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半刻,一群群黑衣人沖上山來,将衆人團團圍住,水洩不通。
而這些人的衣着打扮,竟是令在場的衆人極是震驚。因為這些人的裝扮竟然全是無音閣的,似乎整個無音閣在悄無聲息之中已然全權聽命于喬萬世了。在場之中,卻唯有傅國忠一人面色沉靜,好似這一切他早已了然于胸。
“辰胤皇帝陛下,你難道忘了與我們聖國的盟約嘛?”荊琳兒突然大聲說道。
“盟約?什麽盟約!哦,對了,與你們互不侵犯,你們助朕統一整個中土之後讓關中與你們對麽?”
“對啊,對啊!”荊琳兒言道。
“今日你們全都要死在這神龍山上了,貴我兩國的盟約當然還是存在的麽。”
“琳兒,你覺得到現在他還會遵守盟約麽?待他統一整個中土之後,我們聖國便會成為下一個目标。如此背信棄義之人,怎還值得我們聖教相信呢!”
聽秦勻子方言畢,那喬萬世便笑着說道:“謀公子當真很識時務嘛,連這一層都能想到,當真是令朕佩服啊。不過朕會念你們好給你們留個全屍的,畢竟若不是你們在暗中相助,我辰胤又如何能在河陽城兩次大敗佘諸軍隊,折起精銳達三分之二呢。”
“你說什麽?”
連城傑聽言,心中駭然,不禁一問。不想那喬萬世微微一笑,卻是不看他,慢慢說道,“你當真憑你那點微末修行可以一夜之間斬殺佘諸軍隊多達三十萬之衆麽,你這孩子當真是太天真了。若不是在這些聖教朋友的幫助之下,你就算修行三十年恐怕也不可能的。只是我千算萬算,卻始終算不到巧兒……”
“這便是你的報應,就連你的女兒都反你。喬萬世你心中肯定恨透了你這女兒吧,試想十年前,若是谷國王子與你聯姻成功,如今你又如何這般處心積慮,甚至不惜與魔人勾結以求你心中所謂的大業呢。”
傅國忠冷然說道,一副誓死都要将喬萬世的醜事抖盡的樣子。
“我說巧兒怎麽十年來都不肯回上京,借口尋找城傑這孩子,到處游歷江湖。原來是你……”冷月大師一言到此,竟是忍不住搖頭嘆息起來。
正方大師,正光大師等則是閉目輕念了一聲佛語,“阿彌陀佛!”
“這還不算,這當父親的還不斷派人追殺,若不是巧兒得上天庇佑,恐怕早已死上十次都不夠!喬萬世,你真的是太狠了。”傅國忠說着便也搖了搖頭,不斷嘆息。
“大丈夫欲成大事不拘小節,至親可殺!朕如何像你這般心懷婦人之仁,乃至一敗塗地。”
喬萬世言畢,傅國忠突然冷冷笑道:“一敗塗地?喬萬世,你當我法相今日上到這神龍山來當真一點準備都沒有麽?”
傅國忠說着,竟然是站了起來。而喬萬世見狀,則是一臉驚駭,倉皇後退了兩步言道,“這怎麽可能,你怎麽沒有中毒?”那傅國忠見狀則是哈哈一笑道,“這虛魂丹恐怕在十年前于我而言已不算上是什麽絕世秘藥了,若我不是順着你的意思把這場戲演好,如何昭雪連葉兩家的千古奇冤,又如何洗刷我身上的千年罵名?”
也是在這時,喬萬世的身前身後,已然聚集了大量的衛隊,将之團團保護起來。而那傅國忠似不把喬萬世放在心上,而是環視四周,陡然說道,“無音閣內閣弟子聽令,誅殺叛逆,匡正朝綱。”
話音剛落,手起刀落,四周一半無音閣弟子的人頭掉在了地上。
“喬萬世,你快束手就擒吧,我已将幾十門火炮對準了這神龍山下你的軍中大營,你跑不了的。但念在當年你我相交一場的份上,我可以保你不死。”傅國忠靜靜說道。卻不想話音剛落,那喬萬世則推開衛士,肆意而笑道,“法相,這麽多年了你當真一點都沒變,婦人之仁暫且不說,卻還依然那麽自以為是。這應該是無音閣最後的家底了吧,今日都要敗光在你手上了。”
說着,喬萬世右手又是一揮,一名衛士又從腰間拿出一枚軍號,連連吹了六響。神龍山久天寺山門前,憑空出現了一系列身着外族服裝的男女。他們不是魔教中人,可大多數人一眼便看出,這些人是苗疆聖靈教的教衆。
一身着異服的男子,前來向喬萬世禀報:“陛下莫憂,火炮已然被毀!”
