次認主的機會,一旦綁定便無法解綁。
施青讀到這裏,莫名覺得這跟結婚很類似,不過婚姻有反悔的餘地尚且很多人搞到一地雞毛,像認主這種無法反悔的東西,大概會出現更多的問題。她快速掃了一眼後面的文字,認主之後的鳥會對主人有很強的依戀心理,施青想象了一下,腦海裏莫名出現了挖野菜的王寶钏。
施青忍不住問道:“有沒有神鳥被騙的,類似于被人間某個黑心人看到之後,那人心生歹意,于是費盡心機騙取信任,掏心掏肺地對鳥好,然後鳥就被感動了,認主之後那人便本性畢露騙財騙,呸,那人便原形畢露用神鳥之力滿足他一己私欲?”
施青這番話指向型很強,把認主換成結婚也毫無違和感,莊白聽笑了,想了想之後搖搖頭。
“神鳥報恩的方式有很多,官爵錢財也好,香火壽命也罷,如果真的與神鳥投緣,神鳥贈他子孫後代世世富貴昌榮也不是難事,對一般人來說這樣已經足夠。”
“這倒也是。”施青認同地點了點頭,繼續向下讀。
寫書的人再三提醒神鳥認主定要慎重,而被認定的人更要慎重,不要覺得這件事情好像很厲害就心花怒放地順水推舟:君之性命,旦夕之間,悔恨尚可彌補,鳥之壽命,可與天齊,莫如羁絆不牽。
看到這段話,施青忽然覺得心頭很沉重,她心想:若是神鳥認了某位神仙,自然雙方皆大歡喜,遨游三界豈不快活,但若是認了凡人,除非凡人天賦異禀修仙飛升,否則重入輪回前塵盡忘,只剩下神鳥尋主,那就真的太可憐了。
再往下看,寫書的人說一旦認主成功,神鳥與“主人”的身上就都會出現相同的印記作為憑證,從此之後,神鳥與主人便被某種法則綁定了,只要印記仍在,便會互相可感,永不迷失,而他們之間也會出現更深層次的熟悉感和依賴感。施青想象了一下,又熟悉又依賴,而且還互相可感永不迷失,大概類似于一個人與他的手腳。
而副作用就是,一旦分離,雙方就都會有極強烈的不安感,神鳥尤甚,寫書的人特別提醒,他的鳥在他離開的短短三年時間裏,養成了自己拔毛的習慣,他認為這是神鳥陷入分離焦慮的體現。
認凡人為主還有一個最大的缺陷——凡人都是會死的。
凡人一旦死去,印記也會随着皮囊的腐壞而消弭,即使魂魄重生,除非神鳥能讓此人的新一世重新獲得印記,否則認主的種種作用便只會加諸于神鳥身上,而那個凡人對此将毫無所覺,從二人緊密的網中脫離出去。
寫書的人還提出了一個由于例證數量不足而無法考證的論點,他認為認人類為主的神鳥普遍壽命是不認主、或認神仙為主的神鳥的一半。
施青“嘶”了一聲,擡頭飛快地望了一眼莊白。
她抓心撓肝地想問些關于認主這件事的問題,但是又覺得這太過隐私,于是幾番考量之下,施青陷入又好奇又不敢問的境地,直接抓耳撓腮。
莊白見了,笑着說道:“你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
之前施青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個八卦的人,但是現在這種境地裏,這麽好的氛圍,這樣好的了解堪稱史上最神秘種群的機會擺在面前,施青覺得要是錯過簡直枉為人,于是她放下了見鬼的邊界感,想了想後說道:“雖然我們才認識幾天,但是我能感覺到,你是一個自己生活也能活得很好的人。”施青抛出問題,“像你這樣的神仙,為什麽還需要認主呢?”
如果都是神仙,那就結為好友,逍遙天地之間;若有好感之人是個凡人,那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用神力護佑他世世平安富貴,豈不是對雙方都好。
這樣看來,認主簡直是比婚姻還要愚蠢的東西。
“你猜我的祖先們,是認人為主的多,還是認神為主的多?”
施青想了想:“還是認神為主的會比較多吧,或者不認主的會更多,人類壽命太短了,神鳥漫長一生的賭注人類承擔不起。”
莊白輕輕提起嘴角,搖了搖頭,此時陽光透過綠影和梅花窗格照進來,如梅花般的光影落在莊白的臉側,莫名有了一種神性。
“事實上,除了極個別神鳥與神仙青梅竹馬幹脆認主的個例,大多數神鳥認主的對象,都是凡世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