眨眼之間,那些無音閣內閣弟子人頭紛紛落地,換而圍住衆人的竟是聖靈教的教衆。
“喬萬世,你當真是無恥,竟然勾結外邦賊子荼毒我中土百姓。看我今日不取你狗命!”傅國忠說着便騰空而起,意欲攻上靈臺,卻是不想還未攻上前來,面前出現了一異服女子。那女子面色沉靜,一雙美目卻是露着铮铮殺機。
“你是何人?”傅國忠見這女子出現得甚是蹊跷,心中一驚,不禁發問。
不想那女子竟是只言“取你性命”一句,便引出一怪異兵器攻了上來。而坐在喬萬世身後的正方大師見狀,則是對那傅國忠囑咐道,“法相小心,那女子不可小觑。”
喬萬世聽言,則是回過頭來微微笑道:“方丈請放心,朕已囑托了蕭大教主,你的徒兒會死得很安詳的。”那正方大師聽言,則不再言語,而是閉目凝神,任手中的念珠不停地轉動着。
一場大戰,但是十個回合下來,傅國忠似乎心知不能力敵,便大聲對靈臺之上吼道:“正雄老弟,你再不動手更待何時啊?”也是話音未落,那郭正雄則是哈哈一笑道,“法相師兄,貧道以為你能應付的嘛。”
郭正雄言畢卻突然飛身而起,向喬萬世而去。喬萬世的那些衛士驟然之間紛紛左右飛開,喬萬世見狀心中一驚,急忙向後退卻,可是他畢竟只是凡人,又如何能夠與郭正雄這樣修道之士相比呢?
卻是在郭正雄離喬萬世不足半步之後,他突然發覺有一雙強有力的大手拉住了他的雙腿,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卻已被狠狠地向外甩去,重重地摔在了冷月大師的身後。待他掙紮着站起身來時,卻見正明大師站于喬萬世身前。
郭正雄見狀,疑惑不解問道:“正信大師,你怎麽……”
“正明師弟,想不到你竟然……哎!”正方大師說着,便是搖搖頭,只與那正光大師默默念道佛語,“阿彌陀佛!”
“對不住了師兄,正明受人之托,必行忠人之事。今日無論結局如何,此人我是保定了的。”那正明大師低頭言道。
正方大師聽言,依然雙目緊閉,卻是輕聲言道:“正明師弟啊,難道當年的一飯之恩,你便要應是逆天命而保下此人麽?他可是弄得這天下雞犬不寧的罪魁禍首啊!”那正明大師聽言,則是無奈而道,“師兄教訓得是,但是你也知道師弟這個人,答應別人的事情便是要做到的,哪怕今日師弟粉身碎骨也是無怨無悔的。”
“師兄,你糊塗啊!這都過去快五百年了,你為何還是那麽執着呢?”那正光大師異常嘆息言道,言辭中夾雜着太多的無奈和憤怒。
“自你上得這神龍山,我們師兄弟三人一起修行佛法,一起下山游歷,一起參悟得道。這多年來,難道這些都比不上你在無音閣生活的十年麽?難道就為了一故人之後,你便要舍我兄弟二人而去嗎,我們可都是半截土埋着的人了。”正方大師靜靜說道。
那正明大師聽言,臉上一驚,不禁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是無音閣的人?”正明大師說着又轉身看向正光大師,問道,“師弟,你也知道對麽?”
正光大師望向正方大師,然後又望向了正明大師,慢慢說道:“其實自從你上神龍山的那夜開始,我和師兄便已然知道你是無音閣派來的。但是我們并沒有向師父他老人家揭發你,我們一心想着你只會在神龍山上與我們一起修行,不再去沾惹塵世的俗事。”
“也就是說,師父他老人家也是知道的。”
“是啊,有很多次你将久天寺的行動悄悄傳遞給無音閣的時候,我們便會對你有所提防。可是師父他老人家總說那是你還小不懂事,等你長大了就好了,師父還教導我們不能因為此事記恨你、疏遠你,只是不想四百年過去了,你竟然還是……”
正方大師說着,不禁輕輕搖頭,一滴淚水悄然奪眶而出,落入他手中的那串不斷轉動的念珠之中。也是在此時,正明大師忽覺場面有異,便對那些護衛大聲吼道,“快快護送你們的皇帝陛下下山,晚了就來不及了。”
那喬萬世也似乎感覺到了異常,急忙轉身欲走下靈臺,卻是剛走兩步便突然回過頭來望向連城傑和葉洲妤。那二人,一人怒目圓瞪咬牙切齒,一人閉目而坐。卻是在喬萬世準備返回之時,那正明大師則大聲呵斥道,“陛下難道覺得自己所造的罪孽還不夠多麽,此時你若是殺了他二人,恐怕你連這神龍山也下不了。”
喬萬世聽那正明大師所言,句句铿锵,便不敢再多想,在衛士的護送下急忙走下靈臺。卻是在這時,郭正雄卻是騰空而起徑直奔向喬萬世。卻不想沒奔出有多遠,卻見那正明大師立于面前,随即兩人便戰在了一塊。
喬萬世行至靈臺之下,突然覺得自己開始有些左右晃蕩,便定了定神,望向面前的三十六個星盤。卻見那些黑白棋子不停抖動着,頃刻之間,星盤傾覆,黑白自齊齊掉落地上。整個神龍山都在抖動,而且抖動的程度越來越厲害。
喬萬世雖曾為千軍萬馬的統帥,現在貴為九五之尊,但終究只是個凡人,如何又能見到如此異象。他神色緊張,急忙跑向了星盤中央,欲抄近路逃離這神龍山。卻是不想剛走出幾步,卻聽見身後有人怒吼道,“奸賊,哪裏逃!”
他耳中聽得明白,那聲響徹天地的怒吼是來源于連城傑的。
伴随着他這一聲怒吼,整個神龍山都顫動了。喬萬世一個不留神,竟是摔倒在地。
而他的身後,連城傑不知何時已然騰空高高躍起,一柄土黃色仙劍握在手上,一劍斬下。整個靈臺前端立刻坍塌,傅國忠和那異服女子已然被震飛到兩側的山岩之上,一口鮮紅的血噴了出來。
喬萬世的身後,一道長長的溝渠般的痕跡很深很深,像是天火落下的景象。他轉身望去的時候,整個人卻心神未定,因為那道深溝就差一尺便到了他的身後。而靈臺之上空,連城傑手握“天芒神劍”,渾身散發着金光。
另一劍即将斬下,而喬萬世心中雖然懼怕,卻已然想到了結局。他本性地想逃,可是卻始終也支撐着站不起來。一劍斬下,卻是被正明大師淩空擋下,連城傑退回了已不複原樣的靈臺之上。
連城傑望着靈臺之下的正明大師,微微一笑,說道:“禿驢,休要壞我大事。”
“你這孩子口氣不小,但這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啊——”
連城傑仰天怒吼,握緊“天芒神劍”淩空而起。正明大師見狀,心中不敢怠慢,急忙使出久天寺的絕學“神龍佛印”。因為方才一擋,他雖然面上輕松,但是體內的真氣已然被震得四處亂串。
正明大師淩空而起,頓時身體周遭泛起小小的金色光芒,且漸漸變大,竟是一個個憑空出現的“佛”字,九個佛字圍城一圈,一層層地将正明大師身體環繞,一共九層。這些佛字,單層呈逆時針旋轉,雙層呈順時針旋轉。那些佛字随着旋轉速度的不斷加快,體積也是在慢慢變大。
一劍斬下,金光四射,令人看不清其間的的狀況。待金色光芒退去,卻見那正明大師依然淩空而立如初,只是面上多了些許微笑。而連城傑依然臨于高空,只是他手中的“天芒神劍”确不見了,周遭卻也出現了如環繞着正信明師的金光佛印。
也許是因為這場對戰太過于非凡,太過于奇怪,實屬平生僅見,故而衆人皆是不約而同地将目光齊齊投向了場中的一僧一道,一老一少。很多人竟是連自己是怎麽站起來的都不知道,又如何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已解呢!
“天與我生,地與我墳。生有何歡,死有何苦?生生死死,萬物與我,無形無氣,混一不休。為善除惡,循環往複。喜樂悲愁,皆歸塵土。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空即是色。命由己造,相由心生,善惡本無,地獄有我。以我功德,周遍衆生,天上地下,無分你我。”
就在連城傑居于高空念畢這段話之時,整個神龍山突然風起雲湧,好似即将山崩地裂一番。片息之後,衆人卻見那連城傑背不斷湧來的風雲環繞,到最後竟是看不見了。那狂風卷着變黑的雲扶搖直上,欲要行向天際。
“嗷——”
突然一聲洪亮的龍吟聲從天空響起,未等衆人反應過來,那黑雲中撥開了一絲金黃,卻是漸漸明亮起來。
一條金龍掙脫而出,攪得雲海翻騰。金龍盤旋片息之後,竟是俯沖之下,發出陣陣龍吟長嘯。
“師弟不可,那是九天神龍啊!”
他竟然參悟了後山禁地之中的絕壁摩崖!當真了不起!
可是正明師弟,他又如何能夠抵擋得住這九天神力呢!
一聲巨響,金龍入地。待煙塵散去,正明大師靜坐在地,卻是不再言語。而連城傑卻站在他對面的不遠處,靜靜地望着他。
“你是擋不住我的,可我并不想傷你。”連城傑靜靜說道。
卻是這時,那正明大師面帶微笑,輕聲說道,“阿彌陀佛,多謝施主成全。”卻是話音剛完,一口熱血吐了出來,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喬巧兒則是搶先一步,将搖搖欲墜的正明大師扶住,心中悲痛:“大師,都是巧兒不好,都是巧兒不好,你可不能有事。”正明大師見她流下淚來,不禁一笑,輕聲安慰道,“孩子莫慌,老僧沒事,你快快帶你父親離開此地吧。”
此時,那慧妙慧心兄弟已然奉方丈正方大師之命過來将正明大師扶起,一步步地走向靈臺,走向山門。而在喬巧兒的面前,除了一道痕跡深深的溝壑,便是冷然站在溝壑對面的連城傑。
她擡起頭來,望向他。
他低着頭,手握“天芒神劍”,立在破敗的山岩上,是那麽孤獨。
整個世間,恐怕從此以後就只有他一人了。
那一刻,她的心,疼了。
撕心裂肺,可是她卻面色沉靜。
這一道溝壑,恐怕永生永世都不能逾越了!
“我知道滅門之仇不共戴天。那麽請你殺了我吧,但是請你不要傷害我的父親。”
她閉上了雙目,靜靜地等待着。仿若那夜在帝都陽城,葉洲妤靜靜地等待一般。
這場等待很漫長,很漫長,相比于那十二年的天南地北,千山萬水,都還要漫長,還要煎熬。
劍鋒卷着淩厲的風襲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她知道這一天總是會到來,從再遇到他那刻開始,她心中就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局。
只是這個結局,真的是來得還是比預想的要快了些。
這一劍,斬斷生死,斬斷前塵過往。
這一劍,從此各安天涯,永世不見。
這一劍,多少牽惦相伴黃泉,終是恩斷義絕
這一劍,即便永世孤獨,盡可安眠。
……
“不要!”
一劍橫刺,如金龍穿體而過,只是那劍根本沒有觸及自己的身體。
而自己在倒地之時,耳畔卻響起了葉洲妤的聲音。
喬巧兒睜開雙眼,卻見自己躺在一旁亂石叢中,而站在原來地方的則是一襲白衣女子,那的身體在風裏微微傾斜着。
劍身收回,白衣女子倒地。卻是在倒地之際,她掙紮着爬起伸手準備将之扶住時,那對面的男子已然快步趕上,将絕世神兵丢于一旁,扶住了那白衣女子被鮮血染紅了的身體。
“洲妤!”
冷月大師大吼,立馬從破敗的靈臺上飛身而下,衆位正道中人亦是紛紛如此。
“葉姑娘!”
他抱着她,淚卻是流了下來。
“連公子,放巧兒走,你要殺她,我替她死。”
原來,你早就早知道,你早就知道。
所以在帝都陽城那一夜,你才一心要尋死,你是為了保護她。
也是為了保護我。
“好,葉姑娘我都聽你的,我放她走!”
當她滿是血的手掌撫過他那殘留着一道疤的臉頰時,她的面上浮現了絲絲笑意。
卻是在她的手掌輕輕滑落的時候,他把頭深埋,發出了響徹整個神龍山的聲音。
“走!”
……
她走了,神情恍惚,下了神龍山。
只是在即将望不見她的時候,她的淚水無休止地流着。她轉身望向他,卻見他埋頭于白衣女子鮮紅的身上,發出低沉的悲鳴。
破敗的山岩,萬千人群之中,他是那麽孤獨。
整個世間,恐怕從此以後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我的葉姐姐。
我的城傑哥哥。
那一刻,她的心,疼了。
撕心裂肺,可是她卻面色沉靜。
唯有淚水,永不停歇。
我為你們做了那麽多,可為何還是這樣的結局呢?
你們怎麽都不明白呢?
為何上天非讓我們要選擇這樣一條孤獨之路呢!
……
天地動容,一場大雨傾盆而下。整個神龍山被煙雲水氣覆蓋,卻是在片息之際沒有半點模樣,可以令世人可見。
也許,它是在掩飾這世間最深重的哀傷吧!
☆、江湖兩望
神龍山之變後三日,林妍麗跟随着傅國忠率領的大軍由神龍山南歸。可一路上停停走走,林妍麗卻是悶悶不樂的。只因那葉洲妤逝去之後,連城傑在大雨中默然走下神龍山的身影,深深觸動了她的心。
林妍麗不明白同是受到喬萬世禍害的兩個人,為何葉洲妤的選擇卻是與連城傑的不同。或者換句話說,她是不明白葉洲妤為何選擇用自己的死來結束這一切的。一連三日,她皆是想不明白其間的道理的。
這日行至佘諸境內的運城,适逢大雨,林妍麗一行人便在一處客棧中落腳。卻是還未等林妍麗坐定,那傅國忠便是來到門外說有要事禀報。林妍麗收回諸多意亂心神,便讓傅國忠進來。
待傅國忠行禮完畢,只聽得他言道:“殿下,方才有人送來一封書信。”
林妍麗聽言,則問道:“那書信現在何處?”
傅國忠聽言,則急忙從袖中取下一封書信遞到林妍麗手中。林妍麗拆閱完畢之後,便将書信遞到傅國忠手中低聲言道,“國師你也看看吧。”
傅國忠見林妍麗面露疑惑,急忙接過書信,卻在看時心中不禁一驚。只見那信紙與平常信紙不同,竟是白紙一張。而且最令傅國忠吃驚的是,這信紙的材質竟然是早已失傳的餘杭紙。
而這,如何又不是林妍麗疑惑之處呢?
“這……殿下,老臣并未拆閱……”
未等傅國忠言畢,那林妍麗微微笑道:“國師多心了,難道這麽多年我還信不過你麽。”傅國忠聽言,則眉間輕松而道,“謝殿下。”
“來,國師請坐。”
林妍麗邀傅國忠于桌旁坐下,那傅國忠突然低頭說道:“老臣不敢。”
林妍麗見狀,則笑道:“你就坐吧,此次神龍山當真是辛苦國師你了。”
傅國忠坐于桌前,給林妍麗倒了杯茶水,恭敬遞與林妍麗之後,言道:“但凡公主殿下差遣,老臣定當鞠躬盡瘁,不敢言辛苦。”林妍麗見他如此拘謹,則是無奈而笑,言道,“國師你可能會想我為何要這般做,對麽?”
“老臣不敢!”
林妍麗端起茶杯,輕飲一口後,問道:“國師認為我朝可還有振興之機麽?”傅國忠聽言,低頭不語,而林妍麗見狀則繼續說道,“依老臣看來,就算他辰胤還有谷國不滅我林朝,我林朝必是也逃不掉天數的。”
傅國忠聽言,急忙伏地而跪,說道:“公主殿下莫憂,老臣就算是傾盡全力,也一定助殿下蕩平內亂餘孽,匡扶林朝江山的。”傅國忠方言畢,那林妍麗則是言語傷感地說道,“國師,你我努力十餘年了難道你還看不到症結所在嗎?這個朝廷已經腐朽到骨子裏了,即便是用猛藥也是茍延殘喘而已,無濟于事了。”
見傅國忠不言,林妍麗則是站起身來扶起了傅國忠,待他坐定之後,方才言道:“不瞞國師,這些年我對這權力的争鬥當真是倦了,我真是想過一過平凡人的生活,哪怕只是粗茶淡飯,但至少無憂無慮……我這樣說,國師會失望麽?”
“老臣不敢。”
傅國忠如何不知呢,這些年這穎陽公主當得真是太累了,畢竟她還只是個未更事的孩子而已。可這千鈞重擔,即便是壓在一男子肩上,怕是也沒有她這一柔弱女子做得好的。
良久,林妍麗望着放在桌上的信封和雪白的信紙,突然正色說道:“只是在這諸般解脫之前,我們還有一些事情要做。”傅國忠聽言,面露疑惑,不禁問道,“不知殿下說的是何事,老臣定當竭盡全力。”
“只是此事怕是難辦的,畢竟父皇的脾氣我再了解不過。”言未畢,林妍麗突然望向窗外,然後繼續說道,“但是無論如何這件事一定是要辦成的,只是這件事怕是又要辛苦國師了。”
“老臣不敢言辛苦,但請殿下吩咐。”
“那國師你可知這封書信是誰送來的麽?”林妍麗問道。
傅國忠聽言,望了那信紙一眼,卻是搖了搖頭道:“老臣不知。”
其實他心中如何會不知道呢,畢竟這一切但都是清楚的。
林妍麗見狀,微微一笑問道:“當世之中,若是說收藏這些前朝奇珍異寶最多的人,國師會聯想到誰呢?”
傅國忠聽言仿佛醍醐灌頂,不禁失聲說道:“是辰胤麟南公主。”
林妍麗微微一笑,點點頭道:“是啊。國師這十多年來不是也是在為她效命麽?”傅國忠聽言,心中大驚急忙起身再次伏地而跪,只是這一次林妍麗似乎沒有親自扶起他。
“老臣忠于佘諸與殿下之心,那是天地可鑒的。”
“國師切莫驚慌,我如何不知你的忠心呢,再說我也并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不過此次神龍山之變,想必她是抱定了必死之決心的,只是可憐了葉姑娘。”林妍麗說着,不禁想起那神龍山令人心碎的一幕幕,悲從中來。
“老臣罪該萬死,不該謊稱此信是他人送來的。”
林妍麗揮揮手,言道:“罷了。她讓你将這封書信交與我,我又如何不能知她心意呢?這封書信應該是在她在神龍山之前便交與你的是不是?”傅國忠聽言,心中不禁對面前的這位佘諸公主有些折服,“禀殿下,是在武州城,麟南公主來找到老臣的。”
“她是不是說等她死在連公子劍下之後,便讓你将這封書信交與我,讓我千方百計替連葉兩家的冤案昭雪?”
傅國忠聽言,則連忙叩首在地,口中說道:“殿下聖明。”
林妍麗聽言,則微微感慨道:“她本是有這個能力的,可是她卻沒有這麽做。畢竟這兩起冤案是我父皇造成的,她這是要我佘諸林朝當着全天下子民承認自己錯了呀,她也當真是用心良苦啊!”見傅國忠伏地不語,林妍麗又繼續說道,“可是她也給出了辰胤喬氏身敗名裂和她與連公子江湖兩望不想見的代價,而這畢竟又不是連公子願意看見的啊。”
“若非如此,麟南公主也不會想到以二攻河陽為餌,誘連公子至河陽城外……”
“如此說來,連公子上終南山當真是她謀劃的一部分……是啊,這一點我早就該想到的。”林妍麗一言至此,臉上不禁面露微笑,但是轉念之後,不禁悵然道,“如此天縱奇才,如此精心謀劃,如此玩世間萬物于掌中……可惜,可惜了。”
“殿下不必傷懷,此次神龍山之後,天下大勢必将混亂,我佘諸林朝必可趁機振興。”那傅國忠突然言道,但是林妍麗卻已當真無心此事,只聽她言道,“國師,我知你忠于我佘諸,但是我奉勸你一言:順勢而為,畢竟天下苦我林朝久矣,切莫逆天行事才是啊!”
“殿下,此次神龍山之變之後,正是天賜良機啊!若此時我們許他國已重利,再揮軍西進,剿滅佘諸叛軍便指日可待了。”傅國忠言道。
誰知,那林妍麗突然大聲呵斥道:“國師此舉萬萬不可,如此做法與引狼入室并無區別的。古語常言‘請神容易送神難’,試想倒時我中土因戰亂國民孱弱,又如何能夠抵抗外族呢?如此自掘墳墓之事,萬萬不可做啊!”
聽林妍麗此言,傅國忠則是應言道:“殿下心系天下百姓,老臣失言,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啊!”
林妍麗見狀,說道:“恐怕我那三皇叔必是這般想法吧,如此一來我中土百姓将是萬劫不複啊!”言畢,林妍麗思索良久,則是對傅國忠繼續道:“你去取紙筆來,我給父皇去書信一封。”
傅國忠聽言,則是不作聲,因為他心中已然猜到公主殿下此時去意已決。
“國師你快去啊。”
“殿下此舉萬萬不可,殿下一走陛下還能依傍誰呢?三王爺的手段我們可是領教過的,到時佘諸林朝便是真危矣!”傅國忠極力勸道。
“我意已決,國師不必勸了!”
林妍麗說着便站起身來,面窗而立,背對着傅國忠。傅國忠見狀,心中雖是萬般無奈,但只得遵從。
待取來紙筆之後,傅國忠便在一旁伺候着。林妍麗則是坐在桌前寫了一封字數繁多的書信,信中詳敘了此次神龍山之變以及自己對天下大勢的分析,更多的着墨則是放在平反連夜兩家冤案上,還有便是孩子對父親的家書之言。
只是未等林妍麗寫畢書信,那傅國忠早已泣不成聲。待林妍麗寫畢書信,将之交與傅國忠之後,傅國忠卻見林妍麗笑着邀他坐下,林妍麗并親自倒了一杯茶遞與他。傅國忠誠惶誠恐,可心中卻已然感動萬分。
只聽林妍麗慢慢說道:“自我懂事開始,便是國師親手帶大的,我知國師為了我佘諸林朝和我操碎了心,盡管天下強加諸多不公于身,卻一肩勇于承擔。可妍麗不孝,實在是沒有勇氣陪在您老人家身邊了,此去帝都事了之後您就回到您鐘愛的地方去吧。”
林妍麗說着,便是跪在了地上,“咚咚咚”地給傅國忠連連磕頭。傅國忠見狀,則是急忙欲扶起林妍麗,“殿下,老臣何德何能,這真是折煞老臣了。”不想那林妍麗磕頭完畢擡起頭來時,眼中的淚水卻是流了下來,只聽她言道,“這十多年來,其實在妍麗心裏您就跟我父親一樣,這禮您受得起的。”
傅國忠聽言,不禁心中一熱,卻是老淚縱橫:“孩子,你不要怪老臣,老臣這般做也是身不由己的。”林妍麗站起身來,扶着傅國忠坐到桌前,突然微微笑着安慰道,“我都知道,您的外孫……不過我想麟南公主一定有能力保他周全的。”
“殿下……老臣……”
“您放心吧,他現在應該是在麟南公主身邊的,如此十年來喬萬世都拿麟南公主沒轍,她又如何會讓她自己的侄兒出事呢?”
聽林妍麗如此安慰,傅國忠心下則是寬心了許多。只見傅國忠突然面帶微笑,然後收起書信後對林妍麗作禮道,“殿下此去也許與老臣不會再有重逢之日,但是無論如何請殿下保重,殿下交辦之事老臣必是粉身碎骨也必将完成。”
“您老也保重。”林妍麗笑道。
然後,傅國忠抹着老淚退去,可是林妍麗卻突然心生不舍起來,畢竟此人從華發蹁跹教導自己、寵愛自己如親生女兒,但是轉眼之際卻是兩鬓斑白。而反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皇,卻是自己三五年都不曾見過一面的。
一念至此,林妍麗不禁悲從中來。
歲月荏苒深重,只盼你的深情也不被辜負!
……
這一日傍晚大雨停後,一襲橙衣卻是策馬出得運城東門,向東而去。
在她身後,是泥濘官道向西延伸至正燈火漸漸通明的運城,也是風起雲湧的天下之争,更是那“你陪我十年,我與你整座江山”的铮铮誓言……
(二0一七年二月四日修改版。全書完)
作者有話要說: 全書上部完。謝謝大家支持